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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华服男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出门说道:“勿要伤害府中众人,安排他们尽快逃走。”

数年之后,老皇帝驾崩,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又颁布了一系列政令,整个国家又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而此时的林萧正立在都城的一座高楼之上,望着下方人来人往,又抬眼看向远处的皇宫,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而后看向天空,轻轻说道:“我都明白了,这就归来。”

数日之后,一座高山上空,白日裂开一道裂缝,转眼便平复如初,后有好事传为仙人刀碎虚空,白日飞升。

一座学堂之中,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正在为一群少年讲授《礼学》,此时正讲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1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这个青年认真地讲解到:“物格而后知至者,物既来,则知其善恶所至。善事来,则知其至于善;若恶事来,则知其至于恶。既能知至,则行善不行恶也。所谓格物知至,便是如此。”

这时,坐席中一个长相颇为秀气的少年举手问道:“先生,那世间人为何不知善恶,行恶事者比比皆是?”

那青年正要回答,旁边另一个少年说道:“这便是我们要读书的原因了,读书明礼,学而知之,方可明善恶。”

青年笑着说道:“延辉所言甚是,只有格除幻妄不实之私欲,本心不偏不私,方能一举一动,悉合情理,了无偏僻。而世人愚昧,不知善恶,故行恶者多。我等读书,先修己身,知善恶,格私欲,意精诚,正心念,而后齐家、治国,以礼教化天下,使世人明礼,勿行恶事,则天下太平矣。”

这青年名叫陈仲文,家中清贫,但极为好学,三、四岁时便倚在镇上的学堂墙边听里面的先生为学生讲课,一听便是一年多。后来学堂的先生发现他听的极为入神,便有意相问,谁知他竟然出口成章,对答如流。

先生大为吃惊,便寻着其父母,希望陈仲文认自己做义父,从此跟随他读书。本朝极为重视读书人,哪怕是只识得些许文字,也会受人尊敬。而仲文家中清贫,本无读书之心,此时先生愿意将他收为螟蛉,能够让他读书识字,仲文父母自然极为乐意。于是择一良辰吉日,将仲文送至学堂,拜在了教书先生膝下。

十多年里,陈仲文跟随义父学习经史子集,更受其悉心教导,很快便在一众学生中展露头角,一手好文章更是名动乡里。于十二岁考取童生,十八岁考中秀才,一时风头无两。但是乡试三次,直至二十六岁仍旧名落孙山。

后来父母、义父先后病故,只为他留下几亩薄田和一个诺大的学堂。他有心想要将产业变卖,上京求学,但义父手下仍有十数名学生,无奈只得将学生收留,代父授学。

陈仲文原本便是精通经史,而且颇有见解,此时教授学生,反而比义父更佳,自从他教出的弟子中有两人中举,更是在小小县城内声名远扬。十里八乡的乡绅商贾,都将子弟送到他这里来聆听教诲。于是,这上京求学便一拖再拖,直至今日,虽然如此,但不薄的束脩也让他生活无忧。

陈仲文坐在书桌前,读书间又想起今日堂上两位学生的问答来,先提问的少年名叫李仕元,乃是一个士绅子弟,为人好学,虽然资质平平,但极为踏实,对书本上的每句话都是细细揣摩,直至烂熟于心。而后回答的少年名叫赵延辉,是一富商子弟,天资聪颖,书中深义一点即透,颇有他少年时的模样。这两名少年自考取童生便随自己学习,乃是一众弟子中的翘楚,自己也极为喜爱。

而这几年的教书生活也让陈仲文渐渐断了入仕的心思,三次落第,让他明白并非自己文章不佳,而是自己的想法与朝堂之法大相径庭。反而是这教书育人之事,让他乐在其中,每每有弟子考中生员的喜报传来,都让他倍感欣慰。

转眼便是数年过去,陈仲文也步入而立之年,原来白净的面皮增加了数道细纹,颔下也蓄起了一绺短须,唯一不变的还是每日在学堂之中为学生讲习那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经史。

这一日,他正在学堂中批阅弟子的文章,堂外突然传来数声呼喊:“陈先生,大喜!陈先生,大喜1

陈仲文放下手中文章,打开学堂门,便见一个年青人手中拿着一卷纸,一边大呼,一边向着学堂飞奔而来。

他认得这人乃是县里酒楼刘掌柜家的伙计,时常来此处采买蔬菜,也为众人传递一些消息。

陈仲文见他跑得气喘,便将他让进学堂中坐下,又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那伙计两口将一碗茶喝得精光,又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陈先生大喜,您门下弟子李仕元高中今科解元,而赵延辉也为同科第二。这师兄弟二人同科高中,岂不可喜可贺?”

