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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

却无人再于金宫正阅中翘首微笑而待。

一路上繁花似筛烂漫着妆点了己经属于秦长歌的万里江山,无涯大地充满花香,沁透了所有人的肺腑,只是开在心里的那朵花,却已经早早凋谢

行到西梁境内灵州时,秦长歌接到了儿子的飞马传信。

将那封错字依田很多的信一字字看完,秦长歌的目光慢慢落在路边的一丛王簪花上,那花开得洁白精致,修长的花形微微下垂在碧绿宽大的叶面,如同三年前重生时,于上林庵村林里看见的那妖艳男子,垂在膝下的手指。

他那晚的呢喃响在耳边,轻柔得比如一个不忍惊破的梦。

我想睡你很久了……

玉自熙。

其实我早已知道此事你有份。

那晚如果你不在场,如何会抢得我的焦骨。而你那个性子,并不喜欢经常进宫,会在那个时辰出现在那里,你的嫌疑无论如何都是洗不清的。

上林孤坟,让我确定了你的嫌疑,孤坟前的对话,却又让我迷感,因为我感觉到你内心是真的对睿懿没有憎恶。

这三年,我时时注视着你,若即若离里隐约也看清楚了一些事,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因此,我从没真正恨过你,甚至,我愿意再次相信你。

你是玉自熙,你是我结识多年的老友,你是在战场上救过我和萧块多次的恩人,你是时时讥嘲于我却在关键时刻从无背弃的那个人,你甚至连唯一可能导致我们决裂的权欲纷争因素都不放在眼里,你有什么理由,要杀我?

一个人,要如何背弃自我,时自己惺惺相惜的知己下手?你再狂放不羁,也不至于不堪如此。如今我终于明白,原来你被她蛊感,正如素玄当年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冰圈之上,那起舞的女子,一舞惊动天地,他那个有幸一见的属下,为此终身不娶。

而你,亦堕入了同样的魔障。

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是饮雪神女,传说中冰困中的那个神秘种族的圣女,素玄正是因为八字和她相冲而被驱逐,而素玄,最终也报了仇。

但是神女的重伤,却在种族被灭之前,那是因为,她练的是我师门中从无人选练的镜花舞”这是女子修炼的武功,多年来千绝没有女弟子,唯一的女弟子我,对舞蹈不感兴起,我曾以为那武功会永久失传,不想依然现于世间,并最终害了我自己。

那舞,舞若镜中空花,绝世之美而绝世虚妄,据说若能大成,芸芸众生世间男女,无有不沉溺者。

只是那舞其是干绝的禁忌之功,因为练来极险,稍有不慎便走火入麾,令修炼者遭遇一场水月镜花。

你遇见她时,她想必已将大成,所以你一生为其所感,只是冰圆上一个飞天舞影,从此困住了你高飞的心,从此令你举起暗创,劈裂你我多年浴血共死的缘分。

而她“想必在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

现在只到下一个疑问,她为什么会练我师门的武功?千绝人丁稀少,不涉红尘,除了出了山门便永不可回归的入世弟子,顶多会有一个暗处行走,观风天下的特使,干绝极重门现,但凡山门中人,终生将门现视为圭栗,虽身死亦不可违,她为什么会千绝的武功”

观风天下的特使,最多行走红尘三年,在极其特殊的情形下,可以收门外记名弟子,但是自千绝刊立以来,从无先例,难道她是那个例外?但她凭什么是那个例外?

秦长歌轻轻仰首,看向东方那个沉默了多年的世人心底的神祗所在。她神情微微迷惘。

杀了白渊,却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更深的深渊,离海之上的浓雾被带血的风吹散,现出的却是另一座掩于层云之间的海市蜃楼。

秦长歌微微叹息,取过腰间水囊喝水,注视着清澈的水面,她突然再次出神。

那粼粼的水面恍惚映出那年那男子驱马而来的身影,长眉飞扬目光灿亮,手掌上平平一碗水,点滴不洒。

那嗒嗒的马蹄声,似乎近在耳边,似乎一回首,便可以看见他带笑迎上声音琅琅,来,喝水!”

