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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可为讥讽道:“哦?每年处理一批?这么说,你警风警纪抓得还很严啊?处理的都是些什么人?片警、交警、一般干部!我告诉你:苏全贵后面有大人物!”
江云锦心里一惊,怯怯地看了余可为一眼,不敢做声了。
余可为缓和了一下口气,继续教训道:“不但是你们公安局,还有城管委,其他一些管理部门,估计都会和苏全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扯出来怎么办啊?让我怎么向党和人民交代?说我在彭城做了五年市长,就用了你们这帮人?你们不要脸皮,我还得要脸皮啊,不能让陈志立、岳清兰这些同志看我的笑话!更不能让太湖酒店里的萧书记看我的笑话!”
萧书记的层次里江云锦太远,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江云锦想起来另一件事:“老陈看谁的笑话?他的笑话也不小,陈小林还没放呢!”
余可为一怔:“江云锦,你说什么?陈小林你还没放?我说话是放屁啊?!”
江云锦慌忙解释:“不是,不是,余省长!这也怪不了我们,陈小林已涉嫌故意伤害罪,是刑事犯罪,不论我怎么做工作,人家受害者家属死活不答应啊……”
余可为一下子失了态,手指几乎戳到了江云锦的额头上:“江云锦,你不要再说了!回去就给我放人,立即放!受害者家属如果不答应,你给我跪下去求!”
江云锦怕了,嗫嗫嚅嚅道:“余省长,你……你别说这些气话,我……我就是跪下去求也没用了!陈小林的案子昨天已……已经正式移送到鼓楼区检察院了,事先我也不知道,是鼓楼分局具体办的,现在就……就看岳清兰他们怎么处理了!”
余可为气得手都抖了起来:“江云锦,你……你怎么蠢到这个份儿上?啊?!”
江云锦抹着额上的汗,又解释:“余省长,我……我这也不是蠢,我……我可能是把您的意思理解错了!我……我以为您当着岳清兰的面说陈小林,也……也就是做个样子!再说,把陈小林推给检察院,责任也……也就不在我们这边了……”
余可为不愿再听下去了,有气138看书网,你回去吧!”
江云锦却不走:“余省长,您也别太担心,我认为苏全贵绝不可能活着……”
这时,余可为已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了,叹息似的说:“走吧,你走吧!”
江云锦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了,驱车一路回彭城时,不断地和家里通话,还特别找了副局长伍成勋,把余可为对苏全贵生死问题的怀疑告诉了伍成勋,要伍成勋认真对待,将苏全贵的尸体再次核验,同时,严格清对死亡者名单,看看到底有没有其他未查明身份的失踪者?伍成勋没当回事,在电话里就发起了牢骚,骂桂宇教授迂腐之极活闹鬼。伍成勋说,他在第一线具体负责办案,对苏全贵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苏全贵有个弟弟叫苏小贵,是河府镇农民,估计这位教授看到的是苏小贵。
后来的调查结果证明,果然就是一场节外生枝的活闹鬼:苏全贵的尸体好好在殡仪馆躺着,并没变成鬼魂溜出来,也没有发生尸变成了僵尸、吸血鬼。一百五十五位死亡者,无一例发生错误,也未发现任何一位外地来彭城的失踪者,彭城市各大宾馆饭店旅客登记表上入住和离去均有明确记录。办案人员拿着苏小贵的照片找到桂宇教授再问时,桂宇教授也吃不准了,吭吭哧哧说,苏全贵和苏小贵弟兄俩长得这么像,自己不排除会认错人。
找到苏小贵了解,苏小贵也证实,在桂宇教授所说的时间内,他好像是到镇上商店买过东西,因为买的东西比较多,一个人拿不了,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至于是不是帕萨特,是什么颜色的帕萨特他就搞不清了。河府镇小地方,帕萨特这个档次的“出租车”全是逃税的黑车,既没有出租顶灯,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出租标记,桂宇教授把它认做私家车也很正常。
苏全贵的生死情况搞清楚后,江云锦松了口气,专门打了个电话向余可为进行了汇报。余可为听过汇报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哦”了几声后,又说起了陈小林的事,问江云锦还有没有办法把这件事缓和一下,不这么激化领导之间的矛盾?江云锦赔着十分的小心说,事情已搞到这一步,就得看岳清兰和检察院的了,如果岳清兰和检察院那边能松下口,退回来补充侦查,他一定好好配合,做撤案处理。
余可为这才多少有了些欣慰:“好吧,那你就学聪明点吧,别再把我的意思理解错了,继续给我找麻烦!云锦,我告诉你:现在我不愿激化矛盾,旭山同志,小林市长估计也不愿激化矛盾,惹翻了陈志立有什么好处?大家都不过日子了?你别看萧书记现在一言不发,我跟他是省委的同志,他的风格我清楚,现在不动,那是因为一动就要雷霆万钧!”
