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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腾说:“这场雨不够吗?”
王大富说:“我爹早晨到地里看了,下了不到一指雨,一耕一耙,湿气就没了。”
高志腾说:“为啥要耕地?花生行垄覆盖了半年地膜,土质松软,直接种上小麦不行吗?这样还节省力气。”
王大富眼睛一亮,说:“是埃二级地都是砂质土,也不怕板结,一两年不翻地也没事。”
高志腾说:“咱们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种小麦埃天这么热,这点雨水不用半天就蒸发了。”
于是,两个小伙子回到家里把麦耧、麦种放在手推车上,直奔红卫水库。此时山上早已一片欢腾,就着这点雨水,庄稼人都来到地里,耕地、施肥、耙地,准备种小麦。
高志腾家在红卫水库上游有一亩二级耕地,也种了花生,收获后也要种小麦。到了地头,高志腾用铁锨铲了一锨土,王大富看了一眼,说:“咦!雨水已经润下去有一指多了。”
高志腾笑着说:“这样就更好了。”
两个小伙子一个扶耧,一个拉耧,在没有平整土地的情况下,顺着花生行垄种上了小麦。整整三亩地,一直忙活了两个多钟头。
前生产队的小队长高东伟家承包的二级耕地也位于水库上游,与王万全家是地邻。此时他正赶着耕牛、扶着犁杖翻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只好把鞭子甩得山响,狠狠抽在耕牛的背上。
王大富就在下地种小麦,看到耕牛被抽得“哞哞”直叫,说:“叔,你能不能轻点甩鞭子?牛背都被鞭子抽破了。”
高东伟狠狠瞪了王大富一眼,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堵得慌了,就是因为这个小子。不翻地,不平地,不施底肥,就在花生垄上种小麦,功夫是省下了,拉着麦耧在地里蹓跶几个来回,体力也省下了。可是这么种地,能有什么收成?这简直就是懒汉行径。他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他已经不是生产队长,别人怎么种地,他已经管不着了,可是憋在心里难受,只好使劲甩鞭子。她的妻子跟在后面施底肥,小声说:“你能不能改改这臭脾气,人家的事情,你生的哪门子气?”
高东伟不吱声,高志腾悄悄地说:“东伟叔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你看,婶子说话低声下气的。”
王大富心中不解,说:“两口子吵架也不能朝耕牛撒气啊,把牛抽病了,庄稼地里的活怎么办?”
他俩却不知道,很多村民看到他们的行为,都表现得极为愤慨,远远地指指点点,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们两个小子,就这么种庄稼?”
终于,有村民忍不住了,首先过来质问的人是一个头发已经斑白的老人。高志腾说:“雨没下够啊,趁着这点湿气,赶紧种上小麦。今年大旱,只能将就一下了,不抓紧点,怕是种不上小麦了。”
“你们这样种小麦,种上了又有什么用?能有什么收成?”老者的语气从质问变成了批评。高志腾说:“能把苗出齐了就行,种庄稼、种庄稼,没有青苗都是花架子。”
老者看着高志腾不以为然的样子,开始生气了,说:“我种了一辈子庄稼,就没见过这么种小麦的。不耕地、不耙地,不施底肥,就把小麦种上了?”高志腾见话不投机,便不吱声了,王大富却不识时务地说:“新时代有新事物,有新事物就要接受,有时候老一套不见得管用。”
老者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这不是种地,是偷懒、作祸。”
高志腾脸色一变,说:“坏了,我知道这个老头是谁了,他是牟发支的老丈人、左家村的老生产队长。”
王大富不以为然地说:“管他是谁,咱们怎么种庄稼,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家一向跟牟发支没有什么交情,现在牟发支的老丈人竟然跑过来指手画脚,他极为不满。
高志腾说:“你爹也是个老顽固,他也不会同意这么种小麦的。”
王大富大咧咧地说:“都种完了,他能怎么办?翻了再种?”
这个时候,王万全红着眼珠子从苞米地里捡起一根青苞米秸,急匆匆地往红卫水库赶去;高有成也气呼呼地从养殖场跑出来,手里拿着赶鸭子用的棉槐条,一溜小跑赶往他家的二级地。两人听说了儿子的光荣事迹,忍不住心里的怒火,只想赶到山上,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王万全和高有成来到自家的二级地,看到花生垄上的耧痕,终于知道村民们说的是真的,于是他俩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棒子,打向儿子。这是老一辈对懒汉行径的坚决回击,两个小伙子当然不会在原地等着挨揍,撒腿就跑。
王大富解释说:“爹,山顶上的薄田,沙子一样的土,十年不耕也不会板结。”王万全怒喝:“闭嘴!你这是思想问题,想不到我王万全的儿子也会偷奸耍滑,少收一季粮食事小,偷懒事大。”王大富说:“这叫因时制宜,怎么能算偷懒。”王万全说:“还敢犟嘴,早晚养成懒汉。”
高志腾边跑边说:“爹,就下了点毛毛雨,如果翻地平地,这点水气就无影无踪了,还种什么小麦?”高有成怒气冲冲地说:“种上又怎么样?二薄地本来就贫瘠,你不施底肥,能有什么收成?”高志腾说:“花生能够固氮,是冬小麦最好的季前作物,书上这么说的。”
高有成火气更大了:“念了几天书,就了不起了?书上说过不用平整土地,就能种庄稼吗?你这是懒汉行径。”高志腾无可奈何地说:“难道种庄稼就非要累死累活?节约点体力不好吗?”
