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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曹雪芹兴奋地看着田凤华,他的表情随着田凤华诵诗的抑扬顿挫发生着变化。

李敦英听得入神。

田凤华对李敦英:“娘,今晚就给芹儿诵这么多吧。”

李敦英:“好。娘都听迷了。同样一首诗,俺凤华诵出来,那听着不一样啊,声情并茂。”

田凤华:“娘就喜欢夸我。”

李敦英:“那是你可夸。”

田凤华:“娘,有个事儿,想向你老人家讨教。”

李敦英:“说,凡是娘知道的。”

田凤华:“娘,皇上为什么说我奶奶是他家的老太太?”

李敦英:“噢,那天没给你说明白。这说来话长,皇上不是八岁登基吗?”

田凤华点头。

李敦英:“皇上登基前,很小的时候,按他们皇家的规矩,给登基前的小太子请四个奶娘、四个丫环,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不吃亲娘的奶水,不知他们有什么忌讳。”

田凤华点头。

李敦英:“你奶奶是皇上小时候的四个奶娘之一。”

田凤华:“我说呢。”

李敦英:“这一般的奶娘还不到那个份儿上。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出天花,被放在一个和众人隔离的屋子里,选一个奶娘陪着他,照顾他。活过来,算他命大,活不过来也就活不过来了。”

田凤华点头。

李敦英:“那个陪着小太子出天花的奶娘,就是你奶奶。为这,皇上对你奶奶又比对其他奶娘更重一层。”

田凤华:“难怪,难怪。”

李敦英:“还一层呢。按照皇宫里的规矩,当今的皇上被立为太子以后,因为年龄小嘛,要给他找和他年纪相当、身体康强、聪明伶俐的在旗的孩子陪太子玩耍。你爹本来比皇上小四岁,可是,你爹特别聪明伶俐,又健实,皇后就选中了你爹陪皇上玩耍。小太子和你爹玩的特别开心,特别投缘,玩出了感情。太子登基当了皇上的那一年,你爷爷就被委任为苏州织造。皇上亲政不久,你爹还不到十八岁,就被召到宫里,在皇上身边行走。后来,你爹还做了皇上的保驾队长,不几年就在内务府混出了名堂。你爷爷过世的时候,你爹刚三十岁出头,皇上就任他做苏州织造,后来皇上又把你爹要回宫里,后来又派你爹出来做江宁织造。”

田凤华:“娘,咱家和皇上交情这么深。”

李敦英:“和皇上没这个交情,什么人家能在江宁织造的衙门里父死子继前后掌印四十多年。”

曹雪芹在地上爬东爬西抓这抓那不肯消停。

苏巧儿和赵嫫嫫端茶送餐。

李敦英抱起曹雪芹:“芹儿,咱们吃饭。”

田凤华用手中的竹筷轻轻敲着曹雪芹面前的小瓷碗,朗诵: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曹雪芹看着碗,口中嘟嘟着。

李敦英若有所思,看着田凤华:“凤华,你做过女工吗?”

田凤华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从记事起就是读书。”

李敦英:“娘是做过的,栽桑,养蚕,收茧,缫丝,纺线,织锦,缝衣,都做过的。”

田凤华:“太好了,娘做过女工。”

李敦英:“那时候,家里穷,我爹给人放牛,我娘给人帮佣,我两个姐姐在家里照看我的两个妹妹,我却是跟着母亲去帮佣。我伯父家那边过得好些,你堂舅看我不笨,自作主张送我到塾学里识字,书笔纸墨的花费全由你堂舅负担。你堂舅比我大十七岁,长兄如父,他对我有恩。我断断续续读了三年塾学,后来你堂舅去广东做官了,我爹娘又不让我上学了。咱家真正吃过苦受过累的,就是你娘。”

田凤华:“娘是命大福大造化大。”

李敦英自矜地:“你舅也这样说。”

田凤华:“娘,我有亲舅吗?”

李敦英:“没有。你有四个姨,两个比我大,两个比我校你堂舅有了功名,给你姥爷捐了个官,在湖北那边。你的四个姨都跟着你姥爷在那边,也在那边嫁了人安了家,只有我留在苏州。”

田凤华:“娘福大。”

李敦英若有所思:“哎,凤华,我今儿夜里梦见你爹来苏州了,这么热的天,他穿着大皮袄,还穿着关外的那种带毛的皮鞋,他说他冷,我不信,他让我摸摸他的手,果真冰冷匝凉。我迎他赶快进屋,给他生暖炉,一转眼,你爹不见了。”

田凤华微笑:“娘,咱们出来的日子久了,俺娘该见俺爹了。是不是派个仆佣给我爹送个口信儿,就说咱们想回扬州。”

李敦英:“我安排。”

北京皇宫金銮殿,金碧辉煌的陈设。

五十八岁的康熙穿着龙衣莽袍端坐在桌案前办公。

一个大学士拿几件奏章在侧跪地侍候。

四个宦官跪地待召。

康熙右后方靠墙处有一道帷幔,帷幔后设一张桌,两把木椅,两个“起居注”史臣伏案作录。

大学士递上一件奏折:“启禀万岁,苏州织造李煦奏折。”

康熙:“苏州织造李煦,他又有什么事啊?”