陈仲文一听此言,自然也是喜形于色,他知道自己的两名爱徒参加秋闱,而且对二人的文章才情都十分满意,只是却没想到二人竟然排名如此之高。欣喜之余,从怀中摸出半块碎银,递给伙计,以作报信之赏,那伙计推辞了一番后才将碎银收起离去。

又过了数日,李、赵两家各备宴席,邀请陈仲文赴宴,对其一番盛赞之后,自然又有一些金银相赠,以充谢师之礼。而后陈仲文又分别对两位爱徒一番叮咛,嘱咐其戒骄戒躁,仍要继续用功,待得春闱之时,再取佳绩。

数月之后,春闱大比,李仕元又高中会元,赵延辉同科第三。而后的殿试之上,反而是赵延辉独占鳌头,勇夺状元,李仕元则是被点为探花。

快马将这消息传到县城,顿时引起了轰动,今科状元、探花均出自此地,且师出同门,这般盛事当真是千年难遇。

陈仲文坐回书房,疲惫地叹了口气。方才县令亲自登门拜访,说要一睹状元、探花师长真容,而后又对其教育之功倍加称赞,最终勉励一番后才肯离去。

这一番折腾,却是让陈仲文有些不适应,虽然自己小有才名,但如何能入一县父母官之眼,这次前来,却是自己沾了学生的光。但是他本性平淡,不惯于逢迎,所以交谈之时,着实有些坐立难安。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便是二十多年过去,陈仲文也步入了耳顺之年,他一生教书育人,终生未娶,将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自己的学生身上。在那座学堂里,先后走出了十多名举人,而秀才童生更是数不胜数。陈仲文之名,莫说是县城,便是这一州之地,也是声名赫赫。虽然慕名前来求学之人络绎不绝,但因其渐渐年长,不能事事亲为,便用了自己门下几名秀才弟子当作教习,教导后辈,自己则是偶尔指点一番。

今日,陈仲文看着手上的信笺,却是眉头紧锁,面沉似水。这封信是李仕元写来,此时的李仕元早已授内阁学士,一直以来这位爱徒都与自己多有书信往来,而这一次却是不同。信中写道赵延辉自入主吏部之后,仗着自己受圣上喜爱,便大量培植亲信,卖官鬻爵,奢靡无度,自己计划在数日之后亲自弹劾这位同门兄弟。而后又说了一番朝廷吏治腐败,自己因不愿与赵延辉等人同流合污而倍受排挤,言语之中颇为无奈。

放下信笺,陈仲文叹了口气,李仕元为人踏实,数年来在朝为官,清廉之名广传。而赵延辉当年被圣上点中状元,先后外放府官州官,后又调往吏部,之前还有书信往来,但自其回京之后便断了联系。他深知赵延辉为人极其聪颖,又不似李仕元一般古板,所以在仕途之上必定大有可为,但却不想官越做越大,人品却是越发低下。

想到此节,陈仲文吩咐人安排车马,想要亲自上京一趟,毕竟二人都是自己的爱徒,自己也不想他们兄弟坏了同窗之情。而且自己做为老师,无论弟子身居何职,自己都有导引其向善的职责。

来到京城,看着繁华胜景,陈仲文不禁唏嘘不已,若不是为了教育弟子,只怕自己在许多年前便到得此地。住进客栈,他向店家打听赵延辉府邸所在,那店家见其年老,便问他是赵侍郎何人。陈仲文便说自己乃是其同乡长辈,有家书要送。那店家听了不再多言,只是指点其路径,但神情之中微微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第二日,陈仲文用过午饭,便来到赵延辉府邸前,但见朱门紧闭,他上前轻轻扣门,有一家丁模样的人出来,疑惑地问他有何事。他说自己乃是赵侍郎师长,今有事前来,望通传一声。

不多时,大门大开,有一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将陈仲文带到客堂之上逢茶。

片刻后,便见一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只见其原本俊朗的面容已经圆润了许多,行走之间一股官威扑面而来。见到陈仲文,便拱手一礼,笑道:“先生几时来此,却不早传书信于学生,好让学生略尽地主之谊。”

陈仲文起身还礼,说道“老迈之躯,哪敢动劳侍郎大驾,今次前来,只是想有几句话说于侍郎听。”

赵延辉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待得室中只有二人之时,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教诲?”

陈仲文说道:“教诲不敢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曾教过你的一句话,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你而今身居高位,是否做到有言有行呢?”

赵延辉脸色沉了下来,说:“不知先生此言何意?定是李仕元那厮在先生面前诋毁学生。”

陈仲文摆摆手说道:“当年你曾言说读书乃知善恶,你饱读读书,如今行事是否知善恶?君子之名,非人所能毁,皆因己之行事。此番前来,并非为你侍郎之名,只是不忍自己爱徒身陷泥淖而不自知。只望你仔细思索,回头是岸。”说罢起身离去。

数年之后,新皇即位,吏部侍郎赵延辉因贪腐之罪被满门抄斩,内阁学士李仕元因其忠诚刚正,被提为内阁首辅。

在乱葬岗前,一名白发老者将酒洒在地上,轻声说道:“延辉,你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不能修身心正,又怎能身居高位。我育人无数,直至今日方才明白,本,谓身也。既以身为本,若能自知其身,是‘知本’也,是知之至极也。万物皆有定数,而唯一可变的便是这知本修身,善者修身,福寿自延,恶者修身,回头是岸。”说罢,靠在坟前石碑上悄然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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