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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杜的动作也不慢,如她所说,敏若在日之内,便知道了她所好奇的黛澜的消息。

敏若没有无故探查人**的习惯,只是她从前并未听人说过佟氏这第五女,好奇之下才命人查探了一下,没有让兰杜他们查得很深。

让兰杜更上心的原因是黛澜对敏若明显异常的态度,虽然是向好倾向的,但不查明黛澜的经历、性情与旧日行事的习惯,兰杜还是不会放心。

所以她暗示兰齐用人,仔细探查梳理清楚了佟家五格格从前的经历,这些都不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佟家的门墙并不算把得很严。

听了兰杜的回禀,敏若才知道原来黛澜的生母是民人——清朝虽编列了汉军旗,但汉军旗并不代表就是汉族人,大多数的汉人还是民间门人,也被称为“民人”。

至今政府并无明确的满汉不能通婚的政令,但黛澜的生母身世更离奇些,她本是前朝官宦人家女,家破时年龄尚幼,被托付与其家一位故交女冠,跟随女冠长大,自然也跟随修行,只是并未正式出家,但其笄年亦尚未有婚配之意,可知其心在道门,总有走入其中的一日。

长到十九岁时,因性颇灵慧清明,在京内已小有声名,她师父为她定好了年满二十便正式受冠巾仪式出家。

然在十九那年的腊月,她碰上了与佟夫人一起上山进香的佟国维。

佟国维彼时已有妻有妾有子有女,见色起意便向道观施压,逼得观中道士离散,强抢她下了山,并未带入府中,而是置了外宅关住。

佟家人的嘴不严,这也是旧年在京里传得好热闹的一桩脏事,兰齐细心打听,梳理清楚来去,知道当年是佟国维将那女子强关在外宅中,以其师父同道性命相逼迫使她不能自尽,然后强行有了夫妻之实。

后来那女子好似也认了命,年头愈长,京里也没多少人再关注当年这桩“红粉逸闻”,最多不过提起时笑道一句佟公“少年风流”。

去他妈的少年风流!

敏若鲜少有内心情绪波动这么剧烈的时候,她劈手拿过兰杜手里的纸张快速翻着,知道后来那女子有了黛澜,因她一直对佟国维冷面相待,好像又容貌受损,遂渐被佟国维厌弃——她在被发现有身孕前便毁了容貌,怀胎时便被冷落,五格格出生后,佟家的人就好像都忘了这母女俩似的,黛澜的名字是她取的,母女二人在偏僻院落中活着。

黛澜长到四五岁大的时候,佟家忽然好像又记起了她们娘俩,将她们赶到京郊的庄子上,然后就是长达十几年的不闻不问。

正是在这之前,黛澜忽然受了伤,据说是从马上跌下,伤势极重,损伤了肺脉,也不能再生育了。

这里头必定是有事的。但也是奇怪,明明漏得跟筛子似的个佟家,那一段的事情却把得密不透风谁都打探不到,对外的所有口风都是黛澜自己淘气、偷骑马从马上掉下来的。

可但凡用点脑子想都能知道,以黛澜被全家忽视的身份,她怎么可能能够接触到马匹、又有至少是在校场这样的场地跑马的机会呢?

或者说,这马究竟是不是黛澜自己要上的、或者究竟是不是从马上跌下的,都未可知。

敏若眸光愈冷,蹙着眉快速往后翻,兰杜继续道“……庄子上倒是好打探些,也是巧了,那庄子离您的庄子不远,不过六七里地的路程,素日佃户人家都有些往来,打探起消息来也不难。佟府对她们母女二人几乎是完全忽视的态度,倒是皇贵妃每年都会交代人送些银钱米粮过去,每逢岁赏佟氏女子也不会落下五格格,所以母女俩的日子还不算难过。前几年五格格的生母便因过世了,如果说五格格可能与您有交集的地方,只在这里。”

兰杜说着,话音微微一顿,面色郑重起来,“您知道,佟家一直以来都与果毅公府不睦,虽然表面支持皇上推行牛痘法,但佟国维一家私下其实一直对牛痘不屑一顾,是近年来见牛痘推行下去并无失败凶险之例,才逐渐安排家中子弟种痘。

而五格格母女,则在您刚刚推出牛痘那一年,便在庄子上种了痘——后来庄上后进的流民农户中有天花患者,五格格因此幸免于难。其母虽也染病,但症状极轻,很快痊愈。她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好,如果没有种过痘,恐怕当时便要命丧于天花。后来断断续续病了几年,于二十四年初病逝,算来五格格也是刚出母孝,便议了阿昌子爵府的婚事。”

敏若拧拧眉,“她母亲既然身体不好,种痘之后还平安吗?”

兰杜道“似乎有些症状,但挺过来了,有惊无险。倒也是仗着种这痘,才在天花病上保下一条命来,多有了几岁光阴。”

敏若低低“嗯”了一声,看来经过数次转接种培植,最终从牛体寄出的人痘安全性确实很高。

除去她关心的这一点外,佟黛澜母女两个的经历,耐人寻味的地方可太多了。

一般庄子轻易是不接收流民的,何况佟家这等人家,庄子上必定是不缺佃户的,敏若想了想,问兰杜“那患了天花的流民,是佟家人安排的?”

