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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对方可是说的明白,崔氏自有钳制之法,外人再如何勤勉修行,也是无法得到如此巨大的螭虎鱼灵认可的。
他若是在自己身上再原样来上一遍,不成功还罢了,若是真能纳灵入体,螭虎鱼的反抗只会更加暴烈,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来得痛快。
「嗯?不对!」
齐敬之的目光停在崔氏老仆那两道斑斓虎眉上,立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今夜虽然事发突然,但此人连同崔氏家主早已谋划良久,先前所为便一环套着一环,竟是每一步皆有深意。」
「他执意要先在珠儿身上施为一番,再将螭虎鱼灵倒手到自己身上,只怕也不是无的放矢。只不过听对方的口风,似乎崔氏历代先祖都不曾这样弄险过,究竟能不能成犹未可知……」
崔氏老仆忙碌之余,忽然发现伥鬼童子已经悄然消失无踪,似乎是被齐敬之不知用什么法子轻松处置了,甚至此刻这个缉事番役正提着那柄宝刀冷眼旁观,他的一张老脸上立时微微变色。
于是,这个老仆手上活计不停,却依旧朝着齐敬之挤出了一丝笑容,似是没话找话道:「老朽今日曾听我家少爷说起,齐缉事不远千里将赤金刀送还魏氏,如此义举实在令人钦佩!少爷还说,像齐缉事这样的至诚君子,崔氏正该好好结交一番!」
齐敬之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说这番话的用意,不由得心中一晒。
只因此人独自前往白云宫后园、警告自己莫要管崔氏的家务事时,可没有这样的好声口,更瞧不出半点想结交的意思。
念及于此,齐敬之当即摇头一笑:
「我此行只是为了找鬼崽子了结旧怨,顺带瞧瞧它和背后那位主上在谋划些什么,余者皆不关心。更何况要说至诚,老丈为我展示讲解了诸多崔氏隐秘,那是再坦诚也没有了。若是接下来的事情不方便外人观看,齐某立刻就走。」
没想到崔氏老仆却是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地说道:「齐缉事想看便看,崔氏乃是堂堂圣姜门庭,向来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更不会瞒着镇魔院!」
老仆这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若不是把齐敬之当成了傻子,就是根本不信齐敬之所言,生怕他因为先前的事情心有芥蒂、出手坏了崔氏的大事,这才不得不敷衍几句,想要将他安抚住。
老仆的话音才落,书案上珠儿的脊背忽地砰然炸裂,飞溅起血肉无数,甚至那杆钉住螭虎鱼的毛笔也一并断成了数截。
一时间,书房之中的场面极是血腥惨烈,就连始终只在窗边露着一张脸的崔氏娘子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齐敬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方才大半心神都在老仆和珠儿身上,倒没有怎么留心这个妇人,此刻看见她的脸,忽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心里立刻就加了几分小心,打定主意绝不能背对南窗。
就在这时,螭虎鱼灵从一片狼藉的书案上飞了出来,在半空中缓缓游走,看上去全无在血海中的狂躁愤怒之态,反而一脸迷茫地东看看、西嗅嗅,似乎是在奇怪《螭虎鱼图》去哪了。
齐敬之的目光又立刻被吸引过去,一边散去用以遮挡血肉的烟霞羽衣,一边心中暗道:「这些螭虎鱼灵的记性可当真不怎么好。」
先前这些画中之灵每次被血液吸引,就要重新打一架,分出个胜负,而且只要与画卷相隔稍远,就再也找不到归路,若非如此,它们也不会被崔氏老仆算计成这样。
与此同时,在齐敬之的感应之中,这条螭虎鱼灵身上的气息似乎是……温顺了一些?
「难道说……相比起魏氏族人长年累月地温养赤金刀气,崔氏老仆是想用这种更为暴烈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内磨去螭虎鱼灵的凶性戾气?因为族中没有哥舒大石那样的雄才,所以就只能拿命去填?」
「难不成想在东海六州这片地面上修行有成,非得选择如此酷烈的方式不可?」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崔氏家主不可能让最后的好处落在一个老奴身上,眼前这个老丈又多半是个忠仆,那么……」
齐敬之扭头望向通往书房里间的那扇门,门外闹得沸反盈天,崔子韬却依旧在里头高卧酣眠,不见半点动静。
崔氏老仆却没有关注周围人等的动静,甚至没有抬眼盯着螭虎鱼灵,反倒将全部心神放在了胸前那幅愈发粗制滥造的血图上,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片刻之后,直到他反手将图名和落款歪歪斜斜地题好,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那条因为身躯再次模糊散逸而再次变得焦躁不安的螭虎鱼灵。
崔氏老仆又定定瞧了半晌,眼见螭虎鱼灵几乎散成了一团浓墨,这才单脚在地上一蹬,同时双手在书案上一撑,整个人从地上腾跃而起。
他的两道粗大浓纹尤为醒目,当空摇摆着,色彩斑斓、虎虎有威。
随着身形逐渐拔高,老仆奋力挺起皮肤松弛起皱、肋骨根根可见的胸膛,迎向了半空中的螭虎鱼灵。
毫无意外的,再次走投无路的螭虎鱼灵这次连犹豫都没有,立刻就钻进了他胸前的血海波涛之内。
老仆如遭雷击,身躯骤然一僵,接着就重重砸落了下来。
他仍没忘了要以单脚着地,可惜身上没什么力气,膝盖一弯、脚底一滑,整个人登时向后软倒,若非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托住后腰,只怕就要一屁股跌坐在地
上。
看着这个早些时候还在人前保持着世家倨傲姿态的老人,看着他一步步变成如今这等狼狈虚弱模样,齐敬之心里既无同情、也无鄙夷,只是轻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嗐,除了最后一步,也无须做什么,只看老朽能撑多久罢了。我多撑得一会儿,少爷也就多一分活下来的指望!」
崔氏老仆扭头看了少年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努力挣扎着站起。
他慢悠悠地转动身躯,等自己完全面向齐敬之时,又缓缓后退了两步。
他死死盯着鬼面银甲的少年刀客,一对老眼中的光芒比之先前明显弱了几分,口中恨恨说道:「若非老朽打不过你,今夜之事又是箭在弦上,半点耽搁不得,非得聚齐了人手,将你灭口不可!」
闻言,齐敬之褪去赤鬼面甲,朝眼前的老人洒然一笑:「若非如此,老丈只怕死得还要早些。」
听见这话,老仆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忽又开口说道:「老朽虚度光阴数十载,今日方知何谓至诚君子!」
说罢,他竟是缓缓弯下腰去,颤巍巍深揖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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