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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求道者的翅膀便碰着了风的尽头。

存在于太极周围的真空无风带,拒绝了动物茫然的飞翔。追寻未知的小人儿,被迫委身于无限的大空,任由风托起他的翅膀与送走他的身体。只是那对翅翼照旧反射明光,在澄澈的暗天中继续煊耀,犹如飞翔的星辰,闪亮日华。

原本已缩成线段、小点与无数抽象图形的光辉的大千世界重新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现。他已看到了陆地,还有陆地上的阴影,看到了悬圃遮掩视线的穹顶,也看到了在穹顶之下,仍在向穹顶继续上升的那块他们曾经所在的土壤。

风中失坠者,轻盈得像是飘然落下的羽毛。

站在地井顶端的人只能看看茫茫远处的一个小点,随着呜呜的风儿不停下降,直下降到比他们稍低一点的界面时,又重新被风托起。

空气在数十米之下陡然平静,犹如凝然不动的深渊。相比于上层或下层都显得淡薄的大气仿佛是物质世界在此发生了撕裂与稀释。

载弍凝视着远方如蝴蝶般的小点,注意到风的轨迹,他思索片刻后讲道:

“在我族的学问里,大地分层面。大气也是分层面的……悬圃的高在数万米,足足跨过了三个大气层面,它的顶部往上,正是第四个层面的开始。”

那是推动尘墙大风暴,想要触及日月黄道的齿轮人,也没有跨过的离散风层。

而离散风层之上,他们依靠推测认为是速度加剧的超大漩涡风层。

至于超大漩涡风层之上,则是一切气体都不能触及的真空无物质带。

如今尽得证实。

离散风层的高度,飞在空中的年轻人缺少俯瞰的经验不能目测,但初步估计,也至少在数十公里以上。

纵然有上百公里,他也绝不惊讶。

地井就构筑到离散风层的尽头、超大漩涡风层的开始。而悬圃则仍在离散风层之下。

风不会让他轻易地坠落,无风则叫他不会被迫升上天空。

浩浩荡荡的风流犹如漩涡般席卷中部的世界。无处不在的涡流引着人在空中翩翩起舞。太阳的光线在大气的边缘,呈现深邃苍茫的紫色,是过去在地上纠缠不清的动物们的生活里决计看不到的景象。

在怒吼的大气中,与风搏斗的人已了解了周遭的变化,而逐渐熟悉并驯服了自己所获得闪耀的翅膀,

手上覆盖的鳞片,感知了穿过身体的最为细微的风流。

他一开始还大口大口地呼吸,最后学会了只用鼻子的飞行的呼吸方式。狮子的表皮在空中张扬,而人便一鼓作气,轻轻地超过上百米的差距进入离散风层的表面。但只是片刻,年轻人便主动地飞入漩涡风层,随风回荡。

凝滞了的大气,几乎无法托起翅膀。哪怕带了明翼,人也好像无所依着,行将自由落体。若是想要依靠飞行穿越,恐怕会完全失去对自己的掌握,也就是说,不能寄望于直接飞走。

而需要借助地井与翅膀两个力量,从漩涡风层中,缓缓下降,则是可能的事情。

少年人的想法已定,就借助风流往井顶厢室的方向飞去。

初云就在那时,探出了身体,向他伸出了手。

他握住了初云的手,轻松地来到厢室的那一边,不知是惶恐,还是兴奋地讲述他在空中的见闻。

关于那包裹了天空的大地,关于那世界所呈现的扁平的并不整齐的椭圆的形状,也关于太极与黄道。

初云娴静地在听。载弍则摸了摸小齿轮机,他的心中正在生出许多古怪的想法。这些想法他不知道是不是对的,因此,他不敢说。

小齿轮机靠在载弍的肩膀,转了好几个圈。一阵大风涌入厢室,浇得里面所有的人一阵冰凉。

“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

初云讲。

年轻人的火热稍微平静下来:

“对,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我们要下去。我们可以靠着地井缓缓地向下,用我得到的这双翅膀作为缓冲,在接近悬圃的时候,立刻往外飞走,彻底逃掉。这里已经疯狂了。”

但初云没有动,而是专注地少年人的面庞,好像还有其他的话要谈。载弍意识到这点,就迟疑地关上了门,呼呼的风声便被隔在窗外,室内稍微安静了些。

明明厢房比地上的一切都要更接近太阳,结果这里的夜色最为苍茫。载弍不得已开启了玻璃眼的照明,光线落在两人的身上,茫然的年轻人发觉了初云强烈的目光。

“怎么了?”

