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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大雪依旧纷飞,地上的积雪铺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要将天地万物尽数淹没在其中。

寒风透窗而出,扬起她血珠凝结的发丝,打在脸上生生的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充斥着她的口鼻。

金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慌忙伸手去拉她,却抓了个空,被钉在地上的身子,一阵阵猛烈的抽痛,通到他几次都忍不住险些昏了过去,只剩下微薄的喘息。

她迈着万般沉重的步伐,朝着岑心言的方向,缓缓而去。

水雾弥漫的双眼,定定的望住她那高高在上的母亲,心中充满了悲哀。她轻颤的唇,殷红的眼色,是沾满的金翎的血。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将我逼入绝境的人……都要是你?为什么?”她颤抖的声音,饱含了太多复杂情绪,是怨,是恨,是痛,是悲……每一个为什么,都仿佛用尽了她对于母亲的所有情感。

母亲予她,七年疼宠,十年怨痛。当不幸来临之际,过往的所有幸福和快乐,都充当了残忍的反衬。

岑心言的心,狠狠地一颤,先前张扬的笑,僵在了唇边,再也牵不出一丁点的快乐,她的脸色渐渐的发白,手下的机关按钮,再转不动半分。她震惊的望着那双充满了怨痛的眸子,不自觉的张着嘴,似乎是不敢置信,又或者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她所意识到的事实。

悲绝的气息,充斥着寂静的殿堂,所有的人似乎都被感染,忘记了上一刻还徘徊在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边缘。

如陌沉缓的脚步声,回响在大殿空阔的上方,常年压制在心底的痛,随着这一声声带着悲哀和怨痛的质问,自心间喷薄而出,瞬间袭击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一一回放。

“琅邪山顶的那只无情的手,断心崖上的那柄锋利的剑,以及今日这满地的夺命钢针,还有那无数的阴谋诡计,另外身边仅有的几个真心待我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次,两次,三次……我已经不记得这究竟是第几次了。你,就真的这么想要我死吗?难道我的生命,就注定了要终结在你的手中才是完美的吗?”

岑心言的脸色在她每说一句话时,便白上一分,最终惨白之色,堪比门外那冰冷的雪。她望着那个浑身充斥着哀绝气息的血衣女子,那个女子的目光那样苍凉,她的语气如此悲伤,她那一滴清泪,终是无可抑制的滑出了眼眶,滚滚而落,在满面干涸的血色中,留下一道异常清晰的白色印记。那滴泪,灼痛了岑心言的眼睛,那些被她强行埋藏的记忆,却夜夜出现在她梦中的片段,遽然闪现。

十年前她失去理智的报复,残忍的将她退下悬崖时,她不敢置信的双眼。

断心崖上,她一剑刺进那名黑衣女子的身体,那张银色面具充满哀怨悲凉的眼神,那落在她手中剑上的那滴眼泪,就像一块亘古不花的冰刺,深深植入了她的心底。她日夜悔恨难眠,怨自己为什么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可是,如今的这一切,却证明着,她一直在,重蹈覆辙!

一次,又一次,不断地伤害着她最亲的骨肉!

她早该认出她,在她指责金翰不配为人父,在她问她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感觉的时候……为什么,她没有想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当时的男子装扮吗?不,是她自己不好,她疑心报仇,只想着怎样才能令金翰痛苦,却忽略了面对自己女儿时,那一次次莫名的熟悉。

如陌的脚步停在了丹陛之下,她抬头仰望着她的母亲,双目盈满了泪光,神色哀伤而凄凉。她想起了十年来生死蛊带给她的折磨,南宫晔为解蛊毒所承受的极致痛苦,想到了微澜极近屈辱的死,哥哥和残歌的生死未卜……还有许许多多的苦痛,似乎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她的母亲所伤害过。

“如果换作是别人,我不会这般痛苦……可是,偏偏每次都是你,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你曾经是我最爱的人,却成为我生命里,所有不幸的制造者。你……何其残忍啊!”

岑心言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却还是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她淡薄的双肩剧烈的颤抖着,眼中的泪珠大颗的落下来,满目的悲痛和悔恨。心潮剧烈的起伏,平常被压抑的痛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一时间竟难以承受,喘不上来气,便猛的咳了起来。

金翰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充满了绝望和悔痛的岑心言,这些年来,在他面前的她,只有伪装的快乐和刻骨的仇恨,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多浓烈而复杂的感情。他不禁拧眉,疑惑的望着如陌,不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这么轻易的牵动着她的情绪?见她身子摇晃,站都站不稳,连忙过去扶她,却被她猛地甩开。

岑心言无比厌恶的看着他,仇恨的眼神似乎是要将他凌迟一般。她激动的声音,颤抖的对他大声的喊:“你走开,走开。金翰,都怪你,是你制造我人生中所有的不幸……而我,我,我……”她又制造了嫣儿的不幸,可是,她却心痛的说不出来。

