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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必须醒一醒,打起精神来!这可能是你们踢过最差、最烂的半场比赛。我们可以丢球,可以输,在主场输掉也没什么,但是我不能容忍你们这样随便地丢球!踢成这样不丢人吗?你们有人的爸爸妈妈在看台上吧?星期天,大老远跑过来,你们就给他们看自己这副鬼样子?不想踢球就把队服脱下来!我绝对不拦着!”
从没见过教练骂人骂得这么凶。几乎所有人都在更衣室里瑟瑟发抖,也几乎是所有人都感觉教练在骂自己。
我们确实该骂。本以为在国庆养精蓄锐以后,主场对外校的比赛会是复仇的良机,可这场橙白大战的半场比分实在惨不忍睹。开场第七分钟,学学在前场抢断后直塞禁区,阎希左脚兜射破门。取得领先时,我相信爸妈和我们一样在看台上欢呼庆祝。但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在输给结绮的比赛里,我们领先了五十多分钟,这场比赛我们的领先优势连五分钟都没有保持住。
我们打的是四后卫,左后卫没上卢卡,而是由踢左边锋的小七客串。尽管赛前我们多次强调尽量不要在左边犯规,但他第十一分钟的铲抢还是送给了外校一个任意球。蒲云再次站到了球前,尽管假期里我和米乐一道练了很多次任意球,但想必蒲云也没有放松自己。这次不再是电梯球了,小胖打了一个兜向球门远端的贴地球。球速极快,如一记贴地斩,顺着草皮擦着立柱窜入了球门。
历史还在重演,他再次让我们的看台安静了,谁知这仅仅是个开始。五六分钟后,尹日荣在禁区内接球传中,球打在了米乐的手上,结果便是一张黄牌和裁判指向点球点的手指。这回我不假思索地朝右手扑了,阿华的点球却偏偏打向了左路。角度一点都不刁钻,球速也不快,只要我朝左扑,闭着眼睛都能扑出来。进了球的他还朝我笑笑,说大家都变了。倒也不是,这是第三次在主场1:2落后外校了,我们一点教训都没有吸取。
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落后之后,我们的后防线仿佛集体失神,失误接二连三,任我怎么指挥与呐喊都醒不过来。第二十五分钟,蒲云在一次反击中边路传中,阿华和尹日荣还在禁区之外,远没有跑到包抄线路上,没有太大防守压力的叶芮阳却鬼使神差地踢呲了皮球,没将它解围出界,反倒形成了一记角度刁钻的射门。我措手不及,只能目送球进入自家球门。
梦游般的状态在整条后防线上传导着,上半场的补时阶段,平时最稳健的明明都出现了失误。他给叶芮阳的回传力量太小,直接被尹日荣抢断。此时后防线上只有叶芮阳一人,他不敢犯规,只要放倒了尹日荣,大概率下半场我们就只能七人作战了。尹日荣杀入禁区,面对出击的我灵巧地挑射,外校第四次洞穿了我们的球门。
一中1:4外校,比分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像示众一般耻辱地挂在场边。从没有哪个半场的比分这么让人绝望,这还是在我们的主场,我爸妈还特意来看了。丢了第四个球后,大家似乎都麻木了。或许每个人都在想念邝灏和袁逸空的时代,那个不败的赛季我们完有实力和外校进行拉锯战,外校直到最后一秒也不过是将将在我们的主场把比分扳平而已。才过几个月,难道我们的实力已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至于半场就落后三个球了?攻不上去,守不下来,这就是我们在新赛季的两场比赛里的真实表现。穆铮的身体还是十分笨重,仿佛半睡半醒。一个暑假后,他似乎失去了上赛季夺得金靴的射术。他有过两次不错的机会,其中包括1:2落后时获得的一次单刀球,如果能把比分扳平,说不定上半场就不会出现最后的一溃千里。我不是在指责他,错失良机后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奔跑,但好像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似的,连学学都跟他对不上点。单靠阎希一个人,我们很难从外校的防线上找到突破的机会。
我要是弦弦就好了。以前也不是没落后过,他不会多说任何话,只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斩将夺旗。毕竟他是前锋,我是守门的。在落后,而且是落后这么多的情况下,我能派上什么用场?
