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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叠子长靴踩踏楼梯的噔噔声逐渐逼近。

随后是踹门声。

隋瑛这间私房距离楼梯口最远,前边雅间全部踹完,才会轮到她们。

“千户大人,还剩下最后一间!”

“嘭——!”踹门的官兵瞧见屋内的状况,并未直接进屋拿人。

等一众玄衣配刀的魁梧男人将门外长廊排满,茶楼内一霎悄无声息,气氛更为肃杀。

须臾,为首之人,也正是官兵口中的“千户大人”跨过门槛进入房间。

他双手负在身后,腰间不曾配刀,同样穿着紧身玄衣,只不过样式更为繁复精致些。

自报“玄影司,裴砚昭。”

呵,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冯嘉幼遮掩在帷帽轻纱下的一双眼睛充满鄙夷,上前虚迎了两步“民女见过大人。”

她说完,阿袖也跟着行礼。

“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戏?”裴砚昭先看一眼榻上昏迷着的隋瑛姐弟俩,才转向冯嘉幼,“民女?你又是哪家的民女?”

冯嘉幼在心中讥笑,依照玄影司的行事作风,换做旁人带队,半句废话都不会讲,直接冲进来就将隋瑛绑回衙门了。

裴砚昭却不同,在茶楼外认出她的马车,必定要先进来当众给她一番难堪才行。

因为冯嘉幼同这位玄影司第一高手不仅认识,还是青梅竹马,更是不死不休。

冯嘉幼懒懒地说“自然是大人您‘熟悉’的冯家。”

“熟悉”两个字咬的略重。

裴砚昭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冯嘉幼熟视无睹,停顿片刻才说“玄影司无所不知,大人您当然熟悉。”

裴砚昭许是怕她被逼急了乱说话,不再理会她“来人,将隋氏姐弟带走!”

门外走廊上的官兵正要冲进来,阿袖伸开双臂挡在前面“大人,为何还要绑我家世子爷啊?”

裴砚昭扬了扬左臂,对属下做出“停止”的手势,问“听你的意思,隋思源不该绑,隋瑛却是罪有应得?”

阿袖咬了舌头,忍痛摇头“小姐也是冤枉的,她只是拿了猫毛想去捉弄一下廖小姐,您看,小姐也被凶手打伤,凶手为了嫁祸,还将小姐送来茶楼……”

“你们知道的信息倒是不少。”裴砚昭瞟了冯嘉幼一眼,厉声,“说,是谁为你通风报信!”

他这声质问并未吓到冯嘉幼,却令玄影司众人心头一震。

报信的应该是沈时行,他们家指挥使的小儿子。

他与冯嘉幼本是一对,指挥使不同意,才与廖家结了亲。

千户大人不知道么?怎还当众质问?万一冯嘉幼真将沈时行供出来了,倒霉的可是他们自己。

面面相觑中,百户官凌涛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由此可见此案已经在京城散布开来,咱们还是尽早将案犯带走,以免多生事端。”

裴砚昭也没执着于逼问,转身走出雅间“回衙门!”

眼见官兵再次上前,阿袖怕自己多说多错,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冯嘉幼。

冯嘉幼却不说话,她算是看明白了,以裴砚昭的本事和玄影司的能量,隋瑛是不是冤枉的他们已经一清二楚,甚至可能连凶手的“画像”都拿到手了。

但这并不重要。

他们非得一口咬定凶手是隋瑛,将她扛出廖侍郎府的是隋思源,谁也没辙。

玄影司指挥使沈邱,或许是想借此事敲打一下镇国公。

多说无益,她将阿袖拉去一边靠墙站着,把路让出来,目睹两名官兵将隋瑛和隋思源背走。

茶馆几扇大门全部敞开,一辆马车直接驶了进来。

毕竟是国公府的世子和小姐,尚未定罪之前,不可能直接扔在马背上招摇过市的回衙门。

将两人放进马车以后,一名官兵负责驾驶,其他人则骑马走在马车周围。

一直等他们离开这条街,百姓才敢从两侧的楼房里跑出来,围着茶楼窃窃私语,猜测发生了什么大事,竟惊动了玄影司。

天空开始飘起小雨,冯嘉幼的马车艰难驶出人群,车夫问“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儿?”

