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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识琛一下子忙起来,借款这件事,要在二次交流前落地。

总裁办公室的门锁上了,项明章去了杭州,楚识琛一整天进进出出,每次总是忍不住看一眼。

为了集中人力,楚识琛带商务组的人驻扎在专研室,由他操刀,齐心完成细粒度的分析报告。

这份报告就是项樾的筹码,楚识琛力求完美,内容越到位,他们在胡秀山面前占据的主动权越大。

衣不解带地连加了两天班,报告完成,楚识琛第二次和胡秀山见面。约在胡秀山的办公室,谈话时间延长到了两个半钟头。

胡秀山很满意,项目又急需资金做保障,后续推进得很快。

项樾、官方、银行,方顺利交互,签约之前,楚识琛抓住时机召开了一场会议。

(一)会议室,空调打得很足,大家脱掉外套穿着衬衫。楚识琛永远衣着整齐,立在讲台上,只有黑发在匆忙中乱了丝毫。

白板上布置着几项议题,楚识琛夹着粗黑的碳水笔边讲边写,下笔俊秀生风,一气呵成。

“借款计划马上收尾,直白地说,我们帮胡秀山的这个小忙要结束了。”楚识琛道,“对方明白我们要什么——选型需求。所以,我们要对选型组做一个加强接触的工作。”

他拟定了任务名单,分派下去“各位主管看一下是否需要调整。”

项目经理道“楚秘书,甲方名单上有选型组的总经办人,但他不跟任何一家公司联系。”

楚识琛说“我们已经和胡秀山合作,总经办人会不会另眼看待项樾,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经理点点头“好,我尽快安排。”

宣介会后,竞争公司都认为项樾翻了船,瞧笑话的,欲取而代之的,不止一家蠢蠢欲动,殊不知项樾重新挣扎到了上游。

项明章一直把消息压着,楚识琛抱着相同的态度,提醒道“二次交流的日期就快公布了,各公司都在加劲,项樾的形势咱们自己清楚就行,出风头的代价尝过一次,绝不能再有下一次。”

众人听话地保证,这段时间共事也好,率领也罢,随着计划一步步完成,项目组一致信服楚识琛的意见。

会议结束,楚识琛把白板擦干净,正收拾东西,手机响了。

项明章发来一张西湖的照片。

楚识琛把照片保存,阴冷冬日的西湖不比晴空下的水光潋滟,是冷冷的灰绿颜色,他喜欢道果然淡妆浓抹总相宜。

项明章看完回复,收起手机返回车上。

来杭州的第二天早晨,项明章在贸易公司见到了总经理姚竟成。

姚竟成随母姓,是姚徵的独子。

项明章通过项樾以合作的名义接触姚家,他不想浪费时间兜圈子,明确表示希望见到姚徵本人。

姚竟成是个孝子,一开始拒绝了,因为姚徵年迈,这些年深居简出不喜欢应酬。

项明章一再坚持,毕竟项樾的主动合作千载难逢,他的副总身份也令人忌惮。姚竟成为难地周旋了几遭,让姚徵松了口,询问项明章要见面的原因。

项明章是为了沈家的信息,但他和沈家非亲非故,不得已地撒了谎——他说,好像找到了沈家的后人,前来求证。

姚徵终于同意见面。

项明章穿着一身考究的西服,半路飘起小雨,抵达姚徵居住的洋房后,下车的一段路沾了满身湿寒。

洋房里装潢典雅,姚竟成作陪,引项明章走进一楼的会客室。

姚徵就坐在沙发上,古稀的年纪,很富态,满头银发梳得妥帖,老花镜后的双目透着清明的光彩。

项明章在茶几前站定,主动说“姚女士,我是项明章,姚先生应该对您提过了。”

“项先生,请坐吧。”姚徵不卑不亢,“生意的事我早就不管了,也不清楚当今的经商之道,不过诚意二字任何时候都要讲的。”

项明章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说“利用合作办私事,是我不够磊落,如有冒犯,请您不要跟晚辈计较。”

姚徵见他坦荡,也没有强势者的傲慢,态度缓和了一点“项先生,你说的沈家后人是什么意思?”

