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四十六封请辞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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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百家，没有不希望学说传遍天下的。就算是推崇无为而治，隐居自修的道家亦是如此。</p>

夏无且身为当代医家传人，若说不心动那绝对是假的。</p>

如果说这话的是始皇帝，夏无且不说纳头便拜，也得感激涕零。</p>

但说这话的是嬴成蟜，夏无且确实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p>

他不信。</p>

医家既不能让人荣华富贵，也不能让人权势滔天，还不能让人功成名就。</p>

一门只求奉献，不求回报的学说，除非始皇帝以霸道强行推之，就如简体字一般。</p>

不然想要风靡天下，那纯粹是痴人说梦。</p>

但嬴成蟜既如此说，夏无且又不是直肠子的兵家中人，自然不会直言直语得罪人。</p>

“愿长安君早日忙完。”</p>

两人互相拜别。</p>

夏无且返回咸阳宫，向始皇帝复命。</p>

嬴成蟜沉吟片刻，徒步在咸阳街道上行了千步左右。</p>

走到一个私人宅邸，重敲门扉。</p>

片刻后，一个两鬓斑白，腰背停止，行步有力的老仆役拉开大门。</p>

“将军！”</p>

老仆役惊喜交加，一脸局促的样子，手都不知道放哪似的。</p>

“你是屯留那五万，还是邯郸那五万？”</p>

嬴成蟜笑问。</p>

“小人随老爷参加了攻取邯郸之战，有幸见识过将军英姿。老爷若知道来的是将军，必定亲自出迎。”</p>

老仆役说着话，突然哎呀一声，一边忙不迭地邀请嬴成蟜入内，一边狠狠地自抽一个嘴巴。</p>

“这鸟嘴就是话多，将军快请入内。老爷念叨将军数年，早便盼着将军。”</p>

嬴成蟜一边被老仆役引导行进，一边苦笑着道:“是我的错。”</p>

“将军不会有错。老爷说了，将军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们这些鸟人不一样。将军，我这话可是真心的，不是那些鸟人说的反话。”</p>

“……”</p>

“小人每次听到有鸟人骂将军，都想一剑把他们劈了了事，他们懂个鸟？他们要是见到杀红眼的赵人，鸟都要吓掉！”</p>

“……”</p>

“要不是老爷不让小人们生事，小人找几个同样家里没人的老弟兄，拿这颗捡回的脑袋为将军平反！”</p>

“……”</p>

“将军，小人是不是话太多，打扰将军了？”</p>

老仆役小心翼翼地瞄着嬴成蟜，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稚童。</p>

“……没有，我听的很欢喜。”</p>

得到嬴成蟜愿意听的答复，老仆役嘴角笑开了花。</p>

“得嘞，将军别听那些鸟人碎嘴，甚事也别往心里去。该吃吃，该喝喝，不忙的时候来看看老爷……”</p>

老仆役一路念念叨叨，嘴就没停过，似乎要在这段路上，把十年的话都说个干净。</p>

临近宅邸主屋不足五十步，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自主屋内外传。</p>

“也就你这老家伙能让六子多说两句话，今也不是初九，怎么来我府上了？昨夜一阵马蹄急促，听着像是八百里加急，边疆出事了？</p>

“武小子被陛下派到上郡，恬孙被调到九原。是不是匈奴喝了马尿打过来，把九原占了。要我说咱俩都要死的人了，别管那些鸟事。”</p>

主屋门扉开了一道缝隙，一只脚探了出来。</p>

“老爷，你看谁来了！”</p>

老仆役一声欢喜叫喊。</p>

“别喊，我又不聋，喊个什么劲……将军？”</p>

门扉被完全推开。</p>

一个老态龙钟，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一手把着门把手，看着六子身后的嬴成蟜，眼中满是不可置信。</p>

啪～</p>

老人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剧烈的疼痛让老人知道，这是真的。</p>

“王公这是做甚！”</p>

嬴成蟜看到老人自抽嘴巴，匆忙急步上前，还未跑到老人近前。</p>

砰～</p>

老人单膝下跪，头颅低垂，双臂高举，双手抱拳。</p>

“裨将王齮，参见将军！”</p>

尘土轻震。</p>

复又落地。</p>

“王公折煞小子！”</p>

嬴成蟜站在王齮侧面，不受王齮跪礼，搀住王齮双臂，拉王齮起身。</p>

王齮没做抵抗，乐呵呵地随着嬴成蟜之力站起。</p>

“将军见齮，可是要造反？齮这便叫人去！”</p>

“王公怎么也认为成蟜要反？”</p>

嬴成蟜苦笑连连。</p>

“将军为了麻痹陛下，十年不曾进我宅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陛下一个措手不及？齮一直以为如此。</p>

