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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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魏婕妤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再转向天子，只见他已经将鱼钩重新施饵，在溪石上坐下。</p>

“夫人陪朕垂钓片刻，如何？”他缓缓道。</p>

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只得应下，看着旁边一块较矮的青石，坐上去。</p>

溪水淙淙，林中鸟鸣声阵阵，四周甚是清幽。我望向不远处，除了我和天子，只有不远处侍立的两名宫侍。</p>

“你我今年以来还不曾好好说过话，”天子将鱼竿一甩，声音平静，“怎么？不乐意？”</p>

被他窥中心思，我弯起唇角，道：“不是，妾姑氏还在苑中，等着妾一道赏莲池。”</p>

天子看看我，淡笑，转过头去：“放心好了，你不在跟前，郭夫人更自在。”</p>

我讪然。</p>

不能说天子洞若观火，只能说魏氏的事，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p>

“陛下近来如何？”片刻，我岔话问道。</p>

天子盯着水面，淡淡道：“甚好。”</p>

这是废话，因为他若不好，魏府是第一个知道的。</p>

“陛下常来钓鱼？”我问。</p>

“嗯。”天子道，“反正是个闲人，钓鱼总比饮酒作乐好。”</p>

我看看溪水，那水流清澈，波光中，隐隐可见鱼群被诱饵引来，争先恐后。</p>

没多久，鱼儿咬钩，天子收竿，看了看，却又将它放回水里。</p>

“陛下总把鱼放走么？”我忍不住问。</p>

“嗯。”天子道。</p>

“为何？”</p>

天子一边上饵一边说：“它们不过以为那饵味道鲜美才走了来，疼过之后，下回也许就乖了。”说罢，他对我一笑，“这些都是囿人放养的傻鱼，不好吃。”</p>

我听得这话，觉得有点好笑，但笑不出来。心中想起从前和我一起躲在太后宫中的天子。他孱弱，脸上终日都带着忧郁。但是他很善良，会偷偷把吃剩的食物藏起来，带到庭院的角落里去喂一窝刚出生的小野猫。</p>

这样的人，或许真不适合这个宫殿。它需要一个强大的主人，性情坚韧，手段冷酷。</p>

魏郯是那样的人吗？</p>

我看向不远处的那两名内侍，他们静静地立着，像雕像一样。</p>

魏郯从来不跟我说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我看到的也大多是结果。可我在心底相信，如今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这朝廷的每一个角落。他做事似乎永远这样稳妥，就像那个痞气的表情一样，似乎世上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p>

可我感到忧心的地方也正是在此。</p>

有一个屋檐能够让自己在乱世中遮风避雨，安然自得，这确实是每个人都求之不得的。但我并不是一个满足于眼前的人，总会担心着那表象背后，屋檐是否足够结实，甚至想去保护那屋檐，让它也平平安安……这样，可是庸人自扰，不自量力？</p>

“怎又不出声？”只听天子道，“与朕说话，这般无趣？”</p>

我回神，笑了笑，道：“妾在想从前，太后宫里的那些小野猫。”</p>

天子愣了一下，稍倾，自嘲般地一笑。</p>

“你还记得？”他握着鱼竿，道，“傻么？自己都不知明日是否温饱，却还想着喂猫。”</p>

“怎会傻？”我失笑。</p>

天子不置可否，又将一条钓起的鱼从钩上解下来，道，“朕那时总想着我是天子就好了，可以不怕父亲，不怕卞后。可后来才明白，天子就是怕着过来的。”</p>

我无话可说。</p>

自从去年魏傕当面逼宫，我就一直回避见天子。一来当然是因为尴尬，二来，就算不尴尬，我们又能说什么呢？我们从前积攒的那点情分，也只够感叹回忆罢了，放到朝廷的惊涛骇浪之中，则瞬间就会被冲得无踪无影。我当然是在逃避，可不逃避又能如何？我帮不了天子，却一定要跟魏郯站在一起。</p>

这时，一阵清亮的笑声忽而传来。转头望去，却是个宫娥护着皇子励，摇摇晃晃地地朝这边走来。</p>

徐后跟在他的后面。</p>

“父……亲……”幼童看到天子，立刻张开双手，宫娥紧张地连忙将他扶好。</p>

一点笑意从天子的唇边漾开，他放下鱼竿起身，朝小童走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p>

“睡醒了么？”天子问他，“用膳不曾？”</p>

幼童张张嘴，道：“吃……”一双眼睛却盯着天子的草笠，似乎十分好奇，伸手去扯。</p>

“不能扯！”徐后忙捉住幼童的手，笑盈盈地对天子说，“用过了，一碗粥一碗肉糜，腹中鼓鼓的。”</p>

天子看着她，神色尽是温柔。</p>

徐后望过来，我向她行礼：“拜见皇后。”</p>

“夫人。”徐后颔首。</p>

她的目光仍含着打量，似乎诧异我为何在此。我索性回避，对天子行礼道：“姑氏还在苑中，妾请以告退。”</p>

天子看看我，颔首道：“去吧。”</p>

我应一声，转身退去。走了几步，只听徐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乖些，莫扰父亲钓鱼。”</p>

“鱼鱼……”小童的声音稚嫩，伴着天子的轻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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