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开始检查自己的容姿,他想他现在肯定是又脏又乱的。这种又脏又乱的状态,在琼丘流离的过程中,他保持了很久。

初云落落大方地微笑了,她说:

“我们的头发都变长了,是不是应该剪去了?”

她说出了一个少年人料想不及的问题。

顾川明明想要拒绝,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他笑了起来:

“是的,该剪了。”

当时,初云穿了一身简便行动、口袋极多的衣服,身上带了好几把小刀,其中有尖锐的刀,也有迟钝的刀。她取出一把迟钝的小刀捧在手心里,示意这是可用的工具:

“喏。”

载弍坐在小桌子的那一边。而顾川和初云则坐在桌子的这一边。两人三言两语约定了做法。男人坐在椅子上面朝厢室的门,女人则坐在男人的身后,先为他理发。那时初云神色专注,一手在年轻人的头发上捋出滋蔓蓬松的一长缕,紧接着就是转手小刀一动。顾川眨了眨眼睛,便听到自己的头顶发出一种细微的响声,接着头发便缓缓地飘落在他的身前眼下。

留有岩石的窗面在灯光的照耀里影影绰绰地反射人们的面庞,一片发丝接着一片发丝累在尘土的地面上,初云却始终默不作声。这种沉默好似在酝酿话语,外面海潮似的风声加剧了年轻人心中的不安。他以一种非比寻常的直率呆呆地开口了:

“初云,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初云迟疑地说道:

“川,你说我们要走,是这样吗?”

“对啊……”

“那么……”窗户的倒影里,初云的眼底灰暗,她郑重地求问说:“信奉异龙导师·天人的……异龙们该怎么做呢?”

少年人觉得这话好笑,毕竟异龙们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他刚露出一点微笑,想要开口时,他忽然颤了颤,想起了初云对天人导师的假扮,也想起了初云在听闻他策动异龙后那种沉思的与不安的神情。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如果是曾经冒大不韪潜入落日城地牢的初云的话,她的认真是非比寻常的。

年轻人浑身冰冷地等待着初云的回答。

可是初云没有开口。

这种沉默已是无言的答案。

顿时,激烈的情感冲没了少年人的大脑,他近乎慌乱地辩解道:

“我只是利用了他们,他们也只是利用了我……我是一个引子,而火焰早就存在于他们的心中……我的消失,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死了一样,其实是无所谓的。还有,还有,他们理应自己选择道路。人的作为是自己做出的,又如何能够假托于其他人的引导呢?而且,而且……”

说完,他又想到了新的答案:

“他们与我们不是一样的,我们与他们互不负责,身处于两个世界。他们想要追求的,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可是……”初云的面色发白,终于说话了,“我们不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是某种经过变化而来的动物,而且可能是在历史上有更深联系的动物。”

少年人这时如梦方醒,手脚一阵发凉。他终于知道黑长老龙究竟借着朝老的口对初云说了什么了。

这是黑长老龙的理论。

“不对。我们与这里毫无关联,隔了一万重、一千重的距离。并且,我们是悬圃与琼丘的最无辜的受害者。在这里,连婴儿都不是无辜的,因为他们能够出生,就已经享受了悬圃与琼丘所赋予的生与养的爱护。但我们不是,我们一到达这里,就只吃了天生地养的几口草,就立即被卷入了生与死的漩涡,被迫绝境求活!”

他激动万分地辩驳道。

年轻人的身子颤动了,但初云的手依旧很稳,没有理出任何一根多余的头发。她的手压在年轻人披着狮子皮的肩膀上,接着,从天而降的泪水濡湿了年轻人肩膀上狮子的皮毛。

在这张脸上流淌着的泪水,是少年人无法想象的含义。

他好像从未见过初云落泪。

“你觉得该帮助他们,是吗?”

“是的,不论如何,”那时的初云翕动着漂亮的鼻翼,坚定而庄重地回答道,“确实是我们,向它们许下了自由的、以及斗争的诺言呀。我不想做欺骗,许诺是不容欺骗的,要么就……不许诺。所以,留下来,好吗?”

少年人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想要回答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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