“嫣儿,嫣儿……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她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语无伦次,她想靠近她的女儿,想去拉她的手,想摸摸她的脸,想帮她擦净面上的泪水和血迹,如同她往日那般,在她偶尔哭泣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温柔的哄着……

可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不敢靠近她,她怕她沾满血腥的手,脏了她那记忆中纯净美好的女儿。

那一声阔别了十年的熟悉的唤声,令如陌的心控制不止的颤了颤。不想面对她那盛满痛意的眸子,她别过脸,望着窗外的飞雪,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娘??这个称呼,你不配!从十年前,你亲手将我推下悬崖那一刻起,我那美丽善良的娘亲,就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而你……在我眼中,只是那个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的金国皇后。为了达成你复仇的目的,视我为盘中的棋子,令我失去我视作亲人一般的朋友。为了你的复仇,致使我的爹爹下落不明,我的哥哥和朋友生死未卜……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话犹如一把一把,比那夺命钢针还要锋利的冰刃,一刀,一刀,拉锯着岑心言的心,令她痛到快要窒息。岑心言扶着椅背,勉强支撑着自己剧烈颤抖的身子,眼中的泪珠愈加汹涌的滚落。她的目光在沉痛中,渐渐变得迷茫,不住的低喃:“我想要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我的人生,除了仇恨和悔痛,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能要什么呢?这个世界,欠我的太多了,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兄妹两……你说得对,我,真的不配为一个母亲。你们,都不要原谅我……”

“我当然不会原谅你!呵呵,我怎么可能原谅你?!”如陌笑得凄凉,她带给她那么多的伤痛,她欠她那么多条任命,叫她,如何原谅?

虽然岑心言一直都知道,她不会原谅她这个母亲,但是在这一刻,听见她亲口说出来:“不会原谅“,对她而言,仍然是一种深深地痛击。那不断加剧的痛苦,渐渐的变成了绝望。

她惨笑了两声,五脏六腑似被纠结在一起,一阵猛烈的咳嗽接踵而至,鲜红的血丝自她的嘴角缓缓流出,将本就惨白的面庞衬得更无人色。

也好,这样也好。她忽然觉得累了,很累,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恨也罢,怨也罢,悔也罢,就这样,都结束吧。

她弯起嘴角,眼中有光芒绽放,那是一种对于毁灭的畅想,以及对死亡的渴望和向往。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黄色刻有火凤图样的令牌,朝着如陌扔了过去,如陌自然的反应便是伸手接住。

岑心言道:“嫣儿,你爹被关在我居住的寝宫正北面的地下密室,你现在就去带他走吧。”

如陌愣了愣,看她的手重新放到那枚机关按钮之上,心中一惊,难道她还不放过金翎吗?她和金国皇帝究竟有什么仇恨?

岑心言转过头看着金翰,笑着说:“金翰,你欠我的,今日就一并算清吧。”

金翰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心言的女儿,九年前,心言刚来到他身边不久,因为身子虚弱,又受了凉,大病了一场,当时她高烧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她一直哭,一直哭(全文字,盡在ap.<B>⑴⑶&#56;看&#26360;網</B>xs.(1k.m.文.學網),反复地诉说着一件事,那便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他望了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金翎,已经遣了人去请太医,那两根钢针钉的太深,他不敢贸然动他,只好先任他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是命吗?他爱着心言,他的儿子,又爱上了心言的女儿,可悲的是,心言的女儿,也同样不爱他的儿子。

金翰望着岑心言那仿佛即将获得解脱的笑容,极度的不安在心中扩散。他清楚的意识到,她不是吓唬他,这一回,她是认真的。他不再有先前的惊慌,只是用很无奈的悲伤语气,说:“心言,你恨的人是我,何必让这么多的无辜者跟着陪葬呢?”

无辜?!岑心言忽然间大声的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哀伤,笑道身子直颤,待停下之时,眼中已是恨意深浓。她死死的盯住金翰的双眼,唇角依旧弯起,是讥诮的弧度,缓缓张口,咬字极重,道:“你也配跟我讲&qu;无辜&qu;二(,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

c字?哈……这阵势太可笑了!若论无辜,谁及得上我的父母族人?而我,又何尝不是无辜者?你为了一己私欲,行那残忍之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金翰心中一痛,眉头紧锁,隐有悔意在眉心纠结。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提过那件事情,他不敢提,她亦不愿提,她只是疯狂的报复着,他却是默默地承受着,心甘情愿。

金翰的目光染上淡淡的忧伤,他望着她美丽的脸,温柔的声音有着隐约的不甘,“心言,你说我残忍,你以为你不残忍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选择的人不是我?我身为一国之皇,权势滔天,为讨你欢心,屡屡自降身份,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封国的一个将军?你说,你的夫君只能有你一个妻子,我便将后宫数十嫔妃,全部打入冷宫,安排遣散事宜,只留了刚刚诞生皇子的苏贵妃一人,也是将她幽禁于紫琼宫,不再宠信。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怀着期盼的心情等你入宫之时,你却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违抗圣旨,置自己父母族人的生死于不顾,离家出走,远奔他国?你以为朕,不痛不恨吗?”

