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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阴夏净了手走出妄缘塔,一出来就看见那两个人像不动的木头那般在流溪那边的竹席上坐着,深色忧然各有所思,阴林更是铁青着脸快要将头埋进手掌中了。
摇了摇头总觉自家弟弟的样子像极了霜打的茄子,她也明白江柒落虽神色平宁,心里却绝对不似表面上波澜不惊,干脆走上前来直接说道:“朔安疫情,你们的陛下钦点了七皇子主持时疫一事。”
江柒落眼见阴夏走来,自己站起身先作了礼,然后三人一同坐下,她率先说道:“这七殿下从来不涉朝事,经常被陛下派出去各地州郡巡视,据说在京都也确实从未被交办过什么体面的差事,如今头一次管着时疫,恐怕稍加不慎便会遭人弹劾。”
“放心吧,毕竟亭海镇还在京畿地界之内,宫里太医或者民间医者有才者多了去了,不可能想不出办法来的,还怕管不住区区时疫?”
江柒落点头示意,心里却有所想:
如今秦襄已死,朔安庭鉴司中监视宣亲王府的眼线必然减数,而陛下对程国细作一直心有芥蒂,如今尚未得知朔安局面却又来京都时疫,安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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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熙长宁二十五年六月初六朔安
每一个狱都是三面幽暗的阴冷墙壁,一面是带门的唯一可以进出人的铁栏,正中间的长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器具,不用眼睛看也能听到犯人被从上泼下的冷水弄醒的声音,可以想象伴随着的是身上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在被盐水侵蚀过后的撕痛。
凌靖寒十分平静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并没有多看一眼。
凌氏皇族的团云密纹被细致地刺绣于外袍的领口袖口处,腰间配饰无不明晰着此人尊贵的身份,那些许久没见过此等贵人的囚犯,纷纷贴在铁栏上,从缝隙中伸出胳膊向他求饶,耳边满是嘶哑的声音。意料之中,等来的却依旧是狱卒的嗔责与打骂,而且多数人往后余生得到的也只会是这些。
凌靖寒轻咳了一声,示意摆了摆手示意狱卒打开天牢最里层的一处铁栏杆,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往下走。
最底一层的守卫不同于别处,那人伸出手臂来就将这个身穿团云密纹的公子哥拦下,用并不怎么尊重的语气呵斥道:“何人来此?无手谕不可探监。”
这里是天牢最底层,平日里哪会有什么金尊玉贵的人肯到这腌臜地方来?
此言一出,凌靖寒便知这里最为重要牢狱又换了新一批看守者,不过他身后的老狱卒却十分懂事,一脚踹过去直直地踢在那年轻人身上,啐了一口说道:“没眼力的奴才,这是七殿下。”
那小子急忙跪在地上又重新恭敬地说了一次:“给殿下请安......不过,此间里关着的是陛下特谕终身囚禁的犯人,您想要探视可有手谕?”
凌靖寒主持此次西郊亭海镇时疫之事,一忙就又是半个月,在此期间他明明身在朔安却并不能时常来此,加上差事未完,陛下是不会给他任何手谕恩准探视的。
“她还好吗,可有人欺辱她?”知道自己见不到她,凌靖寒拿出三锭金子分别交到面前两位狱卒手中,用平日里不可多得的耐心语气说道:“地下阴冷,而她年纪渐长易患风湿病,多给她加些衣物棉被,千万不要给她吃冷饭。”
为首的年老狱卒接了金子之后,嘴都要合不拢了,连连点头道:“七殿下宅心仁厚,我们自会照料她,您请回吧。”他这些年早已经受了七殿下不少好处,虽不知道牢里的之人所犯何罪,但是七殿下每隔半年或者八九个月都拿着手谕过来看望她一次。若没有陛下手谕,他便在牢外给他们这些狱卒金子,让她少受些苦。
大熙天牢最底层只有最上面的窗子能有一丝光亮射进来,即使是夏日艳阳高照之时也不会有太多暖阳可以照进,而阳光就像是误入黑暗里面的明亮,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驱逐黑暗,而是被黑暗吞没蚕食,啃得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看管罪犯的狱卒换了一批又一批,到头来竟然无人知道这罪犯究竟所犯何罪。
此处关押的不是作恶多端的恶霸,不是贪财无为的官员,而是一个叫贺兰旋的女子。
出宫回到西郊附近已是日落迟暮之时,凌靖寒虽领圣诏全权负责此事,但毕竟面上还有皇子的身份加持,所以京兆尹府的办事官员实在不敢安排他真的住进疫病严重的亭海镇里面,而是将镇子边缘地带一处旧宅收拾干净。
凌靖寒自然知道底下人办事小心拘谨的原因,所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勒令那些一早被安置在院中侍候的小厮与婢女们尽数离开。
回来后听太医署的几位太医与民间浮言药阁的资深医者一同禀报过今日时疫的治疗之效,大家心中有数这场疫病尚没有完全把握能够控制在疫区范围之内。
时至今日,救治无效而亡的百姓人数已经过半。
防疫还算有效,至今并没有出现严重的蔓延之势。
可患者大半治疗无效,人命为大,这便是如今最为要紧的事情。
官员们与诸位医者走后,凌靖寒独自站在窗边直至夜幕降临,院子里这才响起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他正要持剑推门而出,复而微微蹙眉,两三下便将剑柄上面挂着的月白剑穗摘了下来。
院子正中,三位蒙面黑衣者早已整装待发。
方才小雨淋漓,他们身上还带着细珠痕迹与迷离雾气。
为首那人摘下蒙面走上前来拱手作揖,十分恭敬地禀报道:“执事大人,已经核实振明山皇陵看守者中共有五人是程国细作。”他顿了顿,语气中却无不透着悲愤,怒目圆睁,好像从口中下一刻便能喷涌出怒火一样,“您预料不错,那些细作向井里投放疫毒,振明山皇陵在朔安最东与络州的交界山林一带,他们偏偏要毒害西郊百姓,这里乱成一团,用意掩饰几日后的密信交接之事。”
确实了猜测之后,凌靖寒很快平复了心中恨意,倒是比他们稳得住,只是握着剑的左手在不知不觉间更用力了些,平静地继续问道:“截获的密信找人译解了吗,可知晓里面内容?”
