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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跟你废话,”谢嵘瞥他一眼,“太后跟前可没你这样的货色。”听说京师来的“贵客”居然是冒充的,钟京阮从前厅匆匆赶来,问清缘由,忍不住在谢嵘面前笑出声来。“人人都知你不爱吃糕点果子,他还真信了你想吃宫里的桃花糕?”钟京阮一面笑着,一面由他搀扶着往外走,“只是会是谁呢?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添乱,假传太后口谕的……”她话音顿住,隐约有了些不妙的念头,“难不成是他?”谢嵘眉目肃然,点头道:“必然是他。”
前官家无福,一脉只出三位皇子,且都是嫔妃生育,皆非当今太后所出,只是一直养在太后膝下而已。当年三位皇子中,现官家是最年长,理所应当是皇位继承人。官家登基后,永王为了避嫌,自请封地越州,远离权利旋涡。如今京师只剩淳王一脉,扎根深厚。近两年来,官家身体时好时坏,淳王的野心,也不由自主暴露出来。太后并非他们亲生母亲,没有爱之深责之切的因果,对于他们的动静,也一直是微笑旁观,并未提点一二。淳王一直将自己视为官家大行之后的第一继承人,在京师的达官显贵的眼中,也是如此。
淳王与他的几个世子,日渐张狂,在皇城根下明里暗里做了许多乌糟事,可偏生太后与官家,都极为忌惮行事高调轻狂之人,淳王逐渐不得圣心。加之谢嵘龙章凤姿,才貌双全,被太后母家的周大相公一眼相中,太后逐渐对永王这边起了青睐之意。淳王自然不乐意了。且说那老内官被押到柴房,明晃晃的刑具还没上来,他自个儿就露了怯,当即自报家门,说是淳王派来的,只等人跟着他上京,路上以暗卫伏击,待赵思骋丧命之后,只说是遭遇山匪,嫌疑就能被撇的一干二净。谢嵘听了供诉,并未对他动手,而是与他约法三章:“我不但不会伤你性命,更会与你一同去京师。你只当我没有识破你身份,你照常与淳王手下联系便可。”
钟京阮得知他做下此决定,当即请他去了房内,言辞激烈反对道:“你若想将淳王连根拔起,多的是法子,何必自己舍下性命不顾,去冒这样大的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不是不知道谢嵘的野心,可若真要冒起险来,总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教人放心不下。“前几日,你救下我时,还曾说过,以后绝不会丢下我。”钟京阮的泪几乎都要从那一双硕大的眸子里溢出来。暮色四合,她的面色愈发苍白,乌沉沉的眸子在幽暗的室内无限暗淡下去,连柔软粉嫩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与光泽。她身后是一株繁茂青绿的观音树,她的人站在藤前,窗外送来的晚风拂起绿叶与她的裙衫衣摆,凉意袭来,不胜寒冷。谢嵘见她神采全无,心中牵痛,不由得握起她的双手,却是那掌心冰冷,犹如冰块一般。他只得硬着头皮,嗓音艰涩道:“软软,我放心不下你和孩子……你信我,我一定能平安回来。到那时,便是我入主东宫之日。这世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都呈到你与孩子的面前来,你等我。”钟京阮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分:“若你敢不回来,我便带着孩子,一同去黄泉路上找你。”“不可胡说!”谢嵘皱眉,捂住她的嘴,“我定会平安回来。孩子的名字我还未取,我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钟京阮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叫来翠娥翠英两个女使,开始为他收拾行囊。“马上就要立夏,换洗的衣衫要多带几件,还有世子爱喝的大红袍,你们过会儿叫府里的小厮去烟雨台买了来……”
“软软,”谢嵘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这些事情自有人忙,你先歇着,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却不管不顾,只是问:“何时动身?”他答:“今夜亥时。”之所以这么晚,是为了避人耳目。淳王的安排,很有其深意。他走时,钟京阮装睡,因她除了装睡,并不知还能如何。她只怕自己不小心就哭出来,这样反倒让谢嵘心里有个牵挂,不利于他行动。窗外月亮正悬中天,月光明亮皎洁,照的她轮廓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色。钟京阮睁大乌黑的眸子,侧身过去,从窗纸里望着外面虚影一般的月亮,望了许久,而后翻了个身打算睡去,却是心中极度不安宁。外头的女使都歇下了,她不愿惊动旁人,便独自从床上缓缓坐起来,顺手将长发挽起,下了床去,走到橱子前,打开柜门,拉开中间一层暗格抽屉。那里头有一个小小的妆奁盒,是乌檀木做的,上面雕了一对鸳鸯。她借着月光摸到妆奁盒的锁扣,咔哒一声打开来,里头铺着蜀锦,上头卧着一枚如意莲佩与红豆玛瑙簪。这是成亲之前,谢嵘带她去西市散心,为她买的。她平日里舍不得戴,一直好好地存在妆奁盒里,与其他的首饰区分开。脚下是细密柔软的毛毡毯,唐莞踩上去,只觉得脚心温暖的很,这是谢嵘叫人从波斯商人手里买来的,自从去年冬日起,就铺在了卧室里。
她轻轻将莲佩与红豆簪拿出来,握在手心,缓缓握紧了,索性背靠着床榻,抱膝坐在了地上。房里安安静静的,让她想起了从前许多事情。他教她骑马,带她去烟雨台喝大红袍,成亲后只因为她深夜的一句“有点饿”,大半夜带她溜出府去,吃明月楼的厨子新烧的肘子。如今,他们有了孩子。真是不敢置信。小小的人,就在自己的腹内,而自己的血肉便是他最坚实的盔甲。一思一动,都与他密切关联。屋内的暖炉还未撤,温暖的很,她身着单薄中衣,抱膝坐在地上的毛毡毯上,也并不觉得冷。她神思缥缈,便这样一气想到了许久之后的事情。待回过神来,月色流萤,金乌下沉,困意已经袭来。手里握着的簪子与莲佩,钟京阮仍旧不舍得放回去。她便顺手从枕头下,抽出一张蚕丝帕子来,将手里的两样物事,极珍重地细细包起来,重新塞到了枕头下面。塞完了,她轻手轻脚上了床,又觉得不踏实,再将那帕子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钟京阮闭上眼,仿若谢嵘还在自己身侧。而那掌心里源源不断地传来许多温暖,她心中逐渐安详,终于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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