项明章备好了说辞“机缘巧合,我结识了一位和沈家颇有渊源的人物,但我不能肯定,辗转查到沈作润先生的墓,然后找到了您。”

姚徵到底七十多岁了,反应稍慢“……这不大可能。”

项明章问“什么意思?”姚徵说“沈家曾是宁波的名门,亲朋不少,可惜战争无团圆,跑的跑,散的散,妻女都被送到了海外。时局连年动荡,通信不发达,离开的基本没了下落。”

项明章没想到,费力查不出的信息在此刻会轻巧得知,他按捺着一丝希冀追问“您了解这么多,姚家和沈家曾是故交吗?”

姚徵摆了摆手否认,她是听祖父姚企安讲的,回忆着娓娓道来——

沈家在宁波口岸几代开设钱庄,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巨富。姚家只是寻常小户,家里穷,姚企安十二岁就进了沈家做工,陪小几岁的沈作润一起长大。

沈作润极有胆略,早当家,二十岁决定兴办中国人独资的银行,联合同仁与外国资本分庭抗礼。

姚企安跟随沈家离开宁波,成为沈公馆的管家。

直到沈作润去世,姚企安带着沈作润的遗体回故乡安葬。

项明章暗忖,原来是主仆关系,妻女海外避难,只能由忠仆料理身后事,他问“所以沈家当时没有别的亲属了?”

姚徵说“还有一个儿子,沈少爷。”

项明章很意外,世代沿袭的庞大家业,唯一的儿子,不可能会置身事外“那这个沈少爷当时没回宁波吗?”

姚徵涌起一阵酸楚“这是祖父一辈子的心结,至死不能瞑目。”

姚企安带沈作润回宁波是在暮秋,第二年初春,沈少爷对外宣称回故乡守孝,其实是个幌子,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去哪里。

姚企安以前在沈家日日照顾,早已察觉沈少爷在秘密参加抗/日活动,“组织”有安排,他不敢过问。

可他看着沈少爷长大,磕了碰了都要心疼半天,千般不舍沈少爷一个人在外颠沛,于是分别前二人作了约定。

沈少爷向姚企安承诺,到了新地方安顿下来,会寄信报平安。待战争胜利,疮痍平复,一定会回宁波去,到时请姚企安见证,他会在沈作润的墓前认罪磕头。

为一封平安信,一个重逢,姚企安苦苦等待了后半生,不敢离开故乡寸步。

饶是项明章一惯冷静,听罢也为之动容“这么说,沈少爷没有回去?”

姚徵叹道“那些年传言纷纷,有说他失踪,有说他逃到海外和家人团聚,更多的是说他被日/军/暗杀了。”

姚企安每逢听见都要发脾气,不让人乱说,然而年复一年,他始终等不到沈少爷的音信,他开始动摇,被缥缈的猜测重重打击。

姚企安越来越无望,他信佛,每天去寺庙敬香,求佛祖保佑沈少爷,到了晚年,他踏出寺门半步就会忧惧不安,便出了家。

法号是姚企安自己定的,忘求。

项明章明晰了,“忘求”是姚管家,他想起楚识琛提到的诗句,说“‘忘求’二字有没有说法?”

“是源自一句诗。”姚徵道,“祖父没念过书,他说沈少爷小时候总念这句,他就记住了。”

姚企安以“忘求”为法号,也有忘却念想的意思。

项明章滋味难言“那位沈少爷到底去哪了?”

无人知晓,姚徵也不知道“他关闭银行之后,就没了消息。”

项明章问“银行是他关闭的?”

姚徵说“他是复华银行的行长。”

项明章屏住的气息陡地一松,那个被抹去痕迹的神秘角色、最后四年间的银行行长终于分明,原来是沈作润的独子。

这个遥远的、不曾谋面的人物叫项明章乱了心绪,他恳求道“姚女士,您祖父对沈少爷感情深厚,一定留下不止这些信息,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

谈话间姚徵从防备变得松缓,那位沈少爷留给姚企安一笔养活几代人的财富,让姚家因此改命,让她有资本开创事业。

从父亲到兄长,再到她这个家里的小女儿,以后是她的孩子姚竟成,会一代一代为沈作润绵延祭奠之事,这是姚企安当年的遗愿,也是姚家的报恩。

假如真的能找到沈家后人,不论亲疏,总算一种微薄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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