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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禺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开口说道。
外间招降的胡员远在射程之外,一遍又一遍的叫嚷说辞。刘禺在兄弟搀扶下行上车驾,向外呼喊道:“某乃安北都护府司马,岂尔等下贱杂胡能作召诱!阵中若有牙帐贵者,着其来话!”
对面胡人们听到这喊话声,顿时不敢怠慢,忙不迭快马转回通报。
新赴营阵的杨我支闻听此言,一时间也是惊喜不已,他自漠南起家,对唐国制度典章也有了解,本以为所围困的只是一部运输辎重的杂伍,却不想当中还有这么一条大鱼。
安北都护府乃是唐国设在漠北最高官司,司马更是三上佐之一的高官,盛极时就连诸多部落大酋都要俯首听训,若能生擒这样的高官,可比歼灭一路别部杂军更有价值得多。
担心部下们见识短浅、无能辨识对方身份真假,杨我支亲自策马入前,大声呼喊道:“我乃可汗长子、牙帐特勤,身份可足与司马对话?府君空口无凭,可有印信凭证具见?若此声言不假,我自具宴款待,绝不刀兵加害!”
车阵内,眼见突厥首领都亲上前线问话、可谓重视至极,刘五郎心中既为兄长感到自豪,同时不免有些吃味:“我等斥候骁勇,不知诛杀多少贼部甲伍,也无从得此重视。阿兄只将名号宣扬,竟引得主将亲自来问……”
刘禺听到这话便微微一笑:“唐家名位庄重,虽阵列对战的敌国对手,亦不敢小觑!但这一份敬重有礼,也是全凭你们这些武贲强悍,才营造出的大国威望!司职虽不相同,但这一份大唐子民的荣耀,却是宇内俱享,人不敢轻!”
说完这话后,他又望着对阵喊道:“两部交触以来,唯见特勤部属刀兵穷扰,却未见丝毫礼宾之数。今势屈在辱,特勤之宴,实在未敢轻赴……”
对面杨我支听到这话,不免气得一乐,明明是你们挑衅在先、大军入寇我家国,我肯赴阵喊话招降,已经给足你面子,却还要被你埋怨礼数不周?
但听对方声言谈吐,倒也不像是寻常的部伍兵长,杨我支生擒其人的打算更加强烈,无论是不是安北司马,生擒其人都比一具无甚奇异的死尸更有价值。
“此番两国论战,缺德亏义不在汗国!漠北之众久无南下滋扰,更无何处挑衅上国。今临阵招抚,只因敬重府君名位,无需杂言其他。府君若出阵来见,我自以礼相待,否则和气无存,唯有覆土礼葬、不辱大国名臣!”
杨我支虽然急欲生擒对方,但在下属们面前也要维持刚硬姿态,所以喊话也是颇为强硬。待他话音落定,周遭亲信部众们便纷纷振臂怒吼道:“不降即死!”
刘禺并不回应那些喧闹杂声,待到这些聒噪声略作平息,才又笑语道:“某虽不才,在国亦列居安北上佐。开元革新,单于都护府并在安北共事,论此势位,旧单于都护府下曹亦需下席听命。今特勤引我同归,将具何势位相待?”
他这一番有关大唐边司的喊话,那些突厥人众们听得自是有些茫然,但杨我支听在耳中,却是倍感羞恼。他们一族旧年俱是出身单于都护府下属降户,这话便是在说就连可汗默啜都是都护府司马下席马仔,杨我支又凭什么让他放弃现在的势位?
“可汗漠北霸主,府君刀下余魂,浪言陈旧故事,能无自觉羞耻?唐国不能善赏壮士,所以勇士出走、创建伟业。今府君亦逢此缘数,生死荣辱,俱在一念!”
对方的嚣张倨傲让杨我支耐心顿失,便打算下令再攻一阵以作震慑。
刘禺继续喊话道:“旧员之所出走,的确北面经略失察。后续诸事,屡有验见。今我新朝君臣痛定思痛,于此深有检讨,欲于此番征计修正旧失。某位列方职,亦与谋计议,特勤难道不想知,此战之后,漠北需作何种政治?”
杨我支听到这番喊话,心中的好奇顿时也被勾动起来。安北都护府乃大唐掌管漠北情势的边司,刘禺身为都护府司马,说他知晓接下来大唐对漠北的经略方针,这是极有可能的,甚至安北都护府本身就是最直接的执行方。
“漠北牙帐之所覆领,自有汗国法度,上国谋善则两安、谋恶则两乱!”