江云锦心里仍是不服气,情绪禁不住又流露出来:“余省长,其实,这个陈小林只要一起诉,肯定判个五年以上,我们工作做得很细,这伤害罪证据确凿哩!”
余可为又火了:“云锦同志,你怎么又蠢起来了?别说是伤害罪,就是杀人罪你也得给我把陈小林兜过去!要讲政治,顾大局,现在的大局是,彭城干部队伍不能乱!”
江云锦忙往回收:“是,是,余省长,我并不是不顾大局,我不过是在您老领导面前说个事实,让老领导您心里有个数!”话头一转,却又道,“不过,案子毕竟是移送过去了,如果岳清兰和检察院要起诉,那……那我们就没办法了……”
余可为判断道:“这个可能性不是太大,岳清兰和陈志立关系特殊,不会这么公事公办得罪老陈的,问题还是在你们公安这边:你们把案子移送过去了,让岳清兰和检察院怎么办啊?你可以透个话给岳清兰,让他们检察院把案子退回来嘛!”
江云锦连连应着,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江云锦冷静地考虑了一下,把鼓楼区公安分局主管治安的副局长,自己的连襟王延成找到办公室来了,含蓄地传达了余可为不要激化领导之间矛盾的指示,交代说:“……延成,你们分局有点数:只要检察院那边把陈小林的案子退回来补充侦查,你们就不要争了,做做受害人的工作,就做撤案处理吧!”
王延成挺有政治头脑,想了想,建议说:“既然这样,倒不如我们主动到检察院把陈小林的案子撤回来算了,就把好人好事做到底嘛!”
江云锦没同意,阴着脸说:“这叫什么好人好事啊?这是违法乱纪!这种事最好两家分担,别全闹到咱公安一家头上,这么证据确凿的案子,她岳清兰和检察机关只要能找出借口退,我们就敢撤,她真不退,真要对陈志立来一次公事公办,我们又何必非要担这个责任呢?陈志立同志已经在指责我们公安违法乱纪了嘛……”
“八一三”大火案的侦查取证工作终于排除干扰初步完成了。除涉嫌放火的直接责任者刘铁山和周贵根二人以外,十八名渎职犯罪嫌疑人相继落入法网。这十八人涉及到了彭城市工商、城管、城建、消防、税务、文化市场管理等八个单位和部门,其中副处级干部一名,科级干部三名,副科级干部五名,一般工作人员九名。
在侦查取证过程中,几乎没有一个单位和部门不搞地方保护主义,多多少少都搞过。哭的闹的私下里说情的,软的硬的公然抗拒的,无奇不有,真让岳清兰和检察院办案同志大开了一回眼界。文化管理部门为了推卸责任,甚至不惜修改早几年就发下去的文件,又制造了一起伪证犯罪,进一步扩大了应拘捕者的名单。如此一来,岳清兰以往的好名声全玩完了,针对她本人和检察院的攻击谩骂转眼间铺天盖地,有些人甚至说如果市委、市纪委不主持公道,就直接去找萧宸书记告状,不怕她岳清兰是个海瑞大人。彩虹路正盖着的检察大楼也突然停了工,说是市里要紧急筹措死难者善后处理资金,财政一时拿不出钱了。主管后勤的副检察长陈波不太相信,侧面了解了一下才知道,问题还是出在办案上:被批捕的鼓楼区城管委汤副主任是市财政局汤局长的弟弟,你不给人家面子,捕了人家的亲弟弟,还指望财政按期给你拨款啊?再说,市里紧急筹措死难者善后资金也是真实情况,市长林森在会上公开说过,这是政治任务,决不能让死难者家属跑到京城,跑到省里去群访。
好在公安局这次不错,和他们检察院密切配合,真正做到了依法办事,不管阻力多大,该拘的全拘了,该捕的全捕了。因此,在八月二十五日公安局和检察院领导的碰头会上,岳清兰和副检察长张希春代表市检察院,对公安机关广大民警的工作态度、工作精神和工作效率给予了高度评价,表示感谢的话说了一大筐,很是真诚。江云锦和伍成勋都很高兴,既谦虚又客气,说是依法办事嘛,这是应该的。
然而,江云锦、伍成勋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客气话还没说完,岳清兰却让张希春拿出了一份公安机关涉嫌犯罪者的名单,向江云锦和伍成勋通报情况说,名单上的这五个公安局的同志和案子也有利害关系,都涉嫌受贿渎职,经院检察委员会慎重研究,已经决定逮捕了。江云锦和伍成勋一下子全僵住了,简直是目瞪口呆。
江云锦火透了,当场责问岳清兰道:“岳检,你们检察院怎么能这么干呢?我不是说我们公安系统的人就不能抓,可你们总要和我们事先通个气嘛!”