终于,在村民们的劝导下,两位愤怒的父亲才扔到手里的棍棒。两个小伙子见父亲不追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兀自心有余悸。王大富摸着被打得生疼的屁股,愤愤地说:“都是些老顽固。”
“大葱白,你脸上怎么有两条红杠。”这时,高志岭兄弟俩推着手推车走过来,看到高志腾脸上被棉槐条抽的红印,笑嘻嘻的调侃着。
高志腾悻悻地说:“你俩来这里干什么?”
高志岭仍然笑嘻嘻地,说:“我们是学习葱白哥哥好榜样,过来种麦子埃”高志腾这才发现,兄弟俩车上载着麦耧、麦种。
王大富说:“以你爹的暴脾气,你俩敢这么种麦子,能把你俩的手脚都打断了。”高志山说:“没事,是大伯让俺俩这么干的。”
高志腾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呲着牙,说:“还是大伯有眼力,这么先进的种植方式,一般人接受不了。”高志山老老实实地说:“早晨,大伯早早起来巡山,看到郝诸葛也是这么种的,才得到了启发,并不知道你们也这么胆大包天。”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大富和高志腾的行为震动了艾茶山,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话题。不耕地、不整地,不施底肥,在花生行垄上直接种小麦,这是什么行为?不仅仅是懒汉行径,更违背了最基本的种庄稼常识,这么种庄稼,且不说能有什么收成,长此以往,土地就板结了,什么庄稼都不长了。当然,并不都是否定的声音,也有人受到启发,也在花生行垄上直接种上了小麦。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节气已近霜降,一直没有下雨,那些平整了土地后种上小麦的人家天天盼着下雨,他们在花生地上种的小麦只稀稀拉拉出了一点苗,麦苗纤细蔫黄,弱不禁风,急切地等待雨水的滋润。让人惊讶的是王大富和高志腾还有高耀辉兄弟、郝诸葛等几家直接种在花生行垄上的小麦已经完全出苗了,麦苗青茵茵的,整整齐齐。
萧索的大山因为有了这些麦苗变得生机勃勃。这时候,山地的缺点完全暴露出来了,不能引水灌溉,靠天吃饭,没有适宜的雨水就不能种植农作物,一旦遇到干旱天气,便会耽误农时,影响收成。
王万全、高有成站在自家二级地的地头,和一些村民一起看着一簇簇碧绿的麦苗,脸色有些古怪。这时,一个村民说:“这叫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现在都八十年代了,咱们不能一直用老脑筋种庄稼了。”这个村民就是村林业队长郝东辉,六十年代初的初中生,是个文化人。
王万全和高有成互望一眼,神情有些尴尬,现在的苗情已经决定了来年的收成,来年小麦生长季节只要能下两场雨,追施一些化肥,就是大丰收。
王万全清清嗓子,岔开话题,说:“东辉,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郝东辉说:“啥事说吧,咱两家还用扭扭捏捏的。”
王万全说:“大富初中毕业有几年了,一直在家闲着没事干,能不能让他到林业队帮个忙?”
郝东辉说:“多大点事,愿来就来呗,不过,如果想要工钱,我可说了不算,要找膏药商量。”他虽已成为镇供销社的合同工,但因为离家不远,农活一点也不耽误,仍然担任村林业队的队长。
高有成说:“村里现在穷得叮当响,工钱就不用指望了。”
王万全的心思,郝东辉当然看得很明白,不过王大富自愿到林业队帮忙,他还是很高兴。毕竟现在林业队那几个人都是高家的,干活懒懒散散,他根本就指挥不动。
王大富进林业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村里不给工钱让王万全觉得有些不痛快,对高有成说:“有成,集体也不差那几块钱吧?你总不能看着大富白出力,没有一点回报吧?”
高有成指指脑门,说:“眼光要放长远些,别跟这几块钱较劲。顶多再过一年,咱村的果园就要承包给村民,大富这一年能学到什么才是关键。”
王万全拉着脸,说:“哪能这样呢?大富干活向来实在,这不亏大了。”
本章结语:
80年代的农村青年都有一个梦,那就是到城市去生活,只是限于各种条件,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将这个梦付诸现实。绝大多数人只能继续挣扎在贫穷的农村,区区碌碌,刨土而食,赚取那点只能糊口的粮食。也有头脑灵活的农民开始从事非农业生产,从而成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个体工商户。
在思想脱离现实的背景下,青年一代与父辈也发生了激烈的交锋,因循守旧与标新立异,扎实稳重与投机取巧,始终都是冲突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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