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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一僵,她当然知道楚迟思有一个捏成了鹦鹉螺形状,歪歪扭扭的小陶土。

因为那是她看楚迟思压力大,特意请了假跑过来陪老婆,两人一起去陶土店捏的小玩意。

虽然鹦鹉螺不幸在窑里被烧裂了,但楚迟思还是把它摆在了实验室的桌子上,摆在最明显的位置。

小陶土捏得歪歪扭扭,还裂了一条豁口,和周围齐齐整整的文件,细致精妙的仪器格格不入。

“你为什么连这个也知道?”

楚迟思的声音已然崩溃了,哑得不行“你们到底做了多少调查,不能放过她吗!”

唐梨慌了,她确实是故意提起“鹦鹉螺”的,本来只是想偷偷地暗示一下老婆。

她想要递自己的身份过去,想要暗示对方自己并没有恶意,但看楚迟思这副激烈的反应——

楚迟思所经历的循环与重置,绝对比自己预估的次数要更多、更多,到达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在她失踪的三个月零三周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究竟有过多少次循环?

咖啡杯被楚迟思“哐当”打翻了,滚烫的咖啡瞬间洒了满桌,满眼都是厚重深沉的棕色。

水珠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向下淌,似她那一颗不断下沉、下沉的心。

楚迟思紧紧盯着她,眼眶愈红,指节紧紧扣着桌沿,手腕一直在颤抖。

好像马上就要碎了。

“那-那个鹦鹉螺是我们一起做的,是她送给我的东西,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她那么忙,却还是推迟了满满当当的行程和训练,和上将大吵一架。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盟科院里来,只是为了看看我,陪陪我……”

楚迟思哑声说着,声音被水汽晕得含混不清,满是控诉满是委屈

“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就这样自私地去占用她的训练和行程,去占用她的时间。”

“我好自私…我好对不起她……”

楚迟思的眼眶已经全红了,泪水从下眼眶一点点蔓上来,发着抖,打着转,却拼死都不肯落下那么一滴。

唐梨呆住了,“迟思?”

“可是,现在的我只有这么一点东西了,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回忆了——你们就连这个都要抢走吗,都要全部替代掉吗?”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句句说着,声嘶力竭般地喊着,将自己喊得都碎了,全都碎在唐梨的心上。

漆黑的眼里蒙着雾,蓄满泪,像是被溪水冲刷过千百万遍的黑石,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

那一艘在海上永远行驶着,永远无法靠岸的忒修斯之船啊。1

船上的零件与木板被换了一件又一件,永无止境地换下去,到最后,谁也不知那船身究竟是崭新无比,还是早已千疮百孔。

当木板尽数腐朽,被盐分所侵蚀,她便任由海水缓慢地涌入,下沉,下沉,沉入那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屋子里静得吓人,只剩下了咖啡滴落在地面的声音,还有她低哑的咳嗽声,与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唐梨垂着头,死死攥着拳。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说话了顶着这副皮子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是对楚迟思的第二次,第无数次伤害。

该死的混账!!

我宠了她六年,六年她都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每天都开开心心,高高兴兴的人啊。

我小心翼翼守护着,无

比珍爱着的人,从不让她有一点难过,从不让她有一点不开心的人——

怎么到你们手里,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碎得不成样子了?!

楚迟思喊得太凶狠,把自己嗓子都喊哑了,一口气有些没喘过气,撑着桌面发着抖。

她偏过头,眼角红的厉害,捂着嘴咳嗽着“咳,咳咳……”

唐梨忍了一声,两声,在第三声时,她彻底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去“迟思,我——”

刚靠近两步,便被截断了。

楚迟思向后退了一步,手背到身后,瞬息之间,金属冷光闪过,直直地指向了唐梨的眉心。

她嗓音沙哑“不要过来。”

那声音极稳,极静,仿佛刚才那些涌上来的回忆与痛苦只是错觉,是须臾缥缈的幻境。

而现实只有一片冰冷“滚开。”

她仰起头来,眼眶仍旧红得厉害,可是持枪的手却极稳,直直对着唐梨额心。

唐梨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没有躲开,也没有犹豫,只是喊她的名字“迟思。”

楚迟思一咬牙,扣动了扳机

“嘭——”金属裹挟着刺冷的风,擦着唐梨面颊划过,切断了几缕褐金长发。

长发断裂,那几缕碎芒纷纷扬扬地坠下,落在滴满咖啡水泽的地面上。

楚迟思端着金属,声音极寒“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循环里多活几天的话,就不要跟过来。”

唐梨抿了抿唇,没说话。

哪怕楚迟思这样说也无所谓,她绝对、绝对是会追过去,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就这样放走她。

楚迟思目光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如化不开的寒冰“我从不开玩笑。”

