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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津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眸子,如今听他这样说,不觉抬起眼睛盯着他,声音都提高了:“平蜀还不棘手?那还有什么棘手?”
韩高靖笑的有些放浪形骸:“你最清楚了,我如今最棘手的是没有子嗣。而且这事还只有你能办。”
云津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捏着拳头向他胸前捶去:“我就知道你没好话,满嘴里没个正形。”
韩高靖做出一副吃痛的样子:“哎哟,别打,打伤口上了。”
云津忙住了手,明知道已经长好了,却仍是又急又愧,拉开他衣襟:“给我瞧瞧。”
韩高靖身上的伤显然不止一处,肩头便有两处,衣服覆盖下的腰背更有几处大伤小伤,但最严重的却是今秋在顾谯墓前被射伤,险些送了命的那一处。云津见了那伤,当日他九死一生,她和令狐嘉树百般为难的情形便瞬间涌上心头。他的确该有个子嗣。忽一眼瞥见韩高靖暗戳戳地笑,知道他故意戏弄自己,便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往那伤口上不轻不重地一戳:“是这疼了吗?”
“哎,你……”韩高靖又气又笑,这次是真的有点被她戳疼了:“真下得去手啊1
“这不替你揉揉吗?”云津眨着眼睛促狭道。
“得,不敢用你。”韩高靖道:“不如现在我就勉为其难,出点力,让你给我生一个怎么样?”
云津一边推他一边道:“别闹,再闹天都亮了。你一早还要议事呢。”
韩高靖看看天色,倒是翻下身来不再闹了:“你再睡一会吧,近日见你脸色总也不好,饮食也大不如从前,要不请个医官来看看吧。”
“我自来如此,一到了冷天,也没什么可吃的,便饮食减少。”云津见他已经起身便问:“你这是要起来了?”
“我先起来,看一会昨日典农中郎将送来的文书,看有什么缓急可办的。”
云津见他起来,也无意再睡,便跟着披衣起床,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衣,递到他眼前:“喏,新给你做的,看看如何?可还合心意?”
韩高靖自来不重衣饰,因见是她特意做的,便看了几眼,夸赞道:“手艺越发好了。”
云津便抖开衣服,一边为他更衣,一边道:“我可不是让你看我的手艺的,只让你看看这衣料如何?”
韩高靖一边展开手臂由着云津为他整理好衣袍,束上腰带,一边便低头去看身上这件常服外袍。只见黑色锦缎如光照水,上面暗红色狮团花纹精细流畅,确实与他平日所穿衣物有所不同,然而让他说出这衣料如何来,却实在难为了他。他看了半天,才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云津。
云津轻轻将束腰结好,见韩高靖疑惑的表情,也不急着解释,只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将军穿了这件蜀锦袍子,越发英气勃发了。”
韩高靖这才知道,身上这一件竟然是名动天下的蜀锦所做,他虽在服饰衣料上不在意,但对于这寸锦寸金的“蜀锦”,那也是早有耳闻,便笑道:“托你的福,竟有如此贵重的衣服可穿。只是还该省着点花,只怕将来你主持中馈便知道,将军府的开销不比那些财阀们。”
云津点头叹笑道:“好小气的将军埃你可知当日令长兄在长乐馆所穿的就是蜀锦中的上品‘铺地锦’,这‘铺地锦’,也叫‘锦上添花’,其值堪比黄金;便是晋世子灏在晋阳小酒馆穿的那件,也是其中的名品——‘彩晕锦’,这‘彩晕锦’花纹明暗间错相映,以色晕渐变过度,色彩丰富而不露痕迹著称,也是价值不菲。便是雍都城中,许多王侯将相们也以穿蜀锦为荣。就将军身上这件,如果只计日常的话,也够我们好几个月的饮食了。”
韩高靖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不是小气,如今百废待兴,用钱的地方实在多,哪比他们那些富贵公子哥们。我素来不计较这个,一个男人穿成这样有何用?倒是你,该给自己置办几件才好,别让他们小瞧了我将军府。”
“将军,你果真是不上道埃”云津叹息着摇摇头:“将军生的实在好,又是英雄,大可不必着什么蜀锦来‘锦上添花’。我只不过让你见识见识这天下贵家争相购买的蜀锦,也可向你吹吹这蜀锦的‘枕头风’。”
韩高靖哪听得了这个,立刻笑道:“那你吹吧,洗耳恭听。”
“这蜀锦虽然细腻软滑,却质地坚韧,织成之后经纬精细饱满,花样图纹华美,色彩搭配自然高雅。有‘雨丝锦’、‘铺地锦’、‘方方锦’、‘散花锦’、‘彩晕锦’,图案更是多种多样,你这一个叫‘狮团纹’,另有‘瑞草云鹤’、‘五谷丰登’、‘彩云追月’……”见韩高靖一脸的懵懂,云津便道:“罢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世人皆知蜀地富庶,只以为有‘汉中地’和‘蜀中平原’,水利发达,气候相宜,故而米粮丰盛。却不知更是因这蜀锦勃兴,而豪阔贵人争相购买蜀锦。不但天下女子皆喜其精致华美、修饰容颜,就连男子亦仰其增添俊逸,更有公子王孙甚至以穿着蜀锦争荣夸耀。此中之利,够养一国之兵。如今蜀中大乱,各自为政,每年抽调民夫摊派各种徭役,水利失修,农耕荒废,但唯有这蜀锦仍十分发达,就是为此。蜀中农耕,将来必要整治,但蜀道艰险,运送起来大有不便。可这蜀锦运送方便不说,且可做官员俸禄赏赐,也可做钱币通行。且天下逐利之商人皆会前往自取销往各地,乃至于域外。这一进一出,不但省了人力物力,且可仰其强兵富民。”
韩高靖此时才明白了云津用意,郑重点头:“我明白了,定竭尽全力夺取蜀州,不负夫人之意。”
“什么夫人,八字还没一撇呢,谁是你夫人?”云津不似方才神采飞扬,一扭身子,竟有小女儿的娇羞忸怩。
韩高靖正想着同她谑笑几句再离开,却听外面有人猛敲起居室东面的厅门:“将军在这里吗?”
正是令狐嘉树的声音,云津一听立刻飞红了脸,可也知道是有要事,否则令狐嘉树不会在这时候来敲门,更加不会来敲她的房门。
韩高靖自然也知道,立刻穿过起居室的门来至外面厅上,才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响,在这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清脆,云津抬头去看窗子,却见月光早已隐去,这眼看天就要亮了,却因为没了月光而显得分外沉寂暗淡。
“什么事?”韩高靖低沉的声音传来。
“是乔主簿回来了,我令人放他进城来了。”
“有事?”
“嗯。”令狐嘉树沉默了一下才道:“出去说吧。”
韩高靖没有回答,云津也看不见他在外面有怎样的举止眼神,但她仿佛感到他大约是向起居室的门这边看过来之后才走的。
厅中二人再无言语,等到门再一次的“吱呀”响过,就是脚步匆忙而渐行渐远的声音,最后终于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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