“尚未,不知道他们究竟要交接什么内容,犯得着如此大的阵仗来掩人耳目。”
凌靖寒眉头隐晦一皱,他深知陛下刚结束泉栖山围猎不久,而如今睿王正在南境练兵,宣王去了岷山粮道督查,熙程联姻半年不到,边境尚未有任何风波迹象传回,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程国那边动如此脑筋,下如此狠手。
如今正是时疫治疗的关键时刻,他却不知道对手设立此局到底要做什么!
互通消息,细作原本自有渠道,万不得已不必见面,自然犯不着如此阵仗。
凌靖寒深吸一口气后交代下去:“你们去吧,不留活口。”
此言一出,那三位蒙面者立刻面面相觑,为首者为了确认方才的指令而最后一次问道:“大人,不用留活口等待审讯吗?”执事大人指令不容辩驳,可这实在是与他们抓捕别国细作的规矩大相径庭,从而不得不有此一问。
“不必。”
这句指令含着不容置疑的凌厉,将他素日里眸中的清冷衬托的愈发寒意浸人。
子夜幽然,万籁俱寂。
自执掌时疫之事以来,这还是凌靖寒第一次走在亭海镇夜间空无一人的街边。
早已换下皇族衣袍,他这身暗青武装与铁色护腕,加上那一柄寒光冷剑任人怎么看也无法将他和那位七殿下的华贵身份联想在一起。
疫病最初极少传染蔓延,可如今周边百姓竟也出现了不适之状,因为地下井水相连互通难以完全切断隔开,好在别处病患的症候与此处相比轻缓了不少。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嘈杂声,凌靖寒本不想管正欲离开,奈何声音越传越近,一时之间依稀听得一些吵闹之声,似乎与民间医者有关。
“你的病,药阁肯定会治,你先放手,放手1
原本黑暗无人的街边渐渐燃起了灯火,霎时照亮了这一小片街道。
“都死了都死了,隔壁李家孙家的人都死了绝了!染上就得死,还治什么治?”说这话的是个糙汉子,此刻正举着饭碗碎片的毛茬子抵在一个瘦弱女医的脖子上,随着周围灯火逐渐亮堂起来,能够依稀可见,那雪白脖子上已经被那人粗手粗脚地割出了几道细痕。
“药阁大夫都在尽力救你们,他们身上也担着风险,万一也染了病,他们也有可能没命,难道大夫就不用来了,你们这些人,我们就不救了吗?”
“这几天裹布抬出去的,比喘着气抬进来的还要多,你们就是这么救的?”
周围好几个女人家都被吓破了胆,一旁其他的药阁男大夫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站在最前端一直与那糙汉子周旋的年轻女子最为镇定,青布素钗丝毫掩盖不住那双藏在星眸里的坚毅,薄唇轻启却句句缜密:“我是京都浮言药阁的副阁主章娆,你现在胳膊勒着的只是个打杂的小丫头,说白了,你就算勒死她,药阁也没什么损失,京兆尹府也不会多看你几眼,有本事,你让我来换她。”
话音刚落,只见一柄长剑自人群中冲出,霎时在那糙汉的手臂上划过一道血痕,进而深深插进了一旁的木桩上面,那糙汉立刻吃痛捂着胳膊蹲下,眼睁睁的看着鲜血自指缝间流出,受此一剑只觉半个胳膊都要废掉了。
章娆连忙冲上前去将那被劫持的姑娘一把拽到了自己这边,确认那糙汉被其他人彻底制住,这才放下心来,“洛蘅,给我看看你的伤口1
确认过她安然无恙之后,章娆亲自走上前去将那柄插进木桩里的剑用力才拔了出来,又从怀中拿出一块干净方巾擦拭掉剑尖处的染上的零星血滴,确认过后,这才转过人群直接走到了他的面前来,带着浅笑将这柄剑重新交还给他,说道:“多谢。”
凌靖寒将剑归鞘后冷眉一挑,怎么,她竟叫洛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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