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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股强烈的无助感顿时袭上心头,紧接而来的便是连绵的孤独。
人在失意之时,便总是回忆过去,我也不例外——
父亲……父亲也曾是这样吗?当他面临着在两个骨肉血亲之间残忍的抉择之时,但他喊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要挟时……为了那心中仅存的温柔——家庭的亲情,在深陷埋伏、弹尽粮绝的绝境中,在脑叶公司强大势力的淫威下,当这最后的底牌攥入手中,他竟恍然成为了自己最大的威胁,也成为了所珍视的挚爱亲人最大的威胁……
主管……Ayin也曾是这样吗?当他面对血肉横飞、满目疮痍的研究所废墟,面对手中不共戴天的仇敌的尸体、还有“眼线”那无孔不入的监视与“爪牙”时刻孤悬的利爪。他又是如何伸出自己的双手,挖取了加里翁的大脑,制造了那骇人听闻的迷雾大屠杀,创建了一如其他世界之翼那般残忍暴戾的脑叶公司。他为了自己托付一生的导师,撰写了“剧本”,将自己曾经起誓相助的一位位忠实的同伴们,拉入这无尽的循环中……
这一瞬间,我终于真正体味到他们经历的挣扎与痛苦——进一步,祭血伤锦;退一步,万劫不复。
而现在,命运也适时将同样的抉择递与了我。
诚然……如此的思考不会为自己的心中带来任何快意,但人生本就伴随着无数的选择与痛苦——我既为人,亦当成人。
“总之……还有事要做,只能这么做,必须这么做。”我心中不停的喃喃道。
在此时,时间似乎已经不再重要,旷然的空间中只有一具毁天灭地的强大肉体,以及一颗行将就木的孤独灵魂。
我缓缓抬起头,望着安吉拉那凝固的笑容,脑中闪过一幕幕往事,竟顿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怜悯。
“亲爱的妹妹……”我不禁喃喃道:“兴许你遭遇的一切痛苦……你并没有错,但是现在……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我再次沉下头,打量着我那双已经完全变为鸟爪的双手,少了一分恐惧与排斥,多了些许坦荡与豁然。
“我必须……放弃它……”我说着,话语之间……是淡淡的忧伤与坚定的决意……
已经无需吟唱,只需一串短短的念头,紧握时空的巨爪便即刻松弛,我自如的避开了那柄飞驰的银色巨刃,望着其背后数排小型喷口中释放的高速尾焰,我明白了它的意义,不禁扬起嘴角,满足的点了点头。
“额——!”刹那间,安吉拉火速回收了那柄呼啸飞驰的银色重刀,望着我那猝时变换的模样,瞬间的惊讶之余,又突然极端兴奋的大笑起来:
“看到了吧,姐姐!你马上就会变了,变了!变成天启,毁灭所有……!!”
“噗——!”
话音未落,一柄极锐的黑羽大剑即刻贯穿了她的身躯,而安吉拉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幅强大的躯壳之外的其他变化。当她尚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时,殊不知希望的砝码早已悄然拨动了胜利的天平——她已经毫无胜算。
“什么……什么……”她瞪大双眼,颤抖着打量着胸口之上那碗大的创口;又随即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的双眼,仿佛一位遗失的孩子,辨认自己多年未见的母亲。
我微微摇摇头,说道:“妹妹不听话……该让姐姐好好教训教训。”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她不停的颤抖着,
“只是……只是卑鄙的偷袭,你得意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双脚突然猛蹬地面,即刻将自己中空的胸膛拉出了那硕长的剑刃,而这仿佛自杀一般的行动也并非癫狂之举——“滴。”伴随着一声轻小的按钮声,突然一层闪烁着炫目的蓝色光芒球型屏障,瞬间将安吉拉那惨不忍睹的身躯完全罩入,并在刹那之间,凝聚、塌缩、内陷,登时消失在广阔的空间之中……
短暂的寂静,涌动的暗流。