岳清兰笑道:“江局,你看,你看,我和张检这不是在和你们通气嘛!”
江云锦有些气急败坏:“这算什么通气?都立案了,通气还有什么用?!”
岳清兰态度仍然挺好:“立了案也可以撤嘛,只要你们能拿出撤案的理由!比如说东方路派出所的那位方所长,不立案行吗?苏全贵的金色年代在他的责任所辖区,他手下的片警王耀军带着枪烧死在娱乐城,他本人也有严重的受贿渎职问题,我们手上是有证据的:金色年代的工作人员证明,他没少在金色年代签过单!”
江云锦手直摆:“好了,好了,岳检,你别和我说具体案情,我再声明一下:我并不是说我们公安机关的人不能抓,你们过去也抓过嘛,我们局里一年也要处理几个,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你们对我们瞒得严丝合缝,连点气都不透!”
岳清兰笑着解释说:“江局,这不也是办案的需要嘛!我们要是早把风声透出去,可能会影响公安机关同志们的工作情绪嘛,咱们彼此还是多点理解吧!”
伍成勋这时插了上来,情绪也不小:“行,行,岳检,张检,我们理解,也算服了你们了,让我们公安民警把有关涉案人员全抓完后,最后轮到了我们自己!就说那个方所长吧,这阵子没少配合你们工作吧?要找什么人替你们找什么人!你们说说看,这叫啥?叫卸磨杀驴吧?也太那个了吧?我们当然会有看法嘛!”
岳清兰半真半假地冲着江云锦和伍成勋鞠了一躬:“好,好,江局,伍局,我代表检察院给你们二位道歉了,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影响咱们今后的合作!”
江云锦呼地站了起来:“别,别,岳检,我担当不起!”说罢,拂袖而去。
岳清兰脸上挂不住了:“哎,江局,你别走啊,有些情况我还没说呢!”
江云锦头都不回:“你和老伍说吧,我局里还有个会!”走到门口,又站住了,回过身道,“岳检,还有个事得和你打个招呼:我们鼓楼分局可是把陈小林的案子移送给你们区检察院了,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为这事,余省长把我叫到省城狠训了一通,所以,你最好过问一下,看看是不是要退回来补充侦查!”
岳清兰半真半假地说:“哟,江局,你到底还是把球踢到我脚下了!”
江云锦不冷不热道:“哎,别这么说嘛,你岳检也可以一脚踢回来嘛!”
岳清兰没接这话茬儿,只道:“也许这个小案子用不着我检察长过问吧!”
江云锦又说了句:“行,反正你看着办吧!”说罢,走了。
江云锦走后,岳清兰和伍成勋继续互相了解情况和交换意见,对刘铁山和周贵根两个直接涉嫌放火的犯罪嫌疑人,又提出了一些疑点,请公安机关继续侦查,补充证据。
公安方面五位涉嫌人立了案,事先又没通气,伍成勋心里很不满意,工作态度不是那么积极了,推脱说:“刘铁山和周贵根还查什么?放火的事刘铁山自己都承认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翻过供!我们是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想查你们自己查吧!”
岳清兰不想纠缠,笑着说:“好,好,那我们再谈下一个问题:市城管委主任周秀英。那封涉及‘八一三’大火案的匿名举报信复印件,我们院反贪局的同志几天前就转给你们了,举报人的笔迹你们的技术部门查了没有?有没有什么线索?”
伍成勋眼皮一翻:“岳检,你知道的,举报信是写在市城管委文件打印纸上的,估计是内部人,可看不到城管委全体干部笔迹,让我们技术部门怎么查啊!”
岳清兰说:“可以调城管委干部档案嘛,每年一份考核表大家都要填的嘛!”
