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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连吵架与打架孰轻孰重都分不清的孩子,却已经学会该怎样应对大人了,仿佛他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到得秦侯府,云津便拟先道韩高靖居处的小议事厅中去候命。本是让仆从先把韩荆先送回他的居处,然而那韩荆却说几日没去阿伯处问安侍疾了,现下便要同去。云津也觉得合乎情理,便带他一同进去等着。
谁知韩高靖竟然已经在小议事厅中盘膝坐着看文书了,原来他已经不必卧榻修养了。云津因穿了女装,便只好行女子之礼。
韩高靖正要说公事,却一眼瞥见韩荆,便笑着招手,道:“阿荆来了?几日不见你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韩荆抬头看了看云津,便向韩高靖行了子侄礼,这才慢慢行至他身边去,韩高靖一拉,便将他抱在膝上,摩挲着他的脸。
“今日都学了什么了?”
“今日还是诵读‘诗’‘书’,而且顾先生还给我讲了庄周‘无何有之乡’的故事,说若能做有用之人固然很好,若能无用,却也逍遥。”
韩高靖听了,目光幽沉,瞥向云津,却没说什么。
但云津便觉出来了,解释道:“人之先天资质、后天愿望,本就千差万别,公子荆将来若得‘泛若不系之舟’也无不可。”
韩高靖脸色一凛:“世人皆可‘泛舟’,唯有我韩氏子嗣,当肩担天下,岂可‘泛舟’?”
云津闻此也不辩解,心中却想韩高靖的四弟云乡子游历天下、踪迹难寻,韩江虽有经营之才,却也潇洒,哪里就韩氏子嗣不可泛舟了?便只一笑了之。
韩高靖知道她心中定然不服,也不愿与她在言语上争胜,只低头问韩荆:“我听说你们今日去雁台了?雁台可好玩?”
云津本已坐到下首的案前等着他交代文书了,此时怕韩荆说出“吵架”的话来,便忙道:“我因为想着公子虽小,但也该让他见识见识潜藏于民间的议政之论,便带他去了。”
韩高靖便点点头,叹道:“此处倒可去的,雁台不但可倾听士子之声,且也深藏盛德之士。从前我虽长年守边,但往往借述职的时机得观雁台论辩,于是先得陈延,后得乔谖,都是可堪重用之士,如今虽身在雍都,却不得时间常去了。”
云津便道:“乔君正直,且深谙律令,自是治国之才。而陈延坚忍孤勇、深谋远虑,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英才。君侯看人极准,用人更是出神入化。”
韩高靖追忆往事,感慨万千:“我初识陈延,还是戎狄之乱前两年,他还是年才加冠的少年,如今不觉九年光阴匆匆而过。当初的翩翩少年,如今可堪大用了。”
云津心中一动:“君侯那时候……?”
韩高靖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如今蜀地已平,自然也不瞒他:“当初我在守长城、拒北狄,并无尺寸之地,总不甘心辜负这峥嵘乱世。那当时我并无觊觎雍都的心思,而是想着有朝一日得个机会夺取蜀地,能与天下群豪争雄就心满意足了。我能有今日,全靠天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像陈延这样最看重的人才,会被秘密送去蜀地默默沉潜多年,当她与令狐嘉树前往蜀地提前布置各种机宜时,竟有那么多可用的力量。原来他们最初的目标是蜀地,故在蜀地精心经营多年了。
云津此刻才算明白韩高靖的棋局,当初他离家就是为了自立门户,而当时天下早已被瓜分干净,并无他的立足之地。如晋、豫、荆、越等地他自然没有实力夺龋就算他拼尽全力,大概也只能去徐州和青州试着争一争,先不说以他无根基,土地、钱粮、人才皆乏,只说青州偏远,而徐州乃是四战之地,夹处大国之间,自守都很困难,这两处进取中原几无可能,自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如此就只有蜀地乃是天府之国,且蜀州牧年老昏聩,内部矛盾重重,或有可图之处。
于是他便依托朝廷授予的武职,积蓄力量,蓄势待发。至于后来的戎狄之乱、雍都失陷、天子归晋,那自然并非韩高靖能预料的。
但他却能在上天现出那电光火石的一线之机时,迅速察觉这天纵之机,并当机立断、果决出手。这样的天纵之机,一次是雍都陷落,一次是蜀州内乱,韩高靖全都牢牢抓在了手里,逆天改命。
云津自谓自己不算是个愚笨的,也常被人称为足智多谋。但今日一比,她那点足智多谋比之韩高靖眼光、胸襟、谋略之广博如海、深沉如山,实在不值一提。
“君侯乃是上天择定之人,这固然不假。然而所有稍纵即逝的天人遇合,君侯皆能够制天命而用之的襟怀气魄,我今日才深知。”
云津顾不得所穿为女装,就在案前长揖,以示深佩之意。如此,已绝非男女之间的悦慕,全然是君臣知己间倾心相与的高情。
韩高靖便讪讪笑道:“看你,怎么跟他们一样,也来这一套。你我之间……我岂敢承望你能佩服我,你只要不拒我千里之外就好。”
云津有些尴尬,便低了头。想起二人多年来的纷纭曲折,也不禁唏嘘。若有些事可以重来,即便不是他的夫人吧,也总归在他身边陪伴,为他这样累世累代才可出一个的盖世英雄,怎么曲就都不为过吧?
韩高靖是不知云津此时的百转千回,犹带些得意地说:“令狐也算是深谙人心的,但当年却对我敢用才见过几面的陈延深感担忧。陈延这小子,才堪大用,出则将、入则相,天生的国器。”
果然,韩高靖是把他当作郭令颐的后继者看待的。
随后韩高靖起身把需处理的文书送过来,云津一看,果然只能她做,原是她一直所司的长水营防改建图。涉及机密,其余各大夫、议郎从未插手过。
这类机密,云津也不可带回家中,便细细推敲,在旁边纸上勾画修改意见。
此间韩高靖便拉着阿荆问其所诵诗书及日常起居事。
等虞夫人得知消息,前来接阿荆时,进得厅来,只见夕阳西下,光沉影静,高大英伟的男子爱抚小儿,眼底眉间笑意倾泄;女子一身淡淡家常藕荷色襦裙,静静伏案,仿佛在记下一天帐目的主妇。此情此景令虞夫人忽有一刹那的错觉,这小小厅堂里的三人,原是夫妇唱随,父子天伦,晕染一室温柔,满蓄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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