“所以你就设计引我回国,将我囚禁在你的寝宫之内,欲逼我就范?”她冷冷的质问。

“可我最终,也还是没舍得伤害你!”

“那是因为我以死明志,才得保清白。”岑心言一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恨恨的盯着他微微闪躲的目光,因情绪激动而不住的喘息颤抖,“你不舍的伤害我?哈哈,你竟然说,你不舍的伤害我?!那是谁,让我坐在监斩席上,逼我亲眼目睹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因为我拒绝做你的皇后而惨死?又是谁……命人将我父母凌迟,把一刀刀割下来的他们的血肉,堆在我的面前?金翰,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伤害来得更加残忍?而我,又有什么错?我只是不爱你而已,我只是不愿离开我的丈夫,不舍的抛下我的孩子,难道,就该遭受这种灭族惨痛?”

她一字一句,厉声的质问,令金翰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至到这一刻,周围的大臣们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并非长得像皇上心爱的女儿,而是真正的岑心言!难怪这些年,皇后设计灭皇族,除后妃,只为报灭族之仇。

如陌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震惊的望着她的母亲那悲愤交加的怒容,心中一丝丝的痛,越抽越紧。原来,竟是如此!这些年她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打击,才能令她变得那般的残忍无情?族人被灭,父母凌迟?这种痛,她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难以承受。这一刻,她忽然迷茫了,这样一个为丈夫为子女而遭受灭族之痛的母亲,她,可还能恨,还能忍心责怪她残忍?

岑心言的眼泪不住的流,那些恨,那些痛,早已刻入心骨,时隔多年,再提起,就仿佛重新经历了一次。”金翰,我很你,很恨,很恨……是你,让我变成了杀死自己父母族人的刽子手,又因为你带给我的痛苦,令我崩溃到失去理智,伤害了我最疼爱的女儿……我,十年怨恨,十年悔痛,上,对不起父母,下,无颜面见子女,我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全都是因你一人所致……”

金翰面色愧色,垂了眸,不敢再看她那极度悲伤的眼睛,因为他,也会痛。他的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深思熟虑,从来不曾后悔过,唯有那一件事,他因着她日复一日的挣扎在仇恨的痛苦之中,而不止一次的生出悔恨之心。他轻叹一口气,语带伤感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些年来,我对于你的所作所为,皆视而不见,甚至还在背后帮着你收拾残局。你想要权势,我便给你权势,让你掌控天下人生死;你想报仇,想灭封国王室,我便予你军权,暗中助你培植死士;你要软禁我,我便亲手为你安排;你想看我愤怒,我就做给你看。你递我毒药,我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只为能令你获得短暂的俯首快感。心言,你可知道,你对我真正的报复,其实都不是这些,而是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哪怕是付出了生命,也无法获得你的原谅,甚至得不到你真心的微笑,更遑论……你的心,或是爱。”

这是一个帝王的表白,将其二十多年的情感,尽含其中。为了赎罪,为了讨得心爱之人片刻的开怀,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可他心里却是那般的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得到他所想要的。这一生,江山,权势,尽在手中,而他却甘愿倾尽这一切,所求的,不过是那人的一个真心的笑容。然而,注定了,他得不到。

明明是神情的倾诉,听在岑心言的耳中,却仿如一个晴天霹雳,震得她几欲站立不稳。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出了皇宫,因为她一直引以为心腹的禁卫军统领,其实根本就是金翰的人。

她忽然很想笑,多年费尽心机争权夺势,到头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仇人的施舍。她的权势,是假的,他的愤怒,是假的,他所表现出来的痛苦,也是假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一手遮天的金国皇后,也只是仇人的倾力打造,而她,却沉浸在这自以为是的报仇快感当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这世上,可还有比她更可笑的人?

她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啊,她怎么能容忍她如此辛苦做下的一切,其实一直都在仇人的掌控,甚至是仇人的一手策划?这么多年,她所谓的忍辱负重,在这一刻,被嘲弄的体无完肤。她该如何去面对那过去的无数个夜里,隐忍的屈辱?

“哈……哈哈……”

“哈哈哈……”

她不可抑止的昂首大笑,讽刺至极。

门外大雪纷飞,狂风席卷了天地,犹如末日将临。

大殿之中,她扬起双臂暗红袖袍迎风抖动,凤冠四裂,三千白发如雪,死死飞空飘舞,散发的内劲合着;凛冽的寒气,有如冰刀横扫于空。

癫狂之笑,是嘲讽,是悲哀,是绝望,抑或是……崩溃的最后诠释。

她只想笑,也只能是笑。笑到声嘶力竭,无法停止。

她从来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他要给她权势便给,他要收回,便收回。她其实,什么都不曾拥有过。金国的江山,从不在她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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