“这里!!”我大喝一声,即刻转身挥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重劈而来的银色巨刃,顺势一个转身后摆踢,摆开架势。
不错……那依然是安吉拉,但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连那两支报废的翼骨亦然恢复如初。我望着她脚下踩压那一块块因重击而脱落的翼骨碎片,顿时心知肚明——“定向回溯装置……”我喃喃道:“她利用自己的中伤的碎片回溯了两分前的自己……”
“嗡——!”刹那之间,恢复肉身的安吉拉即刻全开马力,发疯一般向我发动了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加速、劈砍、穿刺、迎面格挡,面对她完全不同曾经的战斗方式,我尚仅余留招架之力。但在全新躯壳富裕的那无与伦比的学习力与判断力的加持下,安吉拉那若干压仓的招式很快便被我知根知底,仅在数招之内,我便在安吉拉那狂怒的刀光剑影中揪出了细小的破绽——“唰!!”提剑直刺、手起刀落,电光火石间,黑羽大剑的锋刃便再次贯穿了安吉拉的身躯,又顺势猛斩,仿佛切黄油一般,径直将那副闪着银光的胸腔彻底劈为两段。
“滴!”一声清响,回溯装置再次启动,未有多久,另一个全新的安吉拉便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似乎完全白忙活一场。
“唔……哈哈哈哈!!”安吉拉狂妄的奸笑道:“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
“嘭——!”话音刚落,她即刻展开翼骨,汇聚能量——在喷射起飞,加速机动的同时,将两支翼骨的能量定向释放,仿佛高速炮艇般向我持续倾泻着致命的火力。“该死!”我眉头紧锁,即刻展开双翼,闪避、格挡着那一串串射向我的光弹的同时,猛扇双翼急速爬升,仿佛导弹一般瞬间闪向安吉拉那射击不停的身影——“嗖嗖嗖嗖-!!”但伴随着距离的切近,火力亦然变得更加难以规避,“嘭嘭!”突然一连串空爆的巨响,赤色光弹那灼热的高温严重灼烧到了我的皮肤!但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终究无法改变那注定的命运,下一秒,安吉拉那可笑的速度终究还是令那绝望的反抗成为了无谓的徒劳——“噗——!”转瞬之间,极锐的剑刃穿透安吉拉的脖颈,卡手一撬,仿佛起瓶器一般将她的头颅完整撬下——
“滴!”又是那熟悉的声响,甚至那断颈之中喷涌而出的如注鲜血都未曾溅在“凶手”的面颊之上,便在一圈熟悉的蓝色光幕中突然消失,并在此回归、重塑。
不久,一个活生生的安吉拉便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脸上依旧挂满了狰狞的狂笑。
“烧伤的感觉……很不舒服吧,姐姐。”她以一种夸张的虚伪向我“关照”道:“那就用那股力量修复自己。释放它,拥抱它!”
“你这家伙……”我不悦的盯着安吉拉的眼睛,说道:“一直这么喜欢说废话吗?”
安吉拉听罢,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放弃吧,姐姐。”她摇摇头,语气冰冷的说道:“我会一直重塑下去,直到你彻底背离人类为止。”
“那就来吧。”我淡然的摇摇头:“我必须阻止你,不论你复活多少次,我都会如数杀回去。”
“嘭!!”
一如既往,我与安吉拉开始进一步的交锋,在那一次次生死相拼的惨烈激战中,她开始以各式全新的战术、愈发没有下限的手段,更乏顾忌的攻击倾泻,逼迫我的理智崩溃、无所节制的释放力量;而我也在一次次的挥砍之中逐渐把握安吉拉的习惯、秉性、甚至喜好……可以说,正是这场久违的战斗,才终于给我一次机会,真正的了解自己这位世上仅存的亲人……
但是,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终究没有无所代价的力量,而安吉拉自然也不可能永远以“永生”的心态面对她所经历的一切——
“你必须消失……你必须消失!”终于,在某个时刻,当安吉拉再次从一阵难言的惶恐中“重生”时,面对被突然斩断的翼骨,并即刻如彗星般坠落的她,此刻终于无法压抑心底之中的苦闷与绝望——那是再多粉饰的狞笑都无法抹平的创口:
“我要让它们知道……轻视我的代价,让世界知道,虫豸一样碾压我的代价!”
