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是生是死，他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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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说的是‘蟹六跪而二螯’这六个字？”</p>

“正是如此。”</p>

“君上以为如何？”</p>

嬴成蟜犹豫片刻，即便房屋中只有他与荀子两人，还是下意识地以手遮口。</p>

小声道:“是不是写错了？”</p>

荀子稍稍错愕，显然是没想到嬴成蟜有这个答复。</p>

呆了两息便放声大笑，直叫他头上青灰色皂巾来回抖颤，险些脱落。</p>

嬴成蟜也跟着笑出声来。</p>

“便是成蟜愚蠢说的不对，荀子也不必如此大反应罢？这也太夸张了些。”</p>

“卿非是笑君上愚蠢，实是笑君上返璞归真，无拘无束。此问卿问过弟子不下数十，无一人如此言说已。”</p>

“我若拜你为师，我也不会如此言说，学生哪里敢言老师的不是。”</p>

“非也。齐君曾赞卿最为老师，卿三任祭酒，天下皆以卿学问最高不会犯错。但果真如此乎？便是孔子至圣都会犯错，卿自然也会。”</p>

荀子不知道。</p>

嬴成蟜前世有一种题型叫阅读理解，拿出一篇文章，圈几个句子问表达了什么。</p>

作者亲自作答和标准答桉相差甚远，难以及格，出现阅读自己的文章无法理解其中含义的现象。</p>

嬴成蟜被这种强行拔高，捏造深意的题型折腾得脑袋大。这导致他思维迥异于时人，想事情不爱往高深去想。</p>

“此还真就是笔误所致？荀子你这一个笔误，可是让万世之人猜测不知凡几。有人云荀子从未见过螃蟹，所写螃蟹习性长相都是道听途说。有人云荀子爱以螃蟹就酒，但因囊中羞涩，买到的螃蟹都少了双足。”</p>

自认儒家的老人笑声不休，声音清亮。</p>

“稷下学宫居于东海之滨，卿怎会未见螃蟹真目？卿便是囊中羞涩，腿脚勤快些亲去海边捉些便是。这番言论想是君上不成熟之想，却假借后世之人，君上如狐般狡诈矣。”</p>

嬴成蟜笑呵呵地拜别荀子，向外走去。</p>

“荀子若有闲暇，还是更改《劝学》此文罢，免得让后世之人徒费脑筋。”</p>

荀子送嬴成蟜出门。</p>

“文章既成，便顺其自然好了。君上怎知，卿之《劝学》会流传万世。莫非，君上去过其后万世？”</p>

嬴成蟜自然点头。</p>

“成蟜便是两千年后的人，学过《劝学》。若按此算，成蟜也算荀子之学生。”</p>

荀子笑容扩大。</p>

“此非戏言，卿听甚欢喜。若卿之弟子尽如君上，卿梦面孔子，当能说一句儒家创自你，发自卿也。”</p>

注视着君上离去，荀子关上房门，吹熄了三盏昏黄蜡烛。</p>

脱去外衣，取下皂巾，躺在床上，却久久难以入眠。</p>

“吾之言若真能流传万世，不为王禁。稷下学宫，想必不会只有一家了罢。秦王不以子民为人，秦律残酷。只行法而不授德，终是一场镜花水月。劝天下学，有教无类，方能成大国。君上，此事，你能做到，否……”</p>

老人没有应嬴成蟜之言改《劝学》，是因为老人就是故意写错的，老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笔误不是吗？</p>

身居东海之滨的老人，怎么会不知道螃蟹究竟什么模样？</p>

如果真是笔误错写，那老人当即就能改“六”为“八”，这也不是什么难事。</p>

老人之所以在《劝学》里面写下“蟹六跪而二螯”。是为了让读此篇之人知晓，他这个学问极高的人也会犯错，他也要学习。</p>

每个看到此处错误的人都可以来到其面前，指出其错误，让其知错，让其益学。</p>

荀子望读书之人知晓，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学习没有止境，永没有学完知世事之日。</p>

荀子在《劝学》开篇第一句话就点明主旨。</p>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p>

荀子和孟子很对不对付，一个提出性恶论，一个提出性善论。</p>

但在学习这方面，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p>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p>

这句话表面在说人的问题在于喜欢去做别人老师。</p>

实际上说的是修身大忌是骄傲自满，而好为人师就是一种自满行为。</p>

因为总喜欢当别人老师，就意味着觉得自己学问已经够多。</p>

这种思想，行为，妨碍着德操，学问的进一步提升。</p>

荀子曰:“学不可以已。”</p>

行出荀子居所的嬴成蟜走到另一处屋舍，站在外面，看着窗纱外露的通明灯火，止步不前。</p>

“君上站了半天，何不入内一叙？”</p>

屋内主人高声唤道，却未打开门扉，像荀子一样将嬴成蟜迎入屋内。</p>

嬴成蟜默然片刻。</p>

“随便走走，打扰了王公休息，还望见谅。明日离开咸阳，王公早起可要仆役收拾一二，与成蟜同乘一辆马车。”</p>

转身离去，再不犹豫。</p>

屋内也再没有声音传出，但其内烛光一直灯火通明，直到天亮。</p>

咸阳城内，今夜灯火通明的不止鬼谷子一间屋舍。</p>

王绾府上，资历极高的老丞相穿戴整齐，身上是上朝的朝服。</p>

门外，牛车也早已备好。</p>

年轻时王绾对牛车嗤之以鼻，认为这就是贪于享乐之人才会坐的物事，求慢图稳。</p>

老秦人就应该坐马车一路疾行，势如破竹。</p>

而到了如今这个年岁，适应不了颠簸的老丞相却是爱上了当初最看不上眼的牛车，出行若无急事必然舍马取牛。</p>

老丞相在厅堂内扶着门框，看着驭手一手持着鞭子坐在牛车前梁上，看着大青牛尾巴一甩一甩地。</p>

几次想要出门，却终是没有迈开脚。</p>

“陛下定还没睡，是在等绾乎？绾入宫面圣，要说何话呢？”</p>

老丞相自言自语，说着除了自己，和那虚无缥缈天地神鬼，再无他人能听到的言语。</p>

仰着头看了看天空，月亮不甚明亮，繁星点点照耀。</p>

老丞相想着那个在蜡祭时候，要天来讨伐他的狂人，血管中早就冷却的热血限时回归，让他不禁想要问问这夜空。</p>

天，你看不见那竖子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