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给这个天下一个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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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鸽在上郡上空盘旋一周，斜向降落下去。</p>

没多久，半个巴掌大的信纸就落在嬴扶苏手中。其上记录的是十一月十五日取消楼台的新策，以及秦律中新加入的淫秽罪。</p>

在西北上郡一个多月，嬴扶苏的变化比在咸阳城十数年还要大。</p>

真真切切主持一地事宜，去处理或大或小的大事小情，他真正学到了在典籍中学不到的知识，深刻体会到了父皇，叔父的不易。</p>

别的不论，光就其叔父这十年的韬光养晦，他直到最近才有所明悟，理解，略微了解了一些缘由，因为韩非也是如此做的。</p>

明明大部分政令都是出自身有口疾的韩非之口，上郡大部分变革都是韩非起了纲领的作用，但每次颁布新令的人，都是他嬴扶苏。</p>

起初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对韩非这种行为很排斥。高居王位的父皇不屑占据人臣之功，心性高洁的大秦太子同样如此。</p>

其问过韩非，知无不写，写无不尽的韩非耐心教导:</p>

这是一个造势的过程，想要在西北七郡最快树立起他嬴扶苏的威信，得到西北七郡的民心，最快的方式就是将一切功劳聚于其身。</p>

至于始皇帝为何不这么做，因为不需要了。灭了六国的始皇帝已经不需要通过这些手段树立威信，始皇帝已经过了这个阶段。</p>

嬴扶苏不理解，出言质疑。在他印象中，自己的父皇从没有过这样的阶段，一如既往的强势无边，威压无限。</p>

韩非便举了其叔父在始皇帝初临王位时急流勇退，十年不理政事不居功。而在始皇帝一统天下后的第一个新年，便在蜡祭时高呼反天的事例，让大秦太子去思考这其中原因。</p>

一个多月过去，随着上郡军民看待自己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到现在的敬畏加爱戴。嬴扶苏不再扭捏，默然接受了韩非的让功。</p>

面色稍显黝黑，皮肤明显粗糙，被西北风沙砥砺小变模样的嬴扶苏褪去了稚嫩，天真，开始变得沉稳，成熟。</p>

拿着手中自咸阳传来的信纸，其走入了上郡郡守府一间不起眼的屋室。这间小小的，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屋，是韩非办公的场所。</p>

进入后先叫了一声先生，然后略微抖落了一下手上信纸，让韩非注意力集中到信纸上。</p>

“父皇已在关中地区封禁楼台。”</p>

韩非有些意外。</p>

以他对始皇帝的了解，这不应该是始皇帝会做的事。</p>

其接过信纸看了一番，见到淫秽罪之后，便确信是不安分的君上出手了。</p>

[君上这是嫌西北七郡太小，非等施为太慢了啊。]</p>

“先生。”</p>

“嗯？”</p>

“楼台为何一定要禁绝？”</p>

韩非拿出纸笔，奋笔疾书。</p>

于他而言，超过单音节的言语，说的都没有写的快，尤其在推行简体字以后。</p>

【此事太子已问过，非已与太子言明。】</p>

“因扶苏今日得知，楼台除矣，北地楼台之妓女，归家做暗妓。”</p>

【不足为奇。】</p>

“其居家中做楼台事，为何又要拆楼台？”</p>

【风气。】</p>

“风气？”</p>

【没错，太子还记得非与太子言说过，曾与君上有过法家“法”，“术”之争的事乎？】</p>

嬴扶苏点点头，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p>

能够在法家层面说服了法家第一人韩非，让韩非重写《韩非子》。这要不是韩非亲口所述，哪怕他认为叔父比父皇治国还要厉害，也不会相信此事。</p>

秦国虽然以法治国，但法家学问不完全等同于治国学问。</p>

【韩之亡，亡于“术”之恶风。楼台不除，淫秽不罪，亦为恶风。】</p>

嬴扶苏若有所思，很快摇摇头。</p>

“先生请细论。”</p>

【秦人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如此矛盾，因何而来？】</p>

“公战可得军功，军功可封爵。私斗者秦律规定:主谋者腰斩，胁从者膑刑。”</p>

韩非点点头，重新铺开两张纸。始皇帝他是改变不了了，但太子，韩非觉得有很大希望改变。</p>

【然也。秦赵同源，秦孝公以前，秦人因长期与戎狄杂处，个性好勇斗狠，私斗成风。私斗破坏治安稳定，造成了严重内耗。《秦史》有载:秦简公六年，举国四十余县私斗死人两万余。】</p>

【治国之难，不在治善，而在治奸，唯有惩恶才能扬善。所以要想根除私斗，惩治凶犯决不能手软。故商鞅下令严禁私斗，违者根据情节予以处罚，要将此恶风根除也。违者主谋腰斩，胁从膑刑。】</p>

【面对秦人几百年来野蛮粗俗的陋习，朝堂阻力，时人皆以为并非一朝一夕可改变，商鞅面对的是整个秦国社会的强大阻力。存在于千百年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矛盾，怎能说根除便根除。】</p>

【然，于一次夏忙私斗，商鞅一次性处决私斗囚犯多达七百余人，渭河之水被染成了红色，嚎哭之声震天动地。自此以后，恶风尽除。百姓有无可缓和之矛盾争先报官，不敢动手也。】</p>

【商鞅又立新法，二十等军功爵公开透明，只要秦人勇于公战，人人皆有封侯拜相之可能。自此以后，秦之崛起势不可挡，与秦人同源，武风盛于秦的赵国亦挡之不住。此何功？法之功。】</p>

【法律规定了国家行为准则，是道德最低标准，是国家风气风向所在，是民众受到的第一教育。秦国崇尚军功，对无军功者皆以鄙夷，此即商鞅变法之功，二十等军功爵制，移私斗恶风送公斗风气之功也。】</p>

【废除楼台，淫秽治罪，亦是此理。现今以进入楼台为荣，乃入者为达官显贵之辈也，乃不违背秦律也。今改秦律，致此二者违背秦律，不合法令。不出一年，世人尽皆鄙夷为此事者也，恶风未吹而止。】</p>

嬴扶苏不是越女，是自小经受最高教育的始皇帝长子。越女看不出秦律缓和之后的发展趋势，嬴扶苏看得出来。</p>

是以其一点就通，韩非写下的恶风未吹而止令其霍然明悟。想着日后女子皆以入楼台为荣，淫靡恶风刮遍的秦国，不寒而栗。</p>

躬身垂手下拜。</p>

“扶苏闻太医令善治未病，今先生治国便如太医令除未疾也。太医令医人，先生医国，扶苏受教。”</p>

韩非起身以避，嬴扶苏见状眼有迷惑，这是韩非第一次躲避。</p>

他不是第一次下拜了，之前几次下拜，韩非都是先受之，然后扶他起身，而不是起身侧躲不受礼。</p>

【此乃君上所思，说来惭愧，非并未想过这一层。非原本以为法乃王治民之学说，是君上重新定义法家。非今日所言，大多都是将君上所言复述矣。】</p>

嬴扶苏愕然张口，良久苦笑。</p>

“叔父于吾面前杀人时，吾以为其如父皇一般暴戾。叔父与父皇论道，教导吾时，吾以为其善治国治民。今日从先生之口方知晓，叔父爱人。怪不得叔父见我纵罪犯言论生气，爱人，原来要如此爱。”</p>

韩非不言，他没什么可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