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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转暗,晋阳城却更加辉煌起来。杨灏见了这由他自己亲授缔造的繁华夜城,却并没有如从前的志得意满。那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各色贵人络绎不绝地穿梭于无边欢场中如行尸走肉般的情形,令他冷不丁地一阵身心俱疲。
“石英,你说我如果取缔这些长夜欢场的话,会怎么样?”
“算了,世子,这事开了头,就没有结束。如今不是掀起惊涛骇浪的时候。”石英也觉得日日面对这销魂繁华窟,果真令人倦担
但多少人在其中获利,又有多少人沉浸于这无尽享乐。所以,他们怎能让人轻易改变这方寸繁华。而即便对于铁腕手段的世子灏而言,也总有人力不能扭转的乾坤。
“那么,我错了?”一向骄傲的杨灏语声中藏着一丝苍凉。
“当初世子哪有得选呢?”
石英说的没错,如果当初他能够有时间从从容容地治理晋阳城的话,晋阳城或许没有此时的繁华,但是却一定比这更符合杨灏心中所愿。
杨灏心中理想的城池,有高墙深垒,也有太平清明,有白日的热闹,有夜晚的宁静,有路上的行人,有归家的坦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守法,户户耕织,官不贪腐,民心向善,军纪严明,上下一心。
然而当初,带着越州牧通商的一纸承诺和一纸婚约,回到晋阳城的杨灏,虽然面对的是他的六个兄长、四个弟弟在各自拉帮结派,互相斗得乌烟瘴气的大好局面,但也唯有在短时间内令父亲刮目相看才可以脱颖而出。那时他的父亲已经被几个儿子折磨地疲惫异常,能够给他机会就已经是看在越侯的面子上施予的浩荡恩惠了。杨灏抓住了还是晋州牧的父亲对所有儿子都失去了耐心的机遇。苦心经营、劳心尽智才有了今天的晋阳,也才有了今天的王世子灏。
连他的父亲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可唯有他自己对这些极其厌倦。在虚有其表的繁华之下,隐藏的是晋阳城中的暗流涌动。
杨灏近来深感各种力量的掣肘,总归得想个办法理清头绪,然而千头万绪,令他渐渐地头疼起来。
忽然一阵喧嚷阻了杨灏车驾,戍卫前来报知原是几个贵家子弟因事不合发生龃龉,竟致斗殴。
见阻了行人车马,本还理直气壮,远远瞧见是杨灏的车骑,这才一哄而散。
杨灏沉下脸来问都有谁,那戍卫令回道:“里面有安阳郡太守家的二公子、司隶校尉营张都尉的妻弟、前将军的侄子,陶乡侯的长孙,还有征东将军……”
安阳郡守是杨灏刚刚向朝廷举荐的;司隶校尉都督张怀民是晋王亲随;前将军乃曾经的建武将军,如今新封了前将军,是仅次于杜平遥的勇将董宁;陶乡侯乃是当初支持晋王拥兵割据的晋阳世家;征东将军是杨灏长兄杨治在守武安之前刚获封的职务。
杨灏皱了皱眉,一挥手打断了那校吏的话:“走吧。”
及至到了晋王府,晋王杨晟岳早同车骑将军杜平遥、前将军董宁、征南将军宋朗等正商议派援军救武安的事。见他来了,彼此行过礼。杨晟岳便先征询他对此事的意见。
“阿灏觉得应该派谁去?”
杨灏道:“武安虽不算大城邑,但为邯郸门户,其位置不可谓不重要。何况虞奉安说不上大将之材,但毕竟兵力胜武安守军数倍。所以,非派得力干将不可。”
“那你看谁可担此重任?”
杨灏思索片刻道:“成名的大将带兵,固然皆可。但如能借此机会发掘将才的话,长广校尉陈广倒可以栽培栽培。”
“诸公以为如何?”杨晟岳听了杨灏所提二人,并不表现自己的看法,先就去问在场的三位亲信将领。
董宁与杨治舅家十分有交情,且心知杨晟岳有护犊之心,自然不能同意由杨灏的人去就武安,先就道:“陈广却是骁勇善战,但太过年轻,且本是个仓曹参军,管着些粮草,还是世子征南阳时才起用的,未必能独当一面吧。武安乃‘太行八陉’之枢纽,冀、豫、晋三州要道,我们进军邯郸的门户,万不可有失。”
杨灏微微一笑,便转向杜平遥:“车骑将军可有建议?”
杜平遥心知这陈广是杨灏所看重的,如今想提拔的,但晋王大约是不会同意的,何况还有董宁和宋朗两个虎视眈眈的,便含糊道:“这陈广资历是浅了些,未独立带过兵,且的确出身低微。但古来也有些名将,未必出于名门,草莽间亦有豪杰。晋王可察而用之。”
董宁正不好正直接对抗杨灏,见杜平遥和稀泥,便有了计量,反驳道:“车骑将军差矣,虽说英雄也有出身草莽的,毕竟只是异数,何况是个黄口小儿。我晋州素多名将,不但出身将门,胸襟见识气度非常人可比,行军征战劳苦功高,早已成名的自不必说,就是年轻一辈也多将才,就比如杜将军家的三公子,如今任征戍校尉,本是英雄年少。”
杜平遥便笑道:“前将军谬赞,须捧得我家三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不过跟着世子,多长了几天见识罢了。自己并无良谋方略。”
眼见着杜平遥无论如何不肯言明立场,只打哈哈,在一旁一直冷眼不说话的宋朗便道:“若蒙晋王和世子不弃,朗愿请兵五万,出征救武安。”
宋朗实则与杨治并无私交,也与杨灏并不亲厚,他只是杨晟岳一人亲信,此时觉得去救武安并非难事,见这两三派明争暗斗,他既想为杨晟岳分忧,亦想取这功劳,便自请出征。杨晟岳沉思片刻,便看了看杨灏。
杨灏知道父亲是要他表态,他倒也不争什么,便道:“如此征战大事,又关系到长兄的安危,我们正该全力效命。各自意见虽有不同,但只要是于晋州有益,本该知无不言。但调兵遣将终究还是父亲拿主意才是。”
杨晟岳捋须颔首,道:“既如此说,便以征南将军为主将,率两万兵,征戍校尉、虎贲校尉为副,各率一万兵马。阿灏,你之前提起过有个卫士令,我也听说不错,让他跟着去历练历练。其余具体便由你来部署吧。”
杨灏便即领命,又建议道:“供应粮草关系重大,典曹都尉日前母亲病重,已乞假告归,短时间内只怕未必能归其位,不知遣谁去好。”
杨晟岳道:“你自行裁夺着办吧。”
“那便派左司马担任此职吧。”杨灏道。
左司马正是杨治的亲娘舅,杨晟岳便点了头。
杜平遥的等人见出征人选已定,便都告辞而出。杨灏也一同告退,却被杨晟岳含笑叫住了:“阿灏,吾父子多日未见,你留下,我们叙叙话。”
杨灏只得留下,他知道父亲想必不是真是叙什么闲话,总归是有事要说。
正思量间,却见杨晟岳先命他席坐,又命酒,先自饮了杯中酒,方缓缓道:“如今我老了,事又多,总觉力不从心,如今大事小事都需我儿出面部署,难为你事事做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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