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像记忆之中那位因无法搭建图纸中的积木,而嚎啕大哭的女孩一般。但这份忧伤带来的从来不是释怀,甚至没有期待与冷静,奔涌的情绪没有融化在流淌眼泪中,而是刻印在心门上,永远也解不开、扯不尽。
“你为什么还是这样的身体?!”她歇斯底里的向我一连串的质问道:“你为什么就是不释放天启的力量?!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弃、融入这样的力量?!”
时至此时,安吉拉的底细我已经在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之中彻底了然。但望着她那充满恼怒、悲伤、绝望与怨愤的眼神,我不禁心生怜悯,收回剑羽,不紧不慢的走至安吉拉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之前,望着她那依旧不肯放下的巨刃,我不禁驻足原地,陷入了一阵短暂而痛苦的沉默。
“呼——!”不出意外,即使身负重伤,那柄大刀依旧向我的脑袋猛劈而来——但我并不想就此终结一切,遂展翼挥剑,垫步瞬斩,即刻便将那不见血光的巨刃弹向一边,猛踩一脚,将其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不要……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安吉拉瞪大铜铃般的双眼,惊慌的尖叫着,她急切的试图逃避,但她一瘸一拐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持她如旧日那般高速移动,甚至哪怕只是维持站姿都异常勉强。我们的距离每靠近一步,她的声音便越是绝望与悲切,即使最为铁石心肠者也会为此动容,但我并不会因此停下脚步——我们姐妹之间,必须有人为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不要靠近……不要……”
待我们之间真正贴近,几乎拳手之隔的切近之时,这位喧闹、聒噪至今的妹妹,突然便如一只慵懒的小猫般温顺,反抗的声音也渐渐解体、软化、消退。
终于,当我的双手真正触摸到银色鳞甲之下那细腻紧实的肌肤之时,这样的抵抗终于彻底的……消散了。
“姐姐……姐姐……”安吉拉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在我们眼神接触的即刻,却又马上沉了回去,仿佛一位犯错的孩子那般。
“安……安吉拉,妹妹。”我略显疲惫的呼唤着她的名字,突然上前,紧紧地搂住了她。
“对不起安吉拉,我们姐妹……最后居然要以这种方式重逢,又以这种方式告别。”我紧贴着她那柔软的长发,感受那冰冷的甲片之下依然残留的温度。
安吉拉听到了,她或许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已经没有更多的期待或缺憾,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谢……谢谢你,姐姐。”她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就再见……再见。”
我听罢,微微闭上了双眼,唇齿紧闭着,封堵我那仅存的情欲。
我缓缓抬起了手,抚摸着安吉拉那生涩的脸庞,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痕。
“嗡——!!”转瞬之间,那拭泪的温柔的手指,突然变成了输出能量的恐怖武器——霎时无数盈满天启之力的金黄色微粒,即刻如同爆裂的管道般喷涌着注入安吉拉支离破碎的的身体之中,而那饱经风霜的灵魂,也伴随着它的载体与数十年的恩怨,瞬间便在一阵灼人暮光的照耀下,彻底灰飞烟灭。
“再见……再见。”我不住的喃喃着,不忍松动拥抱的姿势,眼前空无一物,心中怅然若失。
就这样,我杀了她,安吉拉·伦纳德,我唯一的亲人。
撕心裂肺的痛苦顿时侵袭了我的脑海,那副生疏的身体更成为了绝望的催化剂。一瞬之间,我甚至希望干脆一死了之,再也不必承担人世间的痛苦……
但是我……我不能这么做。
不论是我的理智,还是我的情感,都在不约而同的鼓励我活下去——一切并没有因此结束,外面……外面,外面还有无数亟待撤离的同事们,需要支援的战友们,我做不到……更不能如同钢铁般冷酷,我必须去帮助他们。
安吉拉逝去了,“避难所”的限制器也随之解除,我终于可以选择体面的离开,而非无谓的逃避。
在大门缓缓开启,我真正离开“避难所”之前,我留意了墙上的钟点——00:49,已经是深夜,我们在“光之种”发射后的无尽混乱中,苟延残喘、痛苦挣扎到了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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