话音刚落,她一咬牙,指尖再次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金属晃着冷光,“嘭!”声再次响起。

这次更加接近、更加精准,擦着唐梨脖颈而去,划出了一道细细的伤口。

很细,渗出几粒血珠来。

可唐梨仍旧没有躲开,只是那样看着她,往日里总盈盈笑着,沉静又自若的眼睛里面……

似乎有些其他的东西。

楚迟思咬着唇,闭了闭眼睛。拿着金属的手腕在颤抖,下一次很可能就瞄不准了。

她用袖口狠狠擦了一下眼角,拎起外套和黑色背包,将金属胡乱往口袋里一塞,向外跑去。

楚迟思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只是擦过唐梨身旁时,手腕被人给抓住了。

力道很轻,随便就能挣脱。

唐梨哑着声音,轻轻喊她的名字“迟思,你别做傻事。”

楚迟思红着眼,抿着唇,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门。

别墅里只有一辆车,钥匙又紧紧握在楚迟思手里,唐梨一点办法都没有,追都不知道怎么追。

不…不行,绝对不能让楚迟思一个人。她绝对不会放心。

唐梨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能凭借本能去找,先心急火燎地冲去了irare-一趟。

两名小助手都是她很信任的,说不定楚迟思会来找她们,一起商量商量,一起说说话?

现实残忍地击碎了想象。

奚边岄一脸茫然“您…您就是传说中那一位未婚妻吗?可是迟思姐今天请假了,没有来上班啊。”

其他几名职员狐疑地打量了唐梨两眼,也是这么说的楚迟思今天根本就打算来公司。

不在irare-的话,楚迟

思会去哪里呢?

唐梨站在公司门口,平时第二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如此卑弱,仿佛什么事都做不到,什么事都做不好。

第一次,是在接到楚迟思失踪消息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变成了灰蒙蒙的雾气,太模糊太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可是天空却很安静,就连吹过耳畔的风也是安静的。

都好似那一声叹息。

转眼便成空,如飞而去。

唐梨深呼吸了一口,压着突突直跳的额心,线索,任何的线索,任何的可能性,都绝对不能放过。

楚迟思喜欢安静,喜欢她所熟悉的地方,她之前和自己说过,她会反复回去,听书教授的同一场讲座。

听了很多很多次。

讲座!对,就是讲座!

楚迟思本身就是北科毕业的,虽然读书时间不长,但是对教授、对校园都有很深的感情,她很有可能会去那里。

唐梨瞬间抓到了重点,立马从irare-门口喊了一辆车,心急火燎地向着北科赶过去,冲进平静的校园之中。

北科校园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恰逢上课的时间,郁郁葱葱的树林小道上面,基本看不到多少学生。

唐梨虽然课业是倒数,但她的空间思维能力训练得很强。

基本上,她只要到过一遍的地方,都能够完整地记下位置与道路来,甚至还能完整地画出潜入地图来。

-

没办法,生活所迫。

用唐梨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认不得路的apha是找不到老婆的。”

当时和楚迟思说这件事的时候,两人刚好出去旅游了,静谧的小木屋旅馆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炉火簌簌燃烧着,发出细细的“噼啪”声响,唐梨仰面躺在床上,楚迟思则趴在肩膀旁边,指尖缠着她的金发玩儿。

楚迟思听后笑了半天,口中含着一条发绳,趴在唐梨身旁,掂着她的褐金长发编小辫子。

“那我要是有一天,把你带上火车,开得远远之后丢掉你——”

楚迟思摆弄着金色长发,一向正正经经,被北盟称为“高岭之花”的她,难得开了个玩笑“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不?”

那缕长发被她拽啊拽啊,分成了三小束,绑成了一条小小的辫子,还是双股螺旋结构,天知道楚迟思怎么绑出来的。

唐梨任由她随便弄,嗓音懒懒的,含着一分笑意“那肯定找的回来,回来后还要继续缠着你,烦死你。”

楚迟思扑哧笑了“是吗?”

小辫子刚绑好,刚还躺着的唐梨忽地翻身坐起,她挪了挪身子,晃着小辫子,猛地凑到楚迟思身旁。

她盯着楚迟思看,浅色的睫挨了过来,眼睛盛满水意“迟思,你要扔了我吗?”

唐梨委屈巴巴的,用鼻尖去蹭了蹭她的面颊,长发全蹭到她肩膀上,像是讨好人的小狗

“迟思,你不要我了吗?”

楚迟思扑哧笑了,抬手去揉她细软的长发,偷偷拽了拽刚绑好的小辫子。

她眉睫弯弯的,颊边的酒窝好甜,甜到唐梨心里去“怎么可能,我不舍得的。”

-

唐梨在校园中大步流星地走着,凭着记忆找到了书教授那一场演讲的讲堂。

只不过,这才是循环开始的第二天,书教授的讲座在第十几天的时候,按理说应该还没开始。

所以,楚迟思会在

吗?