阿玦

你何苦如此。

不过是在我死后挖了我眼睛我真的,早就知道;我真的,没有在意过

那日玄螭宫内,昊天阵内一片混沌中,我回到了过去,当睿懿倒下,长乐宫门被人轻轻推开,地面铺开了那个修长的影子,我回首,看见了你。

原来是你。

不是不震惊的,然而瞬间释然,是你又如何?不过给了我一个解答而已,让我明白了你时时而来的噩梦原因何在而已。

玉自熙我都可以原谅,何况你?

却因此不敢走近你,不敢接受你,阿块,那么长的时间内,我若即若离着待你,是因为我还害怕,万一在挖眼之前你还有别的动作,万一我爱上你最终却发现你是最大的凶手。

那将是何等残忍的事。

所以,我选择了保护我自己。

也保护你。

此生你若不再爱我,此生你我若真成陌路,那么真相揭开后,也许你我都不会那么疼痛。

淑妃闹出临幸事宜,我实在是借题发作,我明知你大抵是余毒未清,又受了某种场景刺激,才有了临幸她的事,却做出不肯原谅的姿态

只是,再坚硬的姿态,在你的执着顽强的心意面前,终究崩浩着不堪一击。

那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到了最后,如同非欢劝说我一般,我也打算放弃了,杀了就杀了吧,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连根拨起那些疼痛,将自己未愈的伤疤再揭出更沉重的伤口?

然而到了后来,我渐渐确定了你不可能是整个谋杀的真凶,你顶多,也便是被催眠着去挖了眼而已。

然而到了后来,也不容我不报仇,那些敌人,已经看见了我。

那么就继续吧。

这征途烽烟无限,遮挡住了命运最后的谶言。

阿玦。

是我的错,我该早点将真相告诉你,然后和你说,我不介意。

我那么害怕伤害你,却最终因此置你于死。

风吹破盈盈玉簪,一朵随风扬起,落于秦长歌发上,黑发上花白如玉,秦长歌伸手,缓缓将那花仔细簪好。

块。

未亡人为你载孝。

数日后。

秦长歌立马郢都城门前。

冯子光和单绍,已经先一步引领着大军班师,素玄想必也在军中,护送着那两具冰棺回程。

秦长歌遥遥望着皇城的方向,风吹起她的长发,散出千丝万缕的疼痛。

那里,小小的太子正仵门而望,盼来的不是亲人们的凯旋,而是两个父亲的灵枢,那小小的孩子,会是怎样的疼痛,怎样的需要安慰”

那里,她的爱人,将被缟素十里的迎入正阳门,重臣护丧,举国哀泣,千人举幡,万人送灵。

那里,她一生的知己,那个无论生死都守候着她的男子,将会被放入属于他的冰室,等待着秦长歌亲自扶灵送他回乡,海的儿子,永久回归那个温暖的深海之国。

秦长歌多么的想将他葬在郢都,让这个从来不愿远离她的男子永远可以看见她,但是离国皇族有传说,异乡游子,死后必须回归,否则永受阴世流离之苦。

秦长歌不敢让非欢再多受一狂苦楚,哪怕那只是个虚幻的传说。

这些都是即将要做却不想做,不想做也得挣扎着要做的事。

这些都是她一旦挣扎着做完,也许就会令她将这些日子硼着一口气彻底泄尽,再也难以爬起的事。

秦长歌凝视宫城,目光里无尽怆然。

然后,拨马,转向。

背向宫城而行。她去了圣德护国寺。

禅房香烟袅袅,大帏闭关之所,跪满了一地僧人,神情肃穆,喃喃低诵

秦长歌立在院门口,看着那禅门素净低掩,心口微微一紧我,来迟了么。

有人轻轻从蒲团上站起,缓步而来,秦长歌抬起眼,看见面前老僧,目光纯净,面容清雇。

圣德护国寺方丈静闻大师。

微微合十,静闻道:“檀越现今才来

家师等候已久。”

眉毛一挑,眼底绽放出惊喜的光,秦长歌道:‘我以为……”

今日是家师示期坐化之期,如今尚余一个时辰“静闻平静的道:”请去。”