“将军就和那个好几年不叫，一叫就特别响的鸟一样。这个鸟不是蒙骜，六子嘴里的鸟，是真的鸟。齮和武安君一般，不喜骂人。”</p>

齮都等了十年了，怎么？难道将军不是这个意思？</p>

王齮挠着白发，疑惑得很。</p>

“成蟜仅是为了避嫌，再无他意。”</p>

“避甚嫌？将军本就是王！”</p>

王齮声如洪钟，一点也不怕隔墙有耳。</p>

旁边老仆役六子连连点头，一脸赞同。</p>

嬴成蟜脸上的苦笑就没停下来。</p>

“王公，此次成蟜来此，是有事相求。”</p>

王齮马上肃容。</p>

“将军有令，无敢不从，甚事都办。来来来，将军进屋说。”</p>

王齮，六子，嬴成蟜三人入得主屋。</p>

直到夕阳西下，嬴成蟜才自王齮宅邸出来。</p>

好说歹说，费干了唇舌，才劝住了想要送他回到长安君府的王齮。</p>

蒙府。</p>

在嬴成蟜，夏无且走后。</p>

老将蒙骜身上金针，银针未下，其孙蒙毅一脸凝重，带有三分惊恐地出了门，走访了咸阳城所有蒙骜门生，旧部。</p>

两个时辰后，熙熙攘攘，大秦三十多位将军或走路，或骑马，或乘车，皆来到蒙府，叩开蒙府大门。</p>

蒙府大门前的门槛，差点被这么多人踏平。</p>

老将蒙骜脸色极差，躺在病榻上，眼望着底下站着的老部下们。</p>

这些当年在他手下大多都是个无名小卒的部下们，现在都是将军了。</p>

“都别哭丧着脸了，老夫还未死，用不到你们哭丧。”</p>

“蒙公！”</p>

站在最前列，国字脸，看面相年龄快到半百的大汉红着双眼，迈步向前，抓住蒙骜的手泪流不止。</p>

在他印象中，蒙公是一边骂着他们鸟人，一边带着他们杀敌，永不知道疲累的将军，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p>

大汉握手都不敢用力。</p>

当年能够力挽强弓，挥剑斩刀，好似精铁浇筑的手。</p>

如今脆弱不堪，像是冬日间的破败树枝，稍一用力就碎了。</p>

“你小子这爵位都快赶上老夫了，你哭个鸟你哭！”</p>

“就算我公孙昏封了彻侯，我也还是蒙公手下一员小卒。”</p>

蒙骜听了这话，没有感动，虚弱无力地呸了一声。</p>

“你当你是王翦？你和魏狗打仗都尿裤子！你这鸟人也配封彻侯？放屁罢你！”</p>

大汉红着脸，嗫嚅地道:“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蒙公总提他作甚？蒙公怎不提我一战斩了二十七魏狗头！”</p>

“老夫年轻时候，哪次大战不斩二十数。你斩了一次二十七，还是追敌，算个鸟！”</p>

三十多位将军中，相比之下，身材瘦弱，矮小，也是站在前列的一位附和道:“蒙公所言甚是，这厮仗着有此侥幸战果，吹了快有三十年了。”</p>

国字脸大汉猛然回首，一脸不屑道:“乃公就是比你强，你这鸟人连战场都没上过几次，和我同爵，也不害臊！”</p>

瘦弱矮小将军大怒，扯着嗓子吼。</p>

“我他阿母的是斥候！要不是我侦查敌情，给你探明路线，你这鸟人死十次了！你这鸟人说我不上战场？我那战场比你险十倍百倍！斥候乃我秦军最精锐兵种！和你这个只会冲的步兵同爵，真真是我之耻辱！”</p>

一个满脸阴沉，身上散发冷意的将军冷哼一声。</p>

“瘦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斥候最精？你把我们弩兵放在何地？你斥候敢和我们弩兵对阵？”</p>

被叫做瘦猴的矮小瘦削将军大怒，唾沫星子乱飞。</p>

“放屁！你把秦弩当做自己本事了是罢？往胳膊上一放一按谁不会？卸了弩和我战一场，信不信把你屎打出来！让你也尿裤子！”</p>

国字脸大汉怒起，指着瘦猴鼻子骂。</p>

“你这鸟人比我强哪去？我公孙昏好歹还冲锋陷阵，你第一次上战场装死尸，还差点被马踩死。收敛战场别人都是被抬出来，就你瘦猴自己跑出来，你丢不丢人！”</p>

“……”</p>

蒙骜听着塌下将军们连声吵骂，相互拆台，没有觉得吵嚷，反而很是怀念。</p>

好久没听过了……</p>

老将闭上双眼，耳边熟悉的叫嚷，似乎又将他带回到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p>

那个一手揪马绳，一手持剑拍马屁，追杀敌军十里地，比着谁砍头颅多的战场。</p>

真想再年轻一回啊……</p>

蒙骜闭目不语。</p>

渐渐的，屋舍内的喧闹声一点点小了下去。</p>

三十多位将军们看着形容枯槁，生气难寻，脸上密布皱纹，手上满是老年斑的老将，个个心有悲意，面有哀荣。</p>

他们知道床榻上的老人爱听什么，他们方才的吵闹都是故意的。</p>

“你们这帮鸟人都成家了，都爵位不低，官位不小了。你们都有各自的事，各自的活法，老夫不该再找你们了。”</p>

蒙骜闭目，言语无力。</p>

三十多位将军都能从中听得出，老将有多么虚弱。</p>

他们虎目含泪，紧咬牙关，等着病榻上的老将把话说完。</p>

无论眼前的老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义无反顾。</p>

爵位再高，官位再高，他们也是蒙骜的兵，是蒙骜的部下。</p>

“前个月，老夫怕长安君谋反，找了你们当中的十几个。长安君的力量有多大，你们这些鸟人都不知道，只有老夫知道。</p>

“长安君要做甚事，老夫还没见过做不到。你们不相信长安君，就相信老夫。老夫求你们辞官跟着长安君，听其号令。</p>

“他要是带你们打匈奴，你们就往死了打。他要是带你们造反，你们就把他打死。陛下不愿出兵打匈奴，我们这群鸟人自己打。</p>

“愿打的明天上表，不愿打的就当没来过。这次的话不是军令，这一仗赢了也没封赏。老夫说完了，都滚罢。”</p>

三十余位将军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双臂上举，双手抱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