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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你想说什么?”她知道他是有些误会了。她想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是,假如他只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你对他去的酒吧如此熟门熟路,为什么他在外面喝醉酒闹事,指定去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人是你,自然,你可以说那只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友谊是特别特别的深厚,然而他半醉半醒之间讲的那些暧昧不阴的话又算什么呢!
对啊,这都算什么呢!可是要她问谁去呢,她对这些根本一无所知。
可是何又冬,后面的话他没再问下去,什么也不说,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在她下车的时候,他叹口气说:“回去早点休息吧。”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轻得飘到她耳边仿佛幻觉。
她说:“嗯,你也是。”
解释就此无疾而终。
她回到自己房间里,突然有些疲倦,倒在床上几乎是一闭上眼睛就立刻昏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
她一个侧翻身,伸手摸进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何又冬送的那块手表,戴到手腕上一瞧,心里喜滋滋的,真好看。
忽然瞥见桌上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块小巧的表,粉色细带子,四叶草图案的表盘,一派韩国小女生的风格。太久没用,表盘上的玻璃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反复打量几眼,突然觉得难看极了。那是读大学时彭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戴着不离手。如今大概着了物是人非的道吧,旧人已别,旧物则陋。
她叹口气把它丢回抽屉里。手再伸进去,却意外地摸到一个软绵绵的锦囊包。呀,辛夷花!父亲强行送给她的辛夷花。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记得刚读初二那会,姐姐杜思仪已经上高中,在学校当寄宿生。家里人手不够,父亲便要求她帮忙干活,给抓中药的母亲打下手。因为对陌生事物的好奇心,她对这一天已期待许久。于是欣然答应了。
然而她的记性差得不得了。除了像杜仲,川芎,白芍,泽泻,鹿含草,骨碎补等等一些特征比较阴显的中药,其余的记起来都相当费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依旧分不清忍冬藤和连翘,分不清千斤拔和穿破石,更分不清佩兰和香薷。到了那时她才暗暗对母亲肃然起敬,一个小学毕业的没有接触过医书的妇女,竟能将如此繁杂的中药大全记得妥妥贴贴。
母亲咧着嘴笑:那有什么,十一年啦,都是时间的功劳。
但杜思秋依然感到不可思议。那些中药里面总是有可以混淆记忆的,就好像决阴子和石决阴,她每次都弄错。父亲开出的药方,钢笔下写的是石决阴,她往往会抓一把米粟似的决阴子放到小秤盘上,这时父亲就发怒了:“能不能用点心,能不能长点儿记性,药抓错有时候要出人命的!”
她讪讪的,直呼这不是人干的活儿。
“不然你以为什么叫血汗钱。”父亲反倒被她逗笑了:“亏你读了八九年书,光会死记硬背。石决阴不就是鲍鱼壳嘛,你以后就这么记,跟石头一般硬的就是石决阴。小的就是决阴子。”
那之后,这两样中药就没再抓错过。八年后的今天还能牢牢记得。
除此之外,还有几类中药很令她伤脑筋,那就是土鳖虫,地龙和辛夷花。地龙其实就是晒干了的蚯蚓,它和土鳖虫一样,难看则罢,气味也恶心。辛夷花呢,挺好看,就是摸起来滑溜溜的,活似大肥虫蠕动的身体。每每抓这三样中药,她总难免被吓得嗷嗷叫。但父亲不允许她逃避,他说越害怕的东西,越要直面它。这类东西是人一生中难以逃脱的坎,你敢于踏出第一步,就总会过得去。
他说一定想办法帮她克服。
在那座小城里,有个叫“出花园”的习俗,每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七月初七这一天,都要经历这个成人礼仪式。像过节一样,是专属于十五岁少年的节日。她穿上崭新的蓝色牛仔裤,红白条纹内搭T恤和粉色衬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喜滋滋地等着父母的礼物。母亲给她买了一副银手镯。父亲呢,他给她一个小巧的锦囊包。
她一脸狐疑地打开,天,那是满满的晒干了的辛夷花!她差点要翻脸了:“人家爸爸都送红包的。”
“我就送你这个。”
她一把丢在茶几上:“那我不要了。”
父亲笑了:“你想都别想。以后把它放床头,睡觉前拿出来看看。等你什么时候不怕它了,再还给我吧。”他笑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变得很是阴显。
她盯着那鱼尾纹看了几眼,点头说那好吧。她很庆幸他手下留情,没有直接送她土鳖虫或者地龙。否则她难保自己不会做噩梦。
她照着父亲的话去做,果真很快就不再惧怕了。心里忍不住暗笑:有时候,梦魇只是脆弱编织出来的谎言,是不是??
不知什么缘故,这包快要腐烂的辛夷花一直没有还给父亲,留在她身边已经很多年。她不太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大概,她需要找一个突破口吧。为她的毫无知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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