依旧是那间熟悉的禅房,君子丫开得茂盛,鸡骨头堆了一地。

秦长歌从怀里掏出新买的烧鸡,笑道:“喂,老头,赶紧再吃最后一回,不然天上可没有烧鸡了。”释一缓缓睁眼,眼中神光已将散去,神容却分外澄净,身周檀香气息淡淡,僧袍无风自舞。

秦长歌看着他的脸,不由肃然,想着这圣洁时刻,自己故作笑谑,实在有够无耻。

不想那老家伙一开口还是雷死人。

天上有蟠桃,比烧鸡好吃。”

秦长歌忍不住一笑,随即笑容敛去,轻轻在释一膝前蹲下,低低道:”你这老家伙,要死了才肯和我说实话吗?”“他曾经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肯说?你不知道”如果早点知道,也许他们都,不会死”,

痴丫头“释一平静的看着她,“这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他人不可擅自干涉,否则再生变数,又是一番新劫,老衲何能,敢擅动天意。”

那你现在又肯说了?”秦长歌瞪他,“你这没。齿的老家伙。”

说。说什么?说既不说,不说既说。”

死”死什么?死既不死,不死既死。”秦长歌大怒,“你也别坐化了,也别想吃什么新品场桃了,你留在人间吃烧鸡算了。”

释一一笑,摸模她的发,道

无须生怒,因果循环不过一梦,亚簪花开,荼靡花谢,宝殿金銮血如雪,谈笑烟尘音容绝,此事由你起,由你结,去吧。”

他指指面前一个盒子,这里有我毕生练就的九转丹,虽说不能真的将死人救活,但是功用也可谓非凡,练武的人用了尤其大进,你现在的躯壳,限于先天体质始终无法臻于顶峰,有了这个,便是素玄刮仙,也不是你对手。”

秦长歌收了盒子,想了想,拉了拉释一衣袖,‘喂,你上去后,会不会有空去地府作客?能不能帮我改几个人的命谱?

丫头,胡说什么。”释一微笑,“生死命定,再说你说的那几个人,“他突然闭目,不再说了。

秦长歌一把拽住他,“喂,别死,你还没说完呢。”

释一却只是微笑着,轻轻拉开她的手,伸手指了指东方,道:“去吧,就按你心中所想的,放心行去吧。”

他目中忽起金光,深远而博大的笼罩了这广袤大地,衣袖微微一扬,画了个囊天括地的大因。

将来“都是你们的。

三月间的春风绿了淮南淮北,却难绿四季冰寒的赤河冰因。

秦长歌重裘大氅先是骑马进入赤河中心的冻土圈,随即前方有一处微微高起的白色土坡,那就是少有人踪的冰圈了。

秦长歌在护卫拱卫下乘着雪橇前行,在冰因外摒去护卫,缓缓下了雪橇

拢紧领。”领上雪白的绒毛被冰风吹得在脸周飘舞,微微有些痒,秦长歌扬起脸,看着冰圈之上分外碧蓝高远的天空,想起很多年前,被命运驱使驻足于此的少年,是不是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见了他令一生心之所系的画面,从此永堕爱而不得之深渊?

秦长歌紧了紧衣物,她贴心绑着一块火龙皮,这是出产于冰因之中一种极难捕捉的珍稀小兽的心口皮,着于人身则可抵严寒,心口绑上这么一块,最起码无论多么冷也不会冻死。

她缓缓一人走下那冰圈之外的白色高坡,越往里走寒意越盛,很连眉睫上都结上了霜花,而足下冻土全呈白色,细看来却不是冰雪,秦长歌是不敢用手去触摸的,热手触上那温度极低的土壤,只怕立即就会被粘住,扯下一层皮。

冰圆很大,空无一人,在臧蓝天幕下沉静安睡,秦长歌的身影,很成了白色阔大画卷上的一个小小黑点。

风渐渐大了起来,回旋着在冰圈里游荡,守到脸上便是杀气凛冽的一刀,好在春长歌从头到脚,都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否则这般冷厉的风,吹上几下脸上就会出现血丝。

秦长歌隔着毡帽揉掭脸,手突然停住。

前方,隐约有两个盘膝而坐的人影。

秦长歌怔了怔不是说冰圈其实早已无人居住了吗。素玄早就该将饮雪族灭族了啊。

向前走了几步,看清那是什么,秦长歌突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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