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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郁细细打量手里的龙头章, 一边对毓秀笑道, “印章上一点朱砂印也无, 想必是洛琦从来没有用过的缘故。”
毓秀见姜郁并没有要还章的意思,也不好开口向他索要, 只直直看着九龙章, 不发一言。
姜郁何尝不知毓秀尴尬,他也明白若想消除她的戒心, 该毫不犹豫地将九龙章还给她,奈何金章握在手里,像是有魔力,不管他怎么提醒自己要放下,手脚都不听使唤。
为人臣者,有几人不想在国史上留下一笔, 追逐九龙章,从来都比位极人臣,挟持天子更有吸引力。
姜郁苦笑着将龙头章印在手心, “天下间的谋士无一人不想得这枚九龙章, 也无一人不想做皇上的掌灯人。”
毓秀猜测姜郁明借慨叹之机, 行使讨要之实,几番犹豫之后,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做朕的布局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搞不好连性命都丢了, 伯良警惕思齐的前车之鉴。”
姜郁笑道, “且不管思齐自觉如何委屈,都不该辜负皇上的信任,又做出这么冲动的事让皇上伤心。臣向皇上许诺,人在章在,一生不敢背弃。”
毓秀冷笑道,“当年朕赐洛琦九龙章的时候,他也做过一样的承诺,洛琦最后选择一死,也是为了履行承诺。人在章在,一生不敢背弃,并不是朕想要的结果。”
姜郁悻然,“臣不是思齐……皇上的犹疑,到底是因为对臣的不信任,还是对姜家人的不信任。”
毓秀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朕在很早之前就不再把伯良当做姜家人,我之所以瞻前顾后,并不是我觉得伯良不能胜任布局人,你该体谅我突逢大变,心绪烦乱。”
姜郁面色稍稍缓和,拉过毓秀的手,将九龙章递回毓秀手里,“若得不到皇上倾心托付,臣勉强拿到这一枚九龙章也无可作为。皇上需要时间,臣会耐心等你抉择。”
毓秀从姜郁手里拿过九龙章,看了半晌又递还到姜郁手里,“想三日也好,想三十日也罢,朕的决定都会和现在一样。除伯良以外,我身边再没有什么人值得托付。不管今日君授臣受如何仓促,九龙章的分量也不会因此消减半分。我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你若拿得起,我又有什么放不下。”
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语气也有几分颓唐与无可奈何。姜郁心中虽百味杂陈,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随即双手捧起九龙章,跪地对毓秀行大礼谢恩。
毓秀坐在床上,微笑着叫姜郁免礼,“难得伯良还愿在最困难的时候站在我身边。朕已经落到山穷水尽,腹背受敌的地步,这一场残局要如何继续下去,全靠你运筹帷幄。”
姜郁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毓秀对他说这一句倾心托付,若不是洛琦的背弃,她恐怕也不会万念俱灰,选择信任他。
虽然她现在狼狈的很,他却不想再小看她。他们大婚的时候,他以为她至多只给出了两枚九龙章,程棉与华砚,谁知竟还有洛琦与贺枚。
毓秀暗地里的行事,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之后他要试探的,是阮悠是否已是九臣之一。
姜郁将九龙章贴身收藏,笑着坐回毓秀身边,“禁军护送惜墨,不出几日就要回到容京。有一句话臣不得不问,皇上预备以臣礼安葬惜墨,还是以妃礼?”
毓秀被问的一愣,“朕之前已经答应神威将军要以臣礼安葬惜墨,伯良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姜郁犹豫半晌,蹙眉道,“皇上若信臣的布局,就不要以臣礼安葬惜墨。”
毓秀咬了咬牙,一脸疑惑,“惜墨遇刺是因为他钦差的身份,为何不能以臣礼安葬?”
姜郁整理好床帐,在毓秀身后垫上软枕,“皇上若有心为惜墨出一口气,就依臣说的话,以妃礼安葬惜墨。”
毓秀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软枕上,思索半晌,开口道,“伯良的意思是,若以妃礼安葬惜墨,他回京时可受百官跪迎?”