两连败在所难免了,两场我丢了七个球,去年一赛季也不过是丢了五个。这场比赛输掉以后我还是去找教练辞职吧,总得去承担责任。
“你们听好了。骂你们,是爱护你们。”教练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她走到白板前,拿起了记号笔,“我们不要再想上半场的那些失误了,也别想什么一年的主场不败了,都过去了。下半场的对手不是外校,是我们自己,要比上半场踢得好才行,我也相信这是我们这赛季踢得最差的半场了,以后不会更差的。”
我们没人敢应声,于是她吼了一句听清楚了没有,大家才纷纷应声。
“首先,我们把防守做好,不能再丢球了,这是我们的底线,没人想让自己的爸爸妈妈看到你们丢七八个吧?防线上所有人都要互相提醒,这一点队长做得很好,你们要向他学习,多喊。其次,我们努力去缩小比分。一个一个地追,只要比分能缩小,我们就有机会扳平甚至反超,结绮中学在上一场比赛给你们做了榜样。利用好所有定位球,控制住第二落点,外校的后防线变化也很大,不是那么坚不可摧的……”
教练耐心地在白板上一笔笔画着战术,但她没说两句就被一个勉强而迟缓的声音打断了。他好像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开了口。
“对不起,教练……下半场我可能踢不了了。”
大家惊讶之余转头看向说话者,随即便更加惊讶了。是穆铮。他几乎是把自己的身子埋进了椅子里,鼻尖在低低地喘息。
“怎么了?受伤了吗?”明明问。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个……教练,我,我也没法踢了。”坐他旁边的学学低下了脑袋,完没了平常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都不敢看着别人。
“不是,大哥,上半场是我们防守球员的问题。我承认,我的表现像智障一样,但你们俩别撂挑子啊。”叶芮阳一听,忙从凳子上起来走到穆铮身边,拉了拉他垂着的胳膊,但它只是有气无力地摇晃着。
“很抱歉,芮阳。我不太舒服,今天踢不下去了,在场上也是累赘。下次,下次我一定会坚持的。”穆铮仍闭着眼睛,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吧,睁开眼皮也是需要力气的。但他的语气仍十分郑重,仿佛许下了一个承诺。
“你这样多长时间了?你妈妈知道吗?”教练丢下了笔,匆匆走到穆铮身前,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穆铮轻轻地说,有事的话会告诉她的。
“学学,我送穆铮回去休息就好。你留下来比赛吧。”徐牧走到学学身边,用商量的口气问,兴许这是她对黄敏学说过最温柔的话了。学学没有回答,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教练,几乎是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乞求主人放它出来的眼神。
“教练,你就让学学陪穆铮去吧。”我不由走到教练身边求她,感觉再不帮忙说点什么学学就要哭了,“大家会带着他们俩的份一起加油的。”
但是……穆铮到底怎么了?我感到了一丝寒意,好像又听到窗外有一只巨大的鸟在扑打着黑色的翅膀。穆铮从没有展现出这样的疲态,而学学的反常更让我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对不起穆铮,我不清楚你的情况。”叶芮阳道歉了,“不舒服的话就好好休息吧。”
“没事,会好的……”穆铮的眼皮跳了一下。
教练并不是想把他们继续留在场上,很快就让学学和徐牧送穆铮去休息了。目送他们离开时,她脸上的阴郁比任何时刻都要沉重。哪怕我们今天踢得那么糟糕,她都不曾表现出这种一目了然的悲伤神情。这让我更害怕了,可来不及去想。下半场比赛就要开始了。我们少了两个主力和一个替补,教练给出应对方案是换上川哥和卢卡。川哥顶替学学出现在中场,而卢卡去到左后卫的位置,小七回到进攻线上。
“咱们上半场踢得够难看了,背水一战吧,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不能再那么窝囊了!”下半场开场前的最后时刻,大家在球场上再度肩并肩围成一圈,我必须得说点什么提振士气,“我们好好踢,让对面知道,要从我们的地盘上拿走三分可没那么容易!”
“我们都明白!为了穆铮和学学也会拼的!”叶芮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了我。
“交给我吧!”阎希仍旧是小孩的声音,但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坚定不移,然没了平时捣蛋鬼的样子。
“‘只要你打不死老子,老子就要站起来’!”小七是把这句话狠狠吐出来的,不知讲的是哪里的方言,但气势非凡。[1]
“对!站起来,跟他们拼了!”我算是咬牙切齿,“一声‘一中’,三声‘战斗’!一中——”
“战斗”的呼喊戛然而止后是一阵地动山摇,自上半场开始如一潭死水的体育场上终于再现过去的活力。嗓子有些疼的我们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柯柯,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坑你了。”米乐送我到了门前,我们俩碰了下拳头。转身时发现卢卡就在背后,他眨着闪亮的眼睛,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很简单的话。队长,我也会加油的。
我们一起加油。说着,我拍了他的肩膀,把我们的10号推向他的位置。
老子就要站起来。
或许是4:1的领先优势太大了,外校并没有大规模进攻,得球后以回传为主,想在控制比赛节奏的同时减少体力消耗,以最低的代价赢得胜利。但我们已渐渐清醒过来,不再像上半场那样浑浑噩噩。复苏的猎骑兵跨上了战马,重新举起火枪。我们的中场加强了逼抢,米乐和卢卡也积极参与进攻,每球必争,不断给外校的防线施加压力。外校的进攻后继乏力,接连赢得球权的我们把战火烧到了他们的半场,并在他们的禁区前形成了围攻之势。在短时间内,我们一连获得了四次角球进攻的机会。学长们的退役给两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我们失去了后防指挥官与中场大脑,而外校的防空优势则因为刘炽的离队有所下滑。随着米乐开出第四个角球,川哥的头球击中横梁弹出,外校的同学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还没喘回来,我们又完成了中场抢断,卢卡在边路接球,送出的传中质量不错,若不是中后卫冒着进乌龙球的危险拼死解围,后点积极包抄的阎希又会获得一次不错的射门机会。
外校的托大让我们得以掀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狂潮。下半场比赛进行了一半,我们已牢牢掌握了场上的主动。如果只看这十几分钟的形势,大概有人会以为三球领先的是我们。然而比分是残酷与现实的,同时又告诉我们,尽管进攻线醒了过来,前场的配合有声有色,缺少进球能力却是不争的事实。小七和米乐分别获得过远射的机会,但都没能对球门构成实质威胁。穆铮的离场让阎希独木难支,在两名球员的“特殊照顾”下,他连接球都相当困难,更无从获得射门机会。前锋的储备还是太过薄弱了,相比之下,外校看到进攻乏力,便主动做出调整,换下了担任队长的阿华,换上一名速度型的前锋,准备在我们大举压上时伺机反扑。据岳隐所说,他们的替补席上还有两名各有特点的替补前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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