伍成勋手一摆:“说的轻松!我们有什么权力调城管委干部的档案啊?这事我正想说呢,你们最好找市委或者纪委去,只要市委下决心办周秀英,查起来很容易。市委不打算认真,我劝你们也就别太认真了!人家江局是一把手,明确指示我了,要我听省委和市委的招呼,办案不能越权,我就是想配合你们也不敢啊!”
岳清兰见伍成勋发起了牢骚,故意提醒道:“陈主任也希望你好好查查!”
伍成勋便也说起了陈志立:“这我当然知道!岳检,不瞒你说,陈主任亲自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排除阻力好好去查,我就和陈主任说了,首先是不好查,再说,就算查到了这个匿名举报人也没用!苏全贵死了,死无对证的事,人家周秀英还会认账吗?这个苏全贵要能死而复生就好了!”
岳清兰敏感地嗅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苏全贵死而复生?什么意思?”
伍成勋苦苦一笑:“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个希望吧!上星期周秀英的丈夫桂宇教授活闹鬼,说是在河府镇上亲眼看到苏全贵了,又把我们好一番折腾,结果倒好,忙了半天人家教授说认错人了,见的不是苏全贵,是苏全贵的弟弟苏小贵!”
张希春明白了,笑道:“我说嘛,怎么突然间你们又核对起死亡者名单了!”
岳清兰却盯着不放:“哎,伍局,你说苏全贵会不会真还活着?陈主任当面向我说过他的怀疑哩!如果真有迹象证明此人活着,你们公安机关还得好好抓呀!”
伍成勋指点着岳清兰直叫:“你看,你看,岳检,你们还当真了!我再说一遍:是他妈活闹鬼!桂教授这个人你们没听说过吗?据说和周秀英过性生活都是有日子的,迂腐得很哩!”摇了摇头,又说起了周秀英的事,“岳检,张检,我明白告诉你们:余省长根本不想查周秀英,市委估计也不会认真查,我劝你们最好适可而止,别再找不自在了,现在骂你们的人可真不少,连我今天都要骂你们了!”
岳清兰很严肃:“伍局长,你们爱怎么骂怎么骂,我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这封匿名信不一般啊,明确提到周秀英收了十万元钱,和违章建筑有直接关系!我们今天放弃职责,有意138看书网开一面,以后没准就会有人来办我们的渎职罪了!我希望伍局不要忘了,在彭城坐镇的可不止是一个余省长,还有纪委萧书记!”
伍成勋不知是讥讽还是欣赏:“那好啊,岳检,你赶紧找市委、找萧书记去汇报嘛!”
张希春也跟着说:“岳检,找萧书记虽然有些过了,但我看还真得找找唐书记或者林市长了!不但是请市纪委配合查周秀英,还有办案经费的事,会上说好给三十万,可至今没到账……”
伍成勋马上打断了张希春的话头:“好好查一查周秀英,啊,抓出一大批腐败分子,人家林市长唐书记就高兴了,就大笔给你们拨款了!”夸张地摇着头,“二位检察官大人,我不知道你们这是真糊涂呢,还是装糊涂啊?你们怎么就是不理解领导们安定团结的意图呢?想搞动乱是怎么着?现在要息事宁人,要保持政治局面的稳定,说白了,就是别再扩大办案面了,把抓了的这帮小萝卜头们判了结案!”
岳清兰一怔,冷冷看着伍成勋问:“怎么?伍局,这也是你的想法?”
伍成勋自嘲道:“我一个副局长的想法算什么?狗屁不算!我上面有江局长,有彭城市委、市政府,还有江东省委、省政府,我得听招呼啊!所以,岳清兰同志,你现在要考虑的是领导们的想法,余可为、唐旭山、林森他们的想法!你这么干下去,人家可以换个检察长来办这个案子,我看你是不想干这个检察长喽!”
岳清兰火了,拍案而起:“伍局,你别激我!这决心我早就下了,宁可不当这个检察长,也不能让谁将来办我的渎职,我只要在这个岗位上呆一天,就得守住法律的底线!你可以去听领导们的招呼,我不行,我只听法律和事实的招呼!”
伍成勋不为所动:“好,好,事谈完了吧?我就不奉陪了!”说罢,起身走了。
张希春在岳清兰身后小声建议道:“岳检,要不,咱们请示一下萧书记吧?我们检察院,说到底还是接受省纪委领导的,萧书记那天可是说了,要一查到底,不能有冤情,省府、市委、市府既然不支持,我们也只能争取萧书记的支持了。”
岳清兰目光一凝,眼前浮现出那个面容清癯,沉稳中略带忧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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