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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一个大的问题,又是如此草草之间,崔破只能略一思索后答道:“我大唐先君励精图治,积百年而成开元盛世,其时固然是百姓殷富、万国来朝。然究其本质却如同烈鼎烹油,盛极难继,是故才有安史倡乱、天下分崩的局面出现,此乃大势所向,非人力所能及也。”
李适自长成以来曾多次听朝臣、甚至是自己的父亲分析过此事的原因;及至备位东宫之后,更是念兹在兹的都是这样一个问题,只是想过、听过无数种原因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只让本是随意而问的他立时转过身来,细细看向眼前这个每次与之相见都能让他感到惊奇的少年。
越看,李适越是迷惑,短短不到一载的时间,从此子大婚当晚力请任职地方开始,便给他带来了太多的惊奇与困惑。在逐步认识到震惊这少年能力的同时,他始终不明白这样一个世家出身的少年为何会与他的族伯有着如此大的区别,看其诗文最是一个典型的士子文人;然观其晋州所为却是肆意杀伐、少有顾忌,分明便是一个权臣雏形;及至出使吐蕃时的擅开边防四镇,那就更是无法无天了,且不说这里没有半分儒门子弟谨言慎行的模样,难道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就真的没有想过后果?也没有半分保身全家的念头?
“他到底是少年莽撞还是为国无暇惜身?他当日在崔佑甫府中所言又是真心还是虚语?”这个问题始终在大唐这位新登基的天子心中回荡不休,难有定论。
若无今日早朝时崔破的一番表现,李适也不会起意将之召来相见,心中急切如火的他在登基的第一次大朝会上分明又感觉到了朝堂中弥漫的保守、姑息气息。在大规模的更换了自己的心腹之后依然还是这番模样,这远远不是雄心勃勃的皇帝陛下的本意,唯有眼前这少年的奏陈方才合乎他的心意。也是在他登基之始第一次散朝回宫的路上,看着阳光辉映下的壮阔的殿宇,蓦然之间,那句“我要大唐如同初升旭日,永现贞观、开元荣光,天日不灭、盛世不朽”的话语又是涌上心头,一念即动,也就有了此番的召对。
“也许,朝廷需要的就是这样一股锐健的气息!”李适心下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又看了身前拜服的少年一眼后道:“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谢恩之后,早已是抵受不住膝间酸痛的崔破急忙起身,只是伏地太久,血流不畅的他难免一个踉跄滑步,好在他手脚灵敏,急扶了一把身前的案几方才站定,第一次单独的君前奏对就出现如此失仪之事,只让崔破一阵羞愧,面上自然浮现出尴尬羞怒之色。
这样的一幕落入李适眼中,再看到崔破脸上颇带孩子气的神色,只让皇帝心中的积闷少了许多,“毕竟他还是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也许是朕想的太多了?”微微一笑之后,这样一个念头蓦然浮上心头。
挥手止住意欲告罪的崔破,负手而立的李适面带和煦的说道:“朕欲平定四镇,崔卿有何良策?”
“这就要看陛下是只欲平定四镇,还是想要一劳永逸的解除藩镇之忧了?”脸上尴尬之色方消的崔破偷偷瞥了一眼李适,见他并没有取笑自己之后,方才长吁了一口气答道。
这一眼偷瞥正被李适眼角的余光看个正着,不免心下又是一阵暗笑,惟恐忍将不住的他顺势转过身子,牵动嘴角问道:“这二者又有何区别?”
“若是只图平定四镇,借吐蕃无暇东顾之机,陛下可将神策八镇精锐尽数调出,再联合忠于朝廷的地方藩镇,谴一名将统一事权,不求急战而采徐徐围攻之策,断其四方交通,耗其储备给养,再借彼辈内部纷争行分化反间之计,历时三两载,四镇不堪重负之下,自然一鼓可平,只是……”说到这里,崔破住口不说。
崔破所答可谓是句句正中李适腹心,这与其他重臣一提此事便是力劝隐忍大大不同,只听得他心中大动,是故一听到他这“只是”二字,忙着紧的跟上一句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此事也有绝大的难处,一则,不知吐蕃与黑衣大食之战会后续如何,更有何变数。二则,此战朝廷各军之间不相统属,整合需时,再想胜之,唯有采缓战之策,如此必将耗时弥久的大规模的战事,太府库中钱粮必将难以支持。三则,统领举国精锐长期驻扎于外,又是久不建功,这领军将领必将长遭朝野非议,久而久之,恐积酿而成大变。再则此战便是胜了,也只是削平魏博四镇,并不能从根源上铲除藩镇跋扈的根源,难保不会再有后起而仿效者。最后,还有北方的回鹘也实在不得不防备。此乃一大险招,若是陛下意欲如此,这些情形不能不思量清楚才行”随着崔破的侃侃而言,适才还是颇有激动之色的李适停住了绕室而走的步伐,缓缓坐了下来,这些情形他又何尝不知,只是热切的渴望让他想不到,或是根本就不愿去想这些事,此时避无可避之下,只觉实情却然如是,难以轻动,不甘之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崔破发问道:“莫非就没有急战之法?”
“绝无可能!”崔破断然说道:“朝廷可予直接调遣的兵力只比四镇略略占忧,然则除神策八镇外,战力却是颇有不足。敌我均势之下,一旦战火开启,必成胶着之局,局势一旦如此,胜败就实难预料了”言之此处,又是微微一叹道:“而且急战于朝廷威胁太大,此战若败,损兵折将且不说它,必将使朝廷、陛下威望大跌,这才是最为可虑者,总之此战关系天下大势,大唐盛衰,不可不慎之又慎”
绕过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崔破虽然一字不提“忍”字,然则又无一字不是提“忍”意,只让李适急切的心热了又凉,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他固然渴望一朝之间平定四镇,但若是因此会危及到皇位,就容不得他不思量再三了。
手扶案几,以右指在几上敲击良久,面带恨恨之意的李适方才继续问道:“那崔卿所言之一劳永逸平定四镇之策又是如何?”
听得这一问,崔破心下暗喜,史书所载中的这位德宗陛下继位之初力图中兴,修明政治,颇有当年乃祖玄宗之风,便是四镇叛军见之,也是投戈相顾而语曰:“圣天子出了,我辈尚敢自大吗?”只可惜这位被天下百姓寄予厚望的皇帝,终究是按捺不住数十年积郁而成的对四镇的愤恨与求治之心,在诸般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草率的发动了对四镇的战事,结果不仅藩镇未平,更由此激发出“泾原之乱”,使其继玄、肃、代三宗之后,成为第四个逃离长安避难的唐朝皇帝,后来虽然将之平定,但是被吓破了胆子的德宗陛下重回长安后,竟是与继位之初叛若两人,只顾一心捞钱,竟是对藩镇不闻不问,比之其父代宗陛下更是姑息,徒然丧失了大唐中兴的最好时机,更使唐朝的各种积弊愈演愈烈,终至于不可复治的境地。
崔破倒是不曾奢望只凭自己这番话就能彻底打消他进军四镇的打算,但是只要他能听得进一分,这危险便也少了一分,再有朝中其他重臣从旁谏言,历史的惨剧也未必就不可以避免,大唐中兴契机的出现也就寄托于这一个决定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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