大学士:“江宁织造曹寅病笃。”

康熙:“曹寅病笃?快给朕看。”

康熙接过奏折,展开,仔细阅读。

康熙习惯地抓起毛笔,在砚台里蘸足红色墨汁,在李煦奏折的上端和右边批写:

尔奏得好。

今欲赐治疟疾的药,恐迟延,所以赐驿马星夜赶去。但疟疾若未转泄痢,还无妨。若转了病,此药用不得。南方庸医,每每用补剂,而伤人者不计其数,须要小心。曹寅元肯吃人参,今得此病,亦是人参中来的。金鸡纳专治疟疾。用二钱末,酒调服。若轻了些,再吃一服,必要住的。住后或一钱,或八分,连吃二服,可以出根。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万嘱,万嘱,万嘱,万嘱。

康熙将批折退给大学士:“速派驿马给曹寅送药。”

扬州书局曹寅官邸,曹寅半仰半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额头上敷着一块湿毛巾。

六床棉被和两件皮袄叠得整整齐齐垛在床的另一头儿。

李煦坐在床前,焦虑地看着曹寅。

曹寅运运气力:“大哥,我恐怕等不到圣药来到。”

李煦:“要是皇上在宫里,想着也快。”

曹寅:“做两种打算吧。家里老老小小的事,得安排一下了。”

李煦:“安排就安排,这也无妨。”

曹寅:“大哥,把隔壁曹颙曹頫叫过来。大哥你给作记录,也作见证。”

李煦:“行。”

李煦走出。

曹寅呻唤:“娘哎,噢哈哈,我不能活了。”

李煦带曹颙曹頫进来。

李煦坐在官帽椅上。

曹颙曹頫站在床前。

李煦从窗下的小桌上取过纸笔。

曹寅努力提起精神:“颙儿、頫儿,东院归頫儿,西院归颙儿和芹儿。”

李煦记录。

曹寅:“頫儿,你没意见吧?”

曹頫:“伯父,頫儿感激不荆”

曹寅:“城东一千八百亩地,城西两千一百亩地,頫儿,把城西的田亩全给你,你没意见吧?城南城北的地我要留给你伯母。”

曹頫:“伯父,頫儿感恩不荆”

曹颙有话要说,但欲言却止。

曹寅:“颙儿,城东的一千八百亩地和楝亭书楼,你任选一件,另一件我送人。”

李煦记录。

曹颙:“爹,一定让我选?”

曹寅:“快选吧。”

曹颙面有喜色:“我自然要选一千八百亩地。”

曹寅:“好。城东的地归你了,藏书楼我送给我孙子,你没意见吧?”

曹颙:“那书,给谁我都没意见。”

曹寅:“不止是书,带着藏书楼。”

曹颙:“我知道,我没意见。”

曹寅:“好。就这么定了。余下的家产,不再分,全由你娘掌管,你没意见吧?”

曹颙:“没意见,没意见。哎,爹,那义学、义仓,谁供应?”

曹寅:“你娘活着由你娘供应,你娘死后由你供应。”

曹颙爽快地:“行。”

李煦记录。

曹寅:“颙儿,我嘱咐你两句话。”

曹颙:“爹您说。”

曹寅:“孝敬你娘。”

曹颙:“爹放心。”

曹寅:“看护好芹儿。”

曹颙:“爹,我记住了。”

李煦记录。

曹寅对曹颙:“你先出去吧,我有一句话要单和頫儿讲。”

曹颙:“嗯。”

曹颙不情愿地缓缓走出。

曹寅示意李煦回避。

李煦走出。

曹寅看着曹頫:“頫儿,伯父这辈子,对你怎么样?”

曹頫:“伯父的恩情,天高地厚。”

曹寅运足气力:“曹頫啊,看在我曹寅对你的情分上,求你听我一句话。”

曹頫:“伯父您讲。”

曹寅加重语气:“骨肉至亲,手下留情埃”

曹頫惊愕:“伯父,这话从何说起?”

曹寅:“我不是木瓜。”

曹頫:“看来,或许是哪里让伯父误会了。”

曹寅:“你回江宁吧,把你媳妇你孩子和曹颙的媳妇孩子都接来,让我再看一眼,还有你姨。”

曹頫:“伯父……”

曹寅:“去吧,叫曹颙来。”

曹頫诚惶诚恐地走出。

李煦回来,坐回原处。

曹颙进来:“爹。”

曹寅:“你带几个家丁,速去苏州楝园,接你娘你嫂和芹儿来,越快越好,我怕等不得了。你用盐署最快的马去,雇苏州最快的骡车回,星夜兼程。”

李煦:“不用雇,我写个片子,用织造府的骡车。”

曹颙:“嗯,更好。”

曹寅:“你大姐那边,死前是来不及见了,等我死后给他报个丧,但不要他们来,等我的棺材运到北京安葬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哭就怎么哭。你妹妹那里,也等到死后报丧吧,既然不让你大姐来,也就不让你妹妹来。”

曹颙:“爹。”

曹寅:“快去吧。”

曹颙走出。

李煦看着曹寅:“没那么严重吧?”