她摘下帷帽扔去一边“当然是追上去。”

“追、追上去?”

“对,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们后面。”

“好嘞。”

阿袖已是心如死灰,冯嘉幼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他们牵的是茶楼送货的马车,这马车跑不快,城南到城北还有起码两刻钟的路程。”

话音刚落,马车倏然一个急停。

冯嘉幼扶住车窗勉强稳住,从被风掀起的窗帘一角,瞧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停在窗外。

是裴砚昭独自杀了回来,隔着窗帘问道“冯小姐为何跟着我们?”

冯嘉幼啧了一声“大人还怕民女劫囚不成?”

裴砚昭“看不懂问问罢了。”

逼问的态度。

“我不过是想送隋瑛一程。”冯嘉幼甩着窗帘垂下的络子玩儿,“谁不知道一旦进了你们的黑牢,活着出来的没几个,侥幸出来,多半也会缺胳膊少腿的。”

她语气讥讽,私底下没有伪装的必要,对他和善,他反而会得寸进尺。

“你是在等大理寺吧。”听出她隐含的气怒,裴砚昭竟笑起来,“顺天府和刑部好歹还能与我们周旋一二,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早已不是你爷爷手底下的大理寺了。”

可不是么,这话冯嘉幼无法反驳,甚至有些感伤。

自从爷爷去世,七年来大理寺卿的位置因为党争换了好几个人,现如今从上至下一片乱糟糟的。

倘若爷爷泉下有知,想必十分难过。

冯嘉幼定了定神,见载着隋瑛的马车并未放缓速度,拖着他并无用处,便撩开车窗帘,露出因久病而略显苍白憔悴的脸,清甜笑道“俗话说得好,烂船也有三斤钉,还请大人莫要掉以轻心,以免稍后难堪,民女可跟在您后面盯着呢。”

“行,你想跟就跟。”裴砚昭见她笑脸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嫌恶心一般。扯了扯缰绳,马头调转方向,“我也正想瞧一瞧,大理寺里还有多少人这般惦念着冯阁老的旧情,敢为了你得罪我们。”

说完喝了一声“驾!”,猛夹马腹,扬长离去。

笑容消失,冯嘉幼忍不住齿冷,方才他那话带有几分锐利的杀气,她仿佛窥见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射向猎物。

这么些年了,裴砚昭还是满心怨恨。

恨她爷爷也恨她。

说起他们之间的渊源,荒诞中不免带着几分可笑。

冯嘉佑四岁那年,冯阁老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身体大不如从前,开始盘算起孙女的未来。

儿子始终下落不明,儿媳常年古佛青灯,小孙女除他之外再无倚仗。

还有冯家的产业,不多但也不薄,全部落入旁支手中,始终是有些不甘心的。

就想给冯嘉幼招个入赘的夫郎。

冯阁老耗费不少心神,终于物色到一个绝佳的好苗子,带在身边悉心栽培,亲自教养。

正是年仅七岁的裴砚昭。

当年他还不叫这名儿,他叫沈云昭。

冯嘉幼只当他是爷爷为自己挑选的玩伴儿,某次听见府内仆人偷偷提起“童养夫”之类的词,她不懂,去问爷爷。

爷爷笑着说就是一辈子陪她玩儿的人,问她喜欢吗。

她拍着手说喜欢,沈哥哥长得好看,能文能武,又对她千好万好,岂会不喜欢。

然而却只陪伴了六年,某一天,十三岁的沈云昭被人接走,连声再见都没留下,冯嘉幼为此伤心好些日子。

没多久爷爷下朝归家,半道车马受惊,摔了一跤,原本就耗损过度的身体彻底垮了。

临终前叮嘱冯嘉幼,今后见到沈云昭必须装作不认识,有关他的一切全都要烂在肚子里,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还感叹,自己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错了沈云昭的父亲沈邱。

不错,正是现任玄影司指挥使。当时的沈邱还只是京畿营中一名不入流的武官,不知从哪里听说冯阁老正在为孙女挑选入赘女婿,主动将长子送上门,只为换得一个调任的机会。

冯阁老心中瞧不起他这等卖子求荣之徒,却实在喜欢沈云昭,又认为此子跟着这种父亲今后成长堪忧,便选中了他。

却没料到,沈邱在调任之后一路官运亨通,位置越爬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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