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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没有转身,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们两个下去吧。”</p>
“你们两个”当然是指庞保和刘成,所以两人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皇帝和皇贵妃二人。</p>
朱翊钧依然没有开口,而郑皇贵妃偏偏也不开口,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格外静谧诡异。</p>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经常“足疾”的皇帝站累了,他叹了口气,坐回之前自己搬到郑皇贵妃塌前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女子,缓缓问道:“常洵有什么危难,需要你派人去找务实求救?”</p>
郑皇贵妃也叹了口气,苦笑着对皇帝道:“内廷外廷都在皇上掌控之中,任何人一举一动皆不能逃皇上法眼,皇上真不知道常洵的危难么?”</p>
皇帝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问道:“朕想知道你是如何求救的,更想知道务实是如何回答的。”</p>
郑皇贵妃看了皇帝一眼,问道:“皇上还记得上次您让妾身用‘尚父’试探高司徒的事么?”[注:见本卷第155章郑国泰、第156章国舅爷三跪求计]</p>
朱翊钧沉默片刻,道:“记得,那便如何?”</p>
原来上一次刘馨的分析真是对的,郑国泰以郑皇贵妃的名义许诺,只要高务实支持朱常洵成为皇太子,日后一旦朱常洵继承大统,便会以“尚父”称呼高务实一事,居然真是朱翊钧的主意。</p>
“高司徒当时的回答,还不足以让皇上满意么?”郑皇贵妃问道。</p>
“满意。”朱翊钧答道:“但此次与前次不同,朕要知道的是另外的事。”</p>
“那么,皇上现在是否已经知道答案,又是否满意了?”</p>
朱翊钧微微皱眉,点头道:“大致是满意的。”</p>
“听说,今日上午张阁老又遭了弹劾,也与高司徒一样闭门不出了?”</p>
“是,那便如何?”朱翊钧眉头微微一挑,问道:“你就开始担心王先生会趁机再提正国本一事,而由于常洵在朝中并无支持者,所以朕便只能依着王先生他们的意思,立常洛为太子?”</p>
“皇上自然可以不听,但如此一来,皇上定然会被无数疏文烦恼。那些人一言一句都是引经据典,即便是皇上,也不好将他们全都一撸到底吧?”</p>
郑皇贵妃叹了口气,柔声道:“高司徒虽然也不支持常洵,但从国泰的回禀来看,他至少把皇上的心意看得很重,认为在当前情形下不能立常洛为太子,否则国家难以真正安定。</p>
皇上,妾身虽然不懂国家大事,也不敢胡乱干预,但高司徒这样的臣子,总比……某些根本不在意皇上所思所想的人要强上百倍,不是么?”</p>
朱翊钧没有回答,但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面部线条也没有之前那般绷紧。</p>
郑皇贵妃知道这番话起了效果,趁热打铁地道:“妾身没什么见识,只是不想皇上陷入麻烦之中,如果高司徒能够早些出而视事,想必王阁老他们总要小心一些,而且即便有什么招式,也只好冲着高司徒去,而高司徒……从之前的情况来看,是不怕他们的,如此两全其美难道不好么?”</p>
“你确实不懂。”朱翊钧叹了口气,道:“朕不着急让务实出而视事,是想看看一些人胃口到底有多大……呵,一个吏部尚书还不满足,还要一个阁老位置,有些人真是恨不得一脚踩死务实才能满意呢。”</p>
皇帝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郑皇贵妃的预计,实际上也完全超出了她的政治理解能力,因此她纳闷道:“皇上这话又是从何所起?”</p>
朱翊钧却摆了摆手,兴致索然地道:“对于务实这个人,朕已经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了,朕给的起。不过,朕也告诉了他,有些什么是他不该去碰的,想必以他的聪明,这些事情早已想明白了。</p>
倒是你呀,唉……你还是少和务实谈这些‘买卖’吧,他做买卖的能耐难道你都不知道么?眼下他是给朕颜面,没有对你生出什么歹意,只是借你之力一用。</p>
若他哪天不高兴了,真有了什么不好的意图,虽然未必会冲你来,但却很可能会杀鸡儆猴,漫说庞保、刘成等辈,便是国泰……只怕朕都难得保下来。”</p>
郑皇贵妃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皇上这话,妾身实在想不明白。”</p>
“想不明白什么呀?”朱翊钧苦笑道:“想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对你、对常洵生出歹意?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他要杀鸡儆猴之时,可能连朕都保不住你养的鸡?”</p>
郑皇贵妃无言以对,这两个“想不明白”她是真的都有。</p>
朱翊钧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既然知道他不是支持常洵的,就该知道一旦……一旦皇后真有了嫡子,他一定会选择支持他,届时他和你与常洵母子之间的关系就变了。</p>
至于杀鸡儆猴什么的,你看务实这些年,无论官场还是战场,只要出手,哪有一次失误过?他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雷霆,堂堂正正无懈可击。而朕呢,既未必能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也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将他弃而不用。故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顶多只能给他要杀的鸡保住一条小命——司香孝陵的张鲸,孝陵卫种菜的冯保,那都是前车之鉴。”</p>
郑皇贵妃紧张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坐直身子,道:“那妾身以后再不和高司徒联系了可好?”</p>
“不好。”朱翊钧大摇其头,道:“朕只是让你不要和他谈买卖,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和他谈买卖能占到上风的。你只需要示好、示信、示恩于他即可,万万不可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任何要求都不要提。”</p>
“这是为何?”郑皇贵妃心中暗暗不悦,心道:那我不是亏到姥姥家去了?</p>
“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对待聪明人要有聪明的办法。”朱翊钧抓过郑皇贵妃的右手,轻轻拍了拍,道:“相信朕,务实唯一的弱点,就是他有情有义。”</p>
“那好吧,妾身都听皇上的。”郑皇贵妃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但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可是皇上既然这么说,为何这次却要逼得他连吏部都放了?”</p>
“天官现在换成心学派的人了吗,没有吧?”朱翊钧笑了笑,摆手道:“申先生昨日便上疏说吏部天官事关天下安稳,让朕早些召集廷推,朕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p>
郑皇贵妃这才恍然大悟:“皇上是故意拖着,等……某些人跳出来?”</p>
“本来是,不过现在被你这么一闹,朕要是还继续等下去,务实只怕就要怀疑朕的心意了,所以这网呀,也只好提前收了。”</p>
郑皇贵妃面色一红,低头认错般地嘟囔道:“皇上又不先和妾身说,妾身哪里知道皇上有这许多布局……”</p>
朱翊钧瞥了郑皇贵妃一眼,忽然笑起来,宠溺地道:“不知道也是好事。虽然务实知道朕在演戏,朕也知道他在演戏,但好在,我和他君臣二人相识相知近二十载,都知道对方并无恶意,这次不过是互相表明一下底线罢了。</p>
至于你呀,呵呵,你闹这么一下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在有些人看来,这次事情就变得很真实了……这道有点意思,朕也很期待接下去的戏到底会是如何一番情节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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