杨我支作此回应之后,便策马归阵,不再继续浪费口舌。
但其实他心里想要生擒刘禺的念头却比刚才炽热了百倍,眼下牙帐内纠纷不已、迟迟未有定计,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猜不透大唐之后在漠北会奉行怎样的策略,是要对他们阿史那部赶尽杀绝,还是再循往年的羁縻故计?
包括杨我支自己,尽管心里看不起那些举棋不定的老家伙们,但他对大唐之后的策略方针也充满了好奇。他眼下的主战态度主要还是为了邀取部众少壮人心,却并不是要真的孤注一掷的同大唐死战到底。
若能擒获安北司马、提前知悉大唐凡所相关计议,那对他接下来的取舍选择无疑会有重大裨益,也能凭此先知拉拢到一批族中真正掌权的豪贵向他靠拢。
怀揣着这样的思量,接下来再下令发动进攻的时候,杨我支便换上了自己的亲信嫡系,担心那些满腔热情但却不知轻重的少壮们真的失手干掉那名安北司马,还是用自己的心腹人马更加稳妥。
“这是谈崩了?”
刘五郎见杨我支策马归阵,开口问了一声,又担心阿兄有什么心理压力,便又连忙说道:“略得喘息便已经极好了,若真长时罢战,气力涣散更难奋起……”
刘禺闻言后则笑着摆摆手:“生机大在,杨我支已经不舍杀我。你等也不需一味死斗,只要力拒贼众于阵外,不让我遭贼所执,情势便有可维持余地,甚至熬到援军抵达!”
刘五郎虽然骁勇凶悍,但讲到视野眼界终究不如刘禺这种镇边上佐,实在想不通随便几句阵前的对话怎么就能达成阿兄所言的那种效果。
但出于对兄长的信任,他也不再狐疑,小心翼翼将刘禺搀扶送归阵内后,便再次披甲提刀,与同袍们并肩拒战。
接下来的战斗也的确如刘禺所言那般,虽然突厥精锐尽出、连番攻战,但实际的战斗强度较之此前却大有逊色。那些突厥军众们虽然喊杀声激烈,但更大的注意力似乎还放在阵中的刘禺身上。
甚至在某一次冲击过程中,一名突厥兵长一边佯作劈砍着,一边往阵中抛去一物。刘五郎等还以为突厥人用出了什么奇异的破阵之物,打退敌人进攻后退回一看,竟然是一包治疗刀箭外创的伤药!
眼见此幕,刘五郎等人不能说是大惑不解,只能说是目瞪口呆。如果眼前这不是自家亲兄,刘五郎只怕要怀疑是不是阿兄阵前同杨我支的对话隐藏着什么私通暗语,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约定?
刘禺也不便同众人深作解释,只看着杨我支贴心使人送来的伤药时有些哭笑不得。
人的势位越高,所面对的权衡取舍就越多,无论在外表现是个什么模样,但下意识的举动也都充满了利害对冲的考量。许多看似纠结矛盾的行为,背后其实都有一个核心目的,那就是尽可能多的给自己争取有利因素。
有了敌方资来的这些伤药,刘禺与几名重伤战士们才得有及时诊治,情况略有好转。
不说唐军将士们不理解杨我支的态度行为,就连杨我支那些心腹部将,在接到充满矛盾的指令后,心中也是大惑不解。
杨我支同样也不方便向部将们解释眼下情势中安北司马这身份奇货可居的价值,在将生擒对方的任务吩咐给心腹执行之后,自己则返回了行帐中一番畅想,甚至抬手唤来书令吏员就案拟写书信,要传递给几名部族大酋,告诉他们自己擒获唐国安北都护府高官,若想知后路如何计定,便速来同他商讨。
然而这些书信还没有拟写完毕,突然有卒员快步冲入帐内,脸色惶急的颤声道:“特、特勤,唐军、唐军……”
“唐军营地已经攻破?那安北司马可还生存?”
杨我支听到这话后连忙起身,神情紧张的发问说道。
“不、不是谷中,是东方、东南方,大批唐军、大批唐军正向此来……”
那卒员语调颤抖,讲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几分惊吓所致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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