唐梨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但再不安也没用,如果楚迟思不在这里,她再继续找就是了。

迟思,我认得回家的路。

迟思,我一定会找到你。

果不其然,讲堂里面虽然亮着灯,但是讲座根本就没有开始,无论是教授和学生,现在都在其他的地方。

偌大的讲堂里面空空荡荡,除了缩在角落,望着空无一人讲堂发呆的楚迟思。

她坐在最后一排,缩在阴影处的角落里,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长发凌乱地堆在身侧,手中拨弄着一张纸巾。

纸巾被叠了几下,只不过已经被水浸透了,被楚迟思捏来捏起,企图捏成一个正方形。

没事…没事就好。

唐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轰然砸落,她松了口气,连忙快步上前,隔着几排座位喊道“迟思!”

楚迟思一僵,身子都直了,不过她看上去冷静了不少,只是闷闷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快吓死我了。”唐梨已经走到了跟前,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出口的座位,不给楚迟思出去。

还是她一如既往的厚脸皮与千层套路,专门挖坑,就只盯着老婆一个人坑。

楚迟思“……”

楚迟思抿了抿唇,没有搭理她,只是偏过头去,指节捏着那一张湿透的面巾纸,沉默地看着无人的讲堂。

唐梨可是有备而来,她翻了翻自己的小包,又掏出几张面巾纸,递给楚迟思“还要吗?”

面巾纸软软的,带着点零星梨花淡香,鲜活的,灿烂的,不是那种用香料硬生生造出来的气味。

楚迟思抿着唇,接了过来。

她也不说话,指节攥着那一小块面巾纸,很紧很紧,而又倏地松手,任由纸巾掉到桌面上。

面对着唐梨温柔的目光,楚迟思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只是想静静而已。”

楚迟思垂着眉,又重新趴回桌面上,长睫微睁着,漆黑眼睛里倒映出那空无一人的讲堂,倒映出一片虚无与空寂。

她忽地叹了口气“你放心。”

楚迟思声音平静,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尺度,知道什么时候才应该结束这个循环。”

自己的时限是三十天,而不是管理员所认为的六十天。

楚迟思比谁都清楚,再温柔的美梦,再平静的日子,都必须要在三十天后结束。

因为,那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楚迟思摆弄着唐梨给的那一张面巾纸,摸起来很柔软,质量好像比自己那张好一点。

忽然间,长发被人揉了揉。

唐梨也跟着趴了下来,金发软软地散开,其中几缕勾到了楚迟思的面颊,有些痒痒的。

楚迟思躲了躲“怎么了?”

“还是难过吗?”唐梨歪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睛清清澈澈,似乎看穿了她层层叠叠的伪装,看透了她所有的思绪。

“还是不高兴啊。”

唐梨自顾自地说着,又往楚迟思这边蹭了蹭,刚被拨弄开的发又缠了上来,小狗似的缠着你。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动作很轻,有一种错意的温柔。楚迟思试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时

那人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楚迟思垂下眼帘,任由那人一点点靠近,呼吸绵绵地透过发隙间,触碰着她的面颊。

“迟思,不要不高兴了。”唐梨抱了过来,很轻很轻一个拥抱,环过脖颈,将她搂在怀里。

楚迟思鼻尖一酸,指节攥紧了那张小小的面巾纸,她颤声开口“都怪你。”

“其实我本来没有这么想她的。反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垂着头,捏着指尖的手越紧,声音也越来越轻“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嗯。”

“都是你的错。”

“嗯。”

“都是你让我一下子全想了起来,真的好过分,我讨厌你,我好恨你。”

“嗯。”

无论楚迟思说什么,唐梨全都应了下来,包容她的脾气,包容她的难过,包容她的无措。

攥着面巾纸的手更紧了。

“对不起,”楚迟思低声说着,“我不应该全部怪罪到你身上。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

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说到底,你只是听从吩咐而已。”

“你可能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你可能也觉得这一切只是游戏,你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要什么。”

唐梨愣住了,喉间一点点蔓出苦意来,又涩又苦,是火烧尽之后的碳块,满是苍白的灰烬。

为什么……

你要向我道歉?

楚迟思叹了口气,喃喃说着“你根本不知道内情——可能是家人生病需要钱之类的,才会来到这里。”

唐梨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楚迟思稍微抱紧一点,将散落的墨发偷偷圈在怀里。

她搂着楚迟思,像是揉猫咪一样揉了揉那细软的长发,轻声开口“迟思。”

唐梨目光温柔,轻声地问“既然都这么说了,你想知道我在现实世界之中,是干什么的吗?”

楚迟思一愣,转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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