曹寅:“病在我身上,我清楚,不行了,就是不行了,五脏六腑都不运行了。”

李煦:“圣药到了就好了。”

曹寅:“最快的驿马,从北京到扬州,也要十多天,我等不得了。”

李煦:“你别这样操劳,就会好些。”

曹寅:“不安排不行埃我没有孙子,他们是一种算计;我有了孙子,他们是另一种算计。”

李煦:“不省心哪。”

曹寅:“大哥,你能体会养的羊变成狼的滋味吗?苦心孤诣,呕心沥血,许多慷慨,许多悲悯,最后才发现原来养的是一只狼。”

李煦:“人生,总是有些无奈。你还算好,至少你儿子不让你伤恼。”

曹寅:“不说了,来生来世长些教训。”

李煦:“不说了,歇着吧。”

曹寅:“大哥,皇上的差事,只有大哥代劳了。”

李煦:“你我之间,一辈子的亲情友情,不是兄弟,胜过兄弟。”

曹寅:“我走后,拖欠皇家的银两,还要从盐务上想办法。”

李煦:“看情况吧。总计还欠多少?”

曹寅:“江宁织造府历年亏欠钱粮九万余两,又两淮盐商欠钱粮,去年奉旨官商分认,我亦应完二十三万余两。合计为三十二万余两。”

李煦:“合计为三十二万余两?”

曹寅:“是啊,寅无赀可赔,无产可变。身虽死而目难瞑。”

李煦:“真有不测,我想办法吧。”

曹寅:“皇上把盐务监督的差使交给你我轮流主持,很显然,就是让咱们借此差使把皇上四次南巡给咱们兄弟造下的亏空补一补。”

李煦点头。

曹寅:“明年该我主持,大哥,你给皇上呈个奏折,提出由你代我主持一年,皇上会恩准的。这样,我欠皇家的银两,应该能还个差不多,剩下的部分,自然还是靠大哥想办法补平了。”

李煦:“这个事,你放心,皇上心知肚明,不会过意难为咱们。这是其一。这其二,咱俩是一辈子的兄弟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对得起你的。”

曹寅感慨地:“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李煦:“更结来生未了因。”

曹寅:“皇上安排咱们几位掌管几个榷站的铜的买卖,我死后,如果皇上不撤走,大哥你要多关照,颙儿毕竟年幼,还不知东西南北。”

李煦:“我看吧,若是曹颙不能应付,那就把咱俩的铜榷合在一起经营。”

曹寅:“这样最好。”

李煦:“你的铜榷,皇上不会撤走,要是别人的,必定撤走。”

曹寅:“感沐皇恩。”

李煦:“总督病了也不敢向皇上讨药,王爷、阿哥、贝勒病了,也要琢磨再三,只有你,直截了当向皇上讨药。”

曹寅:“皇上也讲人情埃”

李煦:“皇上的人情是对人来,某些王爷,在皇上面前,也不如你有面子。”

曹寅:“皇上对我没猜疑,对某些王爷有猜疑。”

李煦:“这倒也是。”

曹寅:“大哥,劳你替我给乔道长写几句话,派最可信的人送去。”

李煦:“好的。你口授。”

曹寅:“还要代我启奏皇上,寅惟以遽辞圣世,不克仰报天恩为恨。”

李煦:“嗯。”

江宁一处茶楼,秋日晚,曹頫和丁江龙密谈。

曹頫:“那寡妇和小崽子确定不在扬州。”

丁江龙:“我发誓他们也不在镇江。”

曹頫:“老东西不行了,就是最近三几天吧,皇上的圣药能来到,他还有救;圣药来不到,他就撒手归西了。”

丁江龙:“这是个机会呀。那寡妇那崽子,总得哭灵守孝吧?趁那乱哄哄的机会,弄出那孩子,应是不难。”

曹頫:“我约你的用意,不是让你赶紧,而是让你放缓。”

丁江龙:“四爷,夜长梦多埃”

曹頫:“那老东西分明已经察觉。不然,他不会把那俊寡妇和那小崽子藏起来;还有,他警告我,或者说是哀求我,要我手下留情。他又和曹颙单独谈了许久,必定是安排曹颙如何防范我,如何对付我。不能小瞧了这老东西的威势。我不能让死诸葛害死活司马。先放一放。”

丁江龙:“四爷,那银子可是快花光了。”

曹頫:“我只是让你放一放,并没要你退还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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