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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从省城回来的那架势,颇有咸鱼翻身的感觉,一扫我妈的离开给家里带来的阴霾。他是坐着小轿车回来的。开车的是他的一个在省城当大老板的朋友扬福气。
车子一直开,开到了我家预留的宅基地那。
“阿温,要我说,你那个媳妇是真的眼光好。你看选的这宅基地,谁家的都没你家的有扩展的空间。”扬福气挺着大肚子,啧啧道。
我记得这块宅基地。当时村里统计的时候,我爸说不想要,一块两间房的宅基地要100块钱。家里穷得叮当响,不知道能不能凑出来五块钱,谁知道猴年马月能有那个钱去建新房子。再说了,要是以后有钱了,再去买宅基地也不晚。反正都是村里的人,不可能分不到宅基地。
那会不仅是我爸这么想,村里绝大部分的家庭都这么想。
但是我妈不同意。我妈说,现在选,可以选块地理位置好的、面积大的。等以后有钱了再选,说不定好的宅基地都被人挑走了。
那时候,选宅基地的人家一个村子不超过十家,而且选的都是两间房的。只有我家,选的四间房的宅基地。我妈其实想选三间房的,但是做登记的村支书在宅基地登记簿上敲了敲笔杆,慢条斯理说,要么两间房要么四间房,没有三间房的。我妈淡淡说,那就四间房吧。把村支书惊得笔杆子差点掉地上。
可是家里没钱啊。
我妈问村支书,能不能把宅基地给我们记上,先给50块钱,剩下的钱等秋收了再给,分两年给。
村支书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他犹豫了好一会,同意等当年秋收的时候给,但是最晚也就是当年秋收的时候,不能拖两年。
我妈同意了。家里东凑西凑,就凑够了5块钱。她当天就跑回娘家,借了45块钱。当时我舅舅开拖拉机挣钱着,我外婆家挺有钱。
妈呀,当时消息传开,村里人都笑破肚皮了。那之后的大半年,我爸出门都是低着个头,觉得特没面子,自己就是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傻瓜;直到秋收后还清了债,才好意思抬头。
我爸这会听了扬福气的话,没吭气。
扬福气一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干咳了一声,说:“你看,你家宅基地旁边就是山坡。你赶紧去和山坡的承包户商量下,不管你用什么代价,就算是用家里最好的田地,也得把这块山坡换下来。”
“十年内都未必能扩张这么快吧?”我爸忍不住说,“要是把我们家的田地都给换走了,我们爷俩吃啥?”
扬福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温啊,你能不能用下你脖子上面的那个玩意儿,别老这么保守、老学究。你这样怎么挣大钱?你可是念过书的文化人,不像我,连个小学都没毕业。当年你要是跟着我一起出去闯,凭你的学识,怎么也比我混得好几十倍吧?做人呐,要有长远眼光。就咱合作的那个事,你还能有时间打理田地?我还能缺了你们爷俩吃喝?你看这,在大马路边。车子越来越多了。你把土坡推平,就堆个土房子租出去做生意,收个租金一年也能收不少钱。”
我爸嗫嚅道:“不是每家的宅基地面积都有限制吗?我咋还能在宅基地旁边再建房子?!”
扬福气恨不得拿个铁锤把我爸的脑袋砸开,他说:“这房子就建在你家宅基地旁边,还是你用自家的田地换的,别人能说啥?再说了,就算真的有谁说三道四,你说这小土坡和荒山有什么两样?你这是废物利用,又不是占用农耕地,你怕个球球?”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爸出面托了村支书当中间人,用家里一半的好田地,换了宅基地旁边的小土坡。对方坚持要立字据,签字捺手印,白纸黑字,不得反悔;生怕我们家哪天醒悟了。
有钱就是好啊,建个农村的小破房子,连城里的挖土机都开进来了。几天后,小土坡被推平了,连带着旁边的石子马路都改了路线,变得更加平直了。
我爸坚持距离马路二十米外再建房。他喜欢安静,嫌车子的声音大,扬起的尘土多。村里不同意。经过交涉,我们补交了一部分的宅基地钱。他还坚持宅基地的房子和小土坡的房子分开建,独门独院。他说这样日后如果租出去,可以各不干扰。
几个月后,两幢崭新的三层小洋楼矗立在了村口的马路边。这是后话。
话说,我爸从省城回来的当天夜里,和扬福气喝了点小酒,和我吹牛说:“剑啊,你晓得不?咱爷俩要发达啦!”
他脸上洋溢着嘚瑟的微笑,从大布袋里掏出了一大摞毛爷爷,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双运动鞋给吸引住了。这是他去省城前,我俩说好的,要是他的木匣子卖出去了,就给我买一双白色运动鞋。我同桌二毛有一双,成天搁我面前显摆。看我这次不煞煞他的威风。
我立即脱下我的小黑鞋,伸手就要换——手动到一半,又停住了——我的脚太脏袜子太脏,还是先洗洗脚,换双袜子再穿。
我爸哈哈笑,说:“瞧你这点出息。这么多毛爷爷你不眼馋,光去拿你那双小破鞋!”
我忙着洗脚,不以为然道:“就你那小破木匣子,还能换回来这么多钱?你当我傻啊?你那钱啊,十成十是向扬叔叔借得,以后要带利息还的。只有这双小破鞋,才实打实是我自己的。”
我爸大笑起来,说:“你个小机灵鬼,看来以后是骗不了你了。”
第二天,我比往常都起得要早。去学校的路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飘得不行。我每见一个人,都忍不住冲TA微笑,并把自己的目光往自己的脚上飘,希望对方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发现我穿了多么酷炫的一双鞋——簇新、闪亮、白得耀眼。
可惜大家都忙着上学的上学、下地的下地,压根就没人注意到我穿了多么白光闪闪的一双鞋。我其中的一个女同学——也就是我们班的班长大人,甚至还用怪异的眼光斜睨了下我,那目光分明在说,你小子昨晚脑壳被门夹了?
我不以为然。他们俱不识货没关系,有一个人一定识货,那就是我的“好同桌”二毛。
二毛可不是我给他取的绰号。他的大名就叫“二毛”——陈二毛。他家两兄弟,哥哥叫陈筠茂,挺好的一名字。到了他这,他爸妈一心盼闺女,打算以后女儿长大了一嫁人,收的聘礼钱给大儿子娶媳妇当聘礼,多省心省事。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太响,天不遂人愿,又生了个儿子。他爸妈气得鼻孔冒烟,连名字都懒得给他取。
村里人不知怎么滴,叫着叫着,就叫他“二毛”了。一年级上学报名的时候,老师问叫啥。他老妈说叫“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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