兰杜眉心亦是微蹙,“年代久远,只隐约能查到此事似乎与佟夫人有关。”

佟夫人。

从当时的事态来看,当时黛澜母女被赶到庄子上,无人问津,明显是叫她们自生自灭的意思,佟夫人很没必要特意安排一局杀招来针对这母女两个。

这样多余一笔的安排,倒更像是要灭口似的。

敏若寻思着,忽然一顿,低头快速翻了两下纸页,确定了年份,然后转头问迎夏“康熙十八年前后,皇贵妃与佟夫人闹过矛盾吗?”

因年代久远,敏若猛地一问,迎夏还愣了一下,然后拧眉回想许久,忽然吸了口凉气,“吵过!皇贵妃当年屏退身边所有人与佟夫人吵了好大一架,散场之后两人面上都有不快,罄音只在快散了的时候才能进去听了一耳朵,母女俩闹了好大的不快,当时还是贵妃的皇贵妃也是头次对佟夫人态度那般强硬,叫她再不许多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记得当时正是秋天,太皇太后头次命皇贵妃操办中秋家宴,皇贵妃当年赏给佟家的节礼恩赐格外丰厚,几位小格格更是都得了许多赏赐,当时宫里人都道是贵妃总算得了老祖宗的青眼的缘故。如今看来……”

“查查吧,黛澜当年受伤的事,恐怕与隆科多有关。还有……”她疑心黛澜忽然出了孝就定亲、紧接着退亲、然后就同四格格一起入宫侍疾,恐怕其中,不只是巧合,还有黛澜自己的谋算。

她能活到今天过上这太平安稳日子,凭的就是一腔直觉。

后面的话她压住没说出口,只吩咐了前半句。如果当年黛澜受伤的事真和隆科多有关,那么至少康熙十八年前那一部分的逻辑就都说得通了。佟夫人动手要灭这娘俩的口,算得上是铤而走险,除了她的心头肉、“后半生的倚靠”隆科多,敏若想不出还有哪个人能叫佟夫人做到这份上。

事情已经查到这了,目前看这件事目前看来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按照低调苟命原则,她可以到此为止了,此后不必再管这件事。

但敏若既然已经因好奇查到这里了,就不介意继续查下去。

她上辈子谨慎够了,前天刚决定这辈子活得随性洒脱一点——太皇太后已算当世高寿,也不过活了七十有五,死前还挂念着不成器的娘家、放不下早离心的儿子,内心疲惫不堪,算来那一辈子活得也是够累。

她倒是没有太皇太后挂念在意的多,可康熙朝有六十多年啊!她若在这些年里一直谨慎求生,直挨到康熙死了出宫跟儿子过的时候再潇洒起来,还能潇洒几年?

这个道理敏若最近刚刚想到,深以为然,决定以后活得再潇洒嚣张一点。

她已列贵妃位,有儿女子嗣,在宫内的地位已然十分稳固;宫外,法喀本就是个机灵的,还有敏锐细致的海藿娜在旁提点,前朝钮祜禄家也无需她操心。

以敏若现在的身份和拥有的底牌,放到宫斗剧里就完全是能让主角头疼四十集的反派苗子,可惜她没有做反派、也没有扶儿子做皇帝的雄心壮志。

既然没有需要为之努力的奋斗目标,那就过得再洒脱一些,也未尝不可。

如今叫她纠结的只有一点,黛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向佟家复仇吗?现在她尚且没有黛澜操控这一年里发生的一切的证据,但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看得清楚,黛澜目光清正而心性坚韧又隐有几分冷傲,绝不是任人宰割之辈。

被欺负到这个份上,她不可能没有反抗。

如果在原身前世,是因为没有牛痘,所以母女二人死于天花的话,后来佟家没有任何动静也就说得通的。

而这辈子,她似乎成为了这一局里变数。

敏若眸中流光暗动,隐隐提起些兴趣来。

有意思,有意思。

她想看看,黛澜究竟是要怎么做、能走到哪一步。

兰杜又缓声道“不仅如此,兰齐还发现佟五格格在灵庆观为您燃着长明灯、立了长生牌位,虽未名指您的名讳,但书的是‘发明牛痘法之善信’,每逢您的生辰,都会加添香油供奉银钱。”

“灵庆观?”敏若微微侧头扬眉,倒是个熟悉地方。

她还没入宫前,在庄子上的那两年,因为喜欢那边的清静与风景,时常过去坐坐,与观中之人也算熟悉。

后来去得逐渐少了,算来上次去还是前年。她对灵庆观最大的印象就是神秘,一观的道士,老的老小的小,青壮的几个都当骡子使,每人身兼数职,且……或多或少少都有些身手或能耐。

不过她这个人最好的一点就是有分寸,虽然有些时候好奇心旺盛,但对有些事情也完全升不起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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