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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过半,灰蒙蒙的天穹乌云压顶,眼看着将要落雨,秦缨跟在邓明春身后,容色端肃地走在悠长的宫道上。
邓春明轻声道:“太后娘娘许久不问朝事,本是不想管的,可没想到连卢国公也被下狱,过世的那位卢太妃从前是太后娘娘十分亲信之人,当年丰州之乱时,太后娘娘染了瘟疫病倒,是卢太妃衣不解带地左右照料。”
见远处宫廊上有几个往宣政殿去的朝官,邓春明语声更低了几分,“后来太后好了,卢太妃却病倒了,待老郑将军打败了叛军回京,卢太妃没撑两年便故去了,太后娘娘心中有愧,少不得要对卢氏多有照拂。”
秦缨不动声色,“太后娘娘是什么打算”
邓春明摇头,“这可不知呢,太后娘娘是想查问清楚,看看那案子是否真的到了要将卢国公也下狱的地步。”
秦缨心弦微紧,眼看着案子有了进展,却没想到杨氏竟然求到了太后跟前,因着十多年前卢太妃的德善之行,太后要包庇卢氏吗
到了永寿宫,秦缨刚一进门便看到几个宫人正端着水盆冲洗中庭的青石地砖,大太监苏延庆站在阶下道:“擦干净些,留下半点痕迹,仔细你们的皮。”
宫人呐呐应是,秦缨狐疑上前:“这是怎么了”
一见她来,苏延庆忙堆上几分笑意,又面带嫌恶地扫了一眼地砖,低声道:“是国公夫人求情的时候磕破了头,将她从殿内抬出来时,血点子滴了一路,这会儿她刚醒过来,与太后娘娘说话呢,太后娘娘在等您,您快进去。”
秦缨眉目微凝,跟着苏延庆进了殿内。
郑太后坐在主位上,坐在下手位上的,正是额头包着白布的杨氏,她此刻红着眼睛,看到秦缨来了,面色更是沉重。
秦缨上前行礼,郑太后牵唇道:“来哀家跟前说话——”
秦缨走到太后身前去,郑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看到国公夫人在,想必也知道哀家想问你何事,国公夫人说,近来京城有件案子查到了卢国公府身上,且那案子你也跟着一道跑了不少路”
秦缨点头,“确是如此。”
郑太后笑容微淡,“听说金吾卫好大的排场,昨夜已经将卢炴和卢家的小姐下了大狱,你告诉哀家,那案子是否真与卢家有关”
杨氏目光灼灼地望着秦缨,秦缨点头,“太后问云阳,云阳在您前面不敢说假话,凭衙门查到的人证物证,京畿衙门捕头的确是被卢氏二老爷卢旭所杀,还有十年前的案子,死了三位良家姑娘,凶手亦是卢旭——”
“县主!”杨氏哽咽道:“县主何来的人证物证难道是听卢文涛那刁奴说的卢文涛此人不可尽信啊县主,他虽是我们府上老奴了,却对我们心怀怨恨,是他做下的脏污事儿扯到了二弟身上,如今还连国公爷也攀咬上……”
郑太后这时也问:“你只说是卢二杀人,那为何金吾卫连卢炴也抓走了”
秦缨肃容道:“因卢国公包庇卢旭,他知情不报,还买通了当年衙门之人,更令一个与此案无关之人去给卢旭顶罪,此人当年被判斩刑,已经死了十年,而他逼迫此人的手段,乃是以其妻女相胁。”
见太后面露讶色,秦缨诚恳道:“此案内情颇多,我一言难说清楚,太后娘娘若真想知道,可去衙门查问,若是证据不足,金吾卫也不敢随便对卢国公动手。”
杨氏此刻道:“此番查案的是龙翊卫的小谢大人,太后娘娘您知道的,这个谢大人,就是谢正则那个养子,此人很得陛下看重,行事张狂无忌,此前还弹劾过长清侯,他正是仗着陛下撑腰,这才敢对我们府上赶尽杀绝。”
秦缨听完杨氏所言,正打算替谢星阑辩白,可这时太后眯了迷眸子,沉声道:“谢正则的养子,哀家知道,前岁就是他救了陛下性命,他养父当年仗着皇恩不知做了多少恶事,如今他也想走谢正则的老路不成来人——”
她唤了一声,苏延庆忙答应,郑太后沉声道:“你派人去前朝问问,就说是哀家的懿旨,看卢国公府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办的。”
苏延庆领命而去,杨氏见状眼底生出了两分希望,秦缨眸露担忧,按照时辰,今日谢星阑或许还未审问卢炴二人,而太后这话,明显是因为谢正则对谢星阑多有厌憎,若真让太后在此时拦阻,岂非前功尽弃
秦缨这时看向杨氏:“国公夫人说谢大人弹劾长清侯,我怎未听说过此事”
杨氏轻哼一声,“就在今年正月,此人狂悖妄为,说长清侯治军不严,说他麾下贪腐极重,连着上了几道折子弹劾,陛下信以为真,专门派人去探查,结果查出来的却并非崔氏嫡系……”
秦缨面露愕然,“这谢大人果然大胆,连我都知道陛下十分看重崔氏一门,他却敢明着弹劾长清侯他这是为哪般”