姜郁笑着点点头,蓝眸闪烁,“若惜墨以御史身份下葬,姜壖等只须拜,不须跪,若惜墨以妃礼下葬,死后追封顺理成章,皇上只要给出一个旨意,百官便都免不了这一跪。”
毓秀任姜郁把自己的手握在手里,“伯良愿我追封惜墨?”
姜郁笑道,“臣愿皇上厚葬惜墨,给天下一个交代。”
毓秀笑着点点头,“既如此,朕就放心了。”
姜郁将毓秀揽在怀里,轻声笑道,“臣才说的,还不是以妃礼安葬惜墨的全部好处,若事情真如臣预想的,皇上也可借此机会铲除舒家。”
毓秀听到“铲除舒家”的时候,眼中满是惊异,“伯良是说,若以妃礼安葬惜墨,舒家必定会借工部之手,在妃陵上大作文章?”
姜郁一本正色,“臣正是这个意思。惜墨是何等身份,若以妃礼安葬,工部必定会借此上奏,在妃陵圆中为惜墨精心修建一墓,他们也能从中渔利。上一次帝陵的事,侥幸让舒家逃脱,皇上若早作准备,引君入瓮,便可将舒家与工部上下的牛鬼蛇神一网打尽。”
毓秀摇头道,“下令修改工部例则才几个月的时间,阮悠等人还未做成行之有效的新律,舒景想借修陵做文章,朕恐怕也奈何她不得。”
姜郁笑道,“即便新的工部例则还没有成文,也可挑选当中与修葺陵墓有关的规条单独成文,作为此次修陵的依据。何况从前工部贪赃枉法之种种行事,并非借规制的空隙作为,而是游走在律法之外,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罔顾为人臣的底线。皇上只要掌握证据,便可从上到下严惩舒党。”
毓秀低头沉默半晌,苦笑道,“若当真铲除舒家,舒娴也会受到牵连,不要紧吗?”
原来这些日子舒娴的那些小动作,毓秀也看在眼里,她并不是不在乎的。
姜郁暗自窃喜,却不想正面答话,不管他义正言辞也好,冠冕堂皇也好,故意闪烁其词也好,在毓秀眼里都不会是好看的颜色。
“德妃进宫这些时日,一直遵守本分,臣只怕今日一过,后宫会起波澜。”
毓秀见姜郁顾左右而言他,便不再多问,只曲起腿一声长叹,“劳烦伯良帮我点一支安神香,明日早朝我若不醒,就由你处置。”
姜郁吞吐半晌,终究说不出那一个不字,一声轻叹挂起半边龙凤章,吩咐值夜的侍从回金麟殿取安神香。
毓秀从前只有在独宿的时候才会燃香,今夜恐怕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侍从匆匆而去,又带着安神香匆匆赶了回来。
姜郁将人屏退,亲手将安神香点燃,云线缭绕,他闻着香味,不出一会已神志恍惚,脚下漂浮,好不容易躺到毓秀身边,才将手搭到她身上,人就睡了过去。
毓秀却睡不着,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一支安神香就能安抚的。她瞪着眼,望着龙凤帐顶,满心想的是自己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一场厮杀激烈,不会给人喘息的时机,她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顶住压力。
黎明将至,毓秀小心翼翼地越过姜郁,走到床边,在窗棂上轻轻敲了三下。
几乎是在她退后的同时,凌音悄无声息地打开窗子,跳进殿中。
凌音才要对毓秀行礼,就被毓秀先一步扶住。
毓秀一手抱住凌音,伏在他耳边蝇语一句,“你都知道了?”
凌音神情冷峻,咬牙对毓秀道,“洛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将皇上至于险境,万死不足惜。”
毓秀轻声冷笑,“奈何人无万死,只有一死,他要一死了之,我又能拿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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