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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暴雨使汾河、晋河决堤,酿成百年一遇的水患。曾经秦军所挖的河道以及蓄水池当日望之令人生畏,却也远不如汾、晋两河暴涨的水可怕。此时韩高靖所挖的渠道水池,随着水流的暴涨而终于灌向地处的晋阳城,却不过是成了其中一股助力罢了。城墙朽坏,杨灏亲自督促军民冒雨修补城墙。杨灏果然英雄了得,等到雨停之时,韩高靖的军队又来合围时,城墙竟也修好了。
然而暴雨之后的晋阳城中却是无法修复的惨象:粮仓灌水、粮食发霉,房屋倒塌、巷陌萧条,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四处虫鼠泛滥,瘟疫横行……
于是云津便建言可趁此时归拢晋阳人心。
“如此不但可以收拢晋阳人心,甚至可以孤立晋王灏。届时我们投入粮食,若百姓能得,必会人心所归。但妾以为晋军乏粮,又遭洪水,必然饥乏,若他去抢我们投入的粮食,必会失去民心。骚乱一起,不待我们出兵,城内自乱。”
随即韩高靖命三军山呼,声动城内城外,表示愿意将秦军存粮投入城中,以赈济晋阳城民。
随即以投石机向晋阳城投入粮食,城中民皆争往抢粮。谁知杨灏却派兵将秦军拦截百姓,将秦军投入的粮食充作军粮。百姓连一粒米粮也没抢到,不日便生出暴乱来,杨灏不得已命石元鲁率禁军剿灭暴民。
此后韩高靖又日夜攻城,杨灏城内城外,双线作战,任凭他有三头六臂,聚合人神之力,也无法扳回败局。他知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命使者出城表示愿意亲自到秦营中约定谈和。
出城那日,天气晴朗,虽处盛夏,却并不酷热。三十七岁的杨灏一身织金蜀锦白袍,乘马而出。身后仅跟着几名亲信将领、戍卫,飘然而向秦营。若不是身后是一片狼藉的晋阳城,见了的人都会赞一句,好英俊出尘的翩翩公子,可是来城外踏青的吗。
秦营中虽然物资也尚不充分,但也临时筑了宴席之台,尽量备办了丰富的太牢之宴,以示尊崇。
因为杨灏只带数人,韩高靖佩服他胆色,也命撤去卫士,竟营造了一副故人相见的样子。
二人一见,韩高靖便先向爵位更高的杨灏行厮见之礼,杨灏也不觉得惊奇,一边回礼,一边淡淡道:“威烈侯好风度。”
韩高靖微笑不语,又命所有大将及参军智囊皆来向晋王灏行礼。如韩江、令狐嘉树、陈延、马汉阳等自然都来参拜。杨灏也命石英等人来拜见威烈侯。
双方一一相见,俱各极尽斯文儒雅之态,此后分宾主入座,宴席才开,互相敬酒。说得都是多年未见,着实悬思一类言不由衷的话。
杨灏忽一眼瞥见一名容颜过人的女子正指挥临时凑集的侍女前来布菜,虽然多年未见,但也认出了那是云津,便一笑,向韩高靖道:“那可是贵眷顾夫人?”
“正是。”韩高靖隐隐含笑,招呼云津道:“还不来见过晋王?”
云津听了便上前,向杨灏端端正正行了屈膝拜礼,并道:“敬祝晋王四体安康,长乐无极。”
杨灏忙起身答礼,道:“夫人昭明玉质,千春长宜。”
云津与杨灏厮见后,便在韩高靖侧面坐下,见韩高靖等已经与杨灏敬酒毕,又命她向杨灏敬酒。
此时云津举酒,说的话便比之前厮见时刻随意些,便笑赞道:“未见晋王已历十余年,晋王意气风发、英姿神武更胜当年,妾敬畏至极,以此卮酒敬祝晋王寿比乔松,辉争日月。”
杨灏虽虎落平阳,但意气并不消沉,仍然健谈,却也一如当年,颇有些不拘尘俗处:“十余年来,如我辈皆风尘沧桑,夫人倒是容颜如旧,宛似当年。”
这样的话也唯有杨灏敢说吧,云津一边谦着,一边见杨灏饮了酒,这才一饮而荆却见韩高靖与杨灏竟撇了正事,谈笑起来。双方从属见他二人轻健华茂,识见不凡,俱各默然,都想着若二人不是对手,倒可做个知己。谁知天公不作美,竟让两个彼此相惜的英雄,狭路相逢,必要斗出个胜负荣辱来,实在可惜。若如此,反倒不该令两人同时而生得好,也可免了这种虽有高山流水之意,却终归要厮杀至死的遗憾。
云津见他们旁若无人地谈笑,便想起当年,他二人在晋阳一个小小无名酒馆里纵论天下大势,倾谈世间奇闻,那时她不足双十,他们也不过二十五六岁,韩高靖不过刚刚崛起,虽是一鸣惊人,却百废待兴,尚处卑弱;杨灏年少风华,贵为世子,虽曾经历坎坷,却也慷慨昂扬,意在天下。二人身份皆未如今日尊贵,却各对前程充满未知的斗志和热望。
谁想十二年时光,他们再相见竟是这般情形,真是万事倥偬,弹指一挥间,枯荣巨变,犹如白驹过隙。
云津正想着却发觉杨灏正也向韩高靖提及当年一夕长谈,惺惺相惜之情,忽然又对韩高靖朗声笑道:“当日顾夫人心里不知怎么恨我呢,若如今还衔恨,杨灏正在此,就请夫人处置。”
韩高靖亦笑道:“晋王说笑了,她虽是个女流,却也襟怀不输男儿,心怀天下,岂顾私仇?”
云津一听,知道不可再沉默,便道:“与其说有私仇,莫若说妾更敬慕晋王是个英雄。此次我君来晋阳,妾虽是女子,也跟从前来,不为别的,就为今日。”
杨灏忽敛了笑容,语声淡淡:“为了今日什么呢?”
云津反倒笑意融融:“一为得见君子风貌,二得再观君子与我君共商大事,决议天下。”
杨灏面不改色,自饮一杯,放下酒樽,向韩高靖道:“今日与君故旧相见,相谈甚欢,孤也算不虚此生了。不如就此谈正事吧。”
众人知道杨灏借着云津的话进入正题,便各自凝神屏气,端肃俨然。
独韩高靖语气依然神情不改:“不知晋王对今日天下有何高见。”
杨灏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来,话语里满是不屑,却也写满不肯低头的傲然:“秦侯不是说要‘清君侧’吗?如今孤技不如人,便由威烈侯‘清君侧’吧。”
韩高靖却也是处惊不乱的,泰然自若,笑道:“‘清君侧’乃是为清理天子身边的佞臣,晋王若能够‘行天下之大道’,上忠于天子,下安于黎庶,则是天下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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