杨氏面色微僵,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够谨慎,太后和贞元帝面和心不和多年,若谢星阑真是贞元帝极看重的亲信,又怎会明着弹劾崔氏
她一时哑口,而郑太后也想起此事来,谢星阑弹劾长清侯崔曜她是知道的,崔氏与郑氏作对多年,当初弹劾的折子出来,郑氏也推波助澜过,但崔曜太过谨慎,并未叫郑氏抓到把柄……
郑太后若有所思,“连崔氏都敢弹劾,更何况你卢氏”
杨氏面上挂不住,只惶恐应是,郑太后又道:“且看看前朝如何论处吧,他纵然再大胆,哀家也不信他敢平白污蔑堂堂国公府。”
苏延庆去得快回来的也快,两炷香的功夫不到,他便一脸难色进了殿门。
“太后娘娘,问到了,却问得不多,右金吾卫乃是安远侯段将军掌着,世子又被陛下派去南巡,大将军那边还不知此事,只听说是卢国公一家被看守得极严,的确是龙翊卫谢大人在主审。”
“昨夜谢大人忽然决定抓人,满朝文武都未想到,今天一早,十多封奏折送到陛下跟前,都是弹劾谢大人的,但陛下那边的意思,是让龙翊卫严查,如今还未定案。”
一听此言,郑太后眉眼微沉,金吾卫本是郑氏囊中之物,可贞元帝却硬扶起一个段氏,如今右金吾卫的作用越来越重,郑明康这个左金吾卫大将军便越发形同摆设。
郑太后沉着脸未语,秦缨的心亦高高悬了起来,谢星阑昨夜抓人十分利落,那他可曾想到会被弹劾
杨氏这时又跪在地上,“太后娘娘,便是卢二有罪,也没有连国公爷也抓起来的道理,臣妇也不知到底是谁的意思,这是要让整个卢氏万劫不复啊!”
眼看她额上白布沁出一丝血色,太后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吩咐道:“你去宣政殿走一趟,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卢国公府百年世家,既还未定案,怎能让卢国公受牢狱之灾除非此刻人证物证俱全,已能给卢炴定罪,否则还是早些将人放了。”
杨氏眼瞳大亮,忙磕头谢恩,苏延庆也快步走了出去。
“太后娘娘——”
秦缨忍不住开口,太后却将她的手微微一攥,她先令杨氏起身,又拉着秦缨坐到自己身边,笑问道:“前次听说你跟着衙门跑案子,怎么这次你又跟着他们辛苦前两日朝华入宫之时提起,哀家还不信,今日哀家才信了,哀家看你都清减了。”
秦缨不敢轻慢,谨慎道:“因为我见过那几位姑娘的父母……”
太后微惊,“她们的父母
”
秦缨颔首,“那三位姑娘在十年前遇害时,都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像我和朝华一样,这次我和谢大人找到了他们的家人,第一个遇害的姑娘叫罗槿儿,家里是开旧书铺子的,她对父母极其孝顺,小小年纪却能每日都去给父亲帮工,任劳任怨,她还十分疼爱弟弟,我去的时候,她母亲哭的肝肠寸断,再华美的衣饰都掩不住那般绝望苦痛……”
“……康素琴的母亲因为女儿的遭遇病情加重,早早便病故了,她父亲今年刚近半百之岁,可看起来却好像七八十的老叟一般,他因当年惨剧丢了差事,也病了多年,知道错判了凶手,差点气得当场呕血,他气衙门办案疏忽,却更愧疚女儿含冤十年未雪,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在死前,就想让我们帮他抓到残害女儿的凶手……”
秦缨语声沉痛,满面悲悯,郑太后有女儿,且还夭折过一位皇子,她最明白失去孩子的苦痛,听到此处,混浊的眼瞳中漫起不忍,拉着秦缨的手亦微微发颤。
秦缨继续道:“还有个遇害者叫范玉蘋,她母亲因为她的事疯了,还被她父亲休弃,她父亲后来娇妻美眷,只当从未生过她,但她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替她奉养疯母,也未娶妻生子,只为了找到真正谋害她的人……”
郑太后怜悯道:“惨剧,确是人间惨剧,天下间最悲痛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何况她们的女儿还被人那般糟践——”
她眉眼间生出两分薄怒,又去看有些心虚的杨氏,“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杨氏掌心冷汗满溢,嗫喏道:“臣妇不敢骗您……”
郑太后已不复先前漠然,不住将目光看向门外,半炷香的功夫后,苏延庆才拿着拂尘一路小跑进了殿门,“太后娘娘,陛下他……他说卢炴放不得。”
一句话便令郑太后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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