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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社会意识已经严重和大明的社会存在脱节,这就是大明朝堂上,遍地都是贱儒的原因,就像是晋惠帝会问何不食肉糜一样,晋惠帝是天生痴傻,而大明的贱儒们是不听不看不说,假装不知道。
而朱翊钧和张居正作为帝国的决策人,不停地推动矛盾说和实践的根本原因,也是减少这种脱节,让大明的社会意识仍然能够指导大明社会存在。
天命法统,包含的东西极多。
社会存在,是大明社会的物质基础。
社会意识,是大明社会的顶层建筑。
社会存在包含了自然禀赋、人口结构、生产方式、物质的丰富程度;而社会意识,则是包含了政治、法律、哲学、艺术、宗教等等对世界的精神认知。
大明的社会存在主要由生产者穷民苦力在创造财富,而大明的社会意识,则主要由肉食者们消费财富,定义意识的标准,而这个标准完脱离了生产者。
万历元年开始,对驿站的官身马牌进行了清理,无数寄居在官路驿道的山人们,被大明皇帝一刀切禁止了他们的官身马牌。
这些个山人对大明的认知是极为片面的,王世贞眼中的大明和挣扎求活的大明是完不同的。
王世贞的眼中,是京师西山漫山遍野红遍天的黄栌树、是京堂前门楼的烤鸭、是晨钟暮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下的和谐、是大隆兴寺人来人往的香客、是禅音、是雅乐、是丝竹萦耳,王世贞离开京师的时候,或许会对京师的人不屑一顾,这京师的人,出手阔绰的同时又扣扣索索。
王世贞的下一站是苏州太仓,他在清晨的冷雾之下,来到了王锡爵豪奢的南园,还没进门,婢女已经讨好的迎了上来,将他的鞋子脱下来,侍女用袖子帮王世贞把鞋子擦干净,放到一旁。
在南园的鸳鸯馆里,这从京师归来的王世贞靠在凭栏处,品着刚刚沏好的清前龙井,这茶是大明的贡茶,这南园里有这种茶,自然是南衙普遍僭越,他靠在凭栏处,看到的是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是水波倒影被江南的风轻轻打散的温婉。
给王世贞沏茶的少女,将做好的二两银丝糖,放在王世贞的面前,糖丝雪白、纤细,如龙须,女子的手葱白晶莹,纤细而富有韵味。
清晨醒来的时候,侍女早已离去,昨日的游龙舞凤已经成为了过去,侍女已经准备好了精致的早点,主食是雪梅堆,金黄的酥皮上点缀着红绿瓜丝和这年头极为昂贵的、堆叠的像是雪梅一样的白砂糖,一口咬下去,松的掉渣。
早点之后,王世贞去见了王锡爵,而后和王锡爵一起参观了王家的家学私塾,在黑瓦白墙学舍之间穿行,耳边都是郎朗的读书声,中午的时候,王锡爵为王世贞引见府台和提学,谈笑有鸿儒,大家相谈甚欢,浅酌几杯。
次日的清晨,在侍女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王世贞离开了苏州太仓的王锡爵的南园,若是平日,王世贞这个多情的人,也是愿意收这么一个侍女在身边伺候,可王世贞心情不是很好,索性没有带上。
王世贞会羡慕王锡爵的豪奢宅院,而后评断一句苏州人爱读书。
王世贞会看到大明国祚不久,会认为大明要亡了吗?
崇祯皇帝在崇祯九年,在午门监斩,杀掉第一代闯王高迎祥的那天,在群臣恭贺的山呼海喝之中,真的能想到八年之后,他会在煤山亲手终结到自己生命的同时,终结掉大明国祚吗?
大明的社会意识,尤其是决定了大明日后命运的肉食者们,他们是完看不到大明的亡国危机。
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之间的矛盾,就是朱翊钧和张居正反复推行矛盾说,移风易俗的根本原因,改变意识和存在脱离的现状。
这很难,这必须要做。
张居正给耿定向的书信里,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说的是:京师十里之外,大盗十百为群,贪风不止,民怨日深!倘有奸人乘一旦之衅,则不可胜讳矣。
非得磊落奇伟之士,大破常格,扫除廓清,不足以弥天下之患。
在天子辇下,十里之外的地方,就有大盗,而且不是一群,朝中贪腐横行,民怨已经积累很深,一旦有奸人鼓噪声势,天下必然危亡。
随着尚奢竞奢的风力,不断的侵入官场,令不甘清贫的文官们,不断向低端化坠落蜕变,这种蜕变具体表现为:官、儒、商之间的协调互动,开始不断的勾结,而钱、权、色之间的幕后交易,使士商混杂,蝇聚一膻的丑恶现象甚嚣尘上,政以贿成的贪腐恶习比比皆是。
张居正也是君子,他看到的大明,却和王世贞完不同。
朱翊钧是绝对不可能把张居正放走的,想都不要想。
万历六年七月初七,大明皇帝颁布了万历历书,并且将会在万历七年正式推行,这个历法,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争论,因为风力舆论,并不是非常关切此事,因为太过于专业,实在是让大明的儒学士不知道如何反对。
岁差决定的是一年时间的精准,而日食月食的推算,决定的是四时节气的精准。
朱翊钧的日常,在朱翊镠看来,是极为无聊,甚至是无聊的,就每日廷议,都让朱翊镠困到打哈欠,又不敢打哈欠的地步,就是群臣们那异样的目光,朱翊镠都受不了。
这些拿到文华殿廷议的奏疏,都是各种利益冲突,要抽丝剥茧的理清楚他们的关系,已经是极难的事儿,还要从繁杂的现象里找到关键,并且拿出解决方案来,就更加困难了。
朱翊镠对亲哥牲畜一样的生活,毫无兴趣,没错,在朱翊镠眼里,自己的皇兄,就是牲畜,大明的牲畜。
朱翊钧不知道朱翊镠怎么想的,要是知道,早就把这个潞王摁在讲武堂狠狠地鞭策了。
人各有志,追求不同而已。
“俺答汗、土蛮汗在应昌签订的盟书,助军旅之费已经到了京师,牲畜、马匹等物,尽数交割。”大司徒王国光奏闻了一件事,当初在应昌,戚继光逼迫草原左右两翼的战争赔款到位了。
战争赔款都是以接收为准,路上病了、死了,统统不算,路上损耗可以折银,先欠着,在羊毛兑付时扣除,这是大明的仁慈。
泰西特使黎牙实对此的评价是:中国人总是有一种底线的善良,希望在同一片天空下共同的安静的生活,而中国总是被这种善良反噬,但似乎从没有吸取过善良的代价,并且始终保持着这种善良,因为这种善良带来更多的好处,这些好处比黄金还要珍贵。
黎牙实将其称为高道德劣势,而这种劣势能够维持这么多年,大抵是道德的好处,更加弥足珍贵。
王崇古笑容满面的说道:“三娘子上了奏报,希望明年仍能如期朝贡。”
“暂且答应三娘子就是。”朱翊钧想了想做出了决策。
三娘子入京,继续分化俺答汗,战争就是尽一切可能使对方屈服于己方的意志,分化显然是一个极好的手段,即便是穷兵黩武汉武帝,他的漠北决战,也不是奔着完把匈奴杀绝种而去,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能成为汉武帝临终的托孤大臣,就是明证。
而分化是一种极好的手段。
奔着把对方杀绝种,那不是战争。
“大司寇不得了啊,出手不凡,在集宁,居然有一个一千五百顷的草场,着实是让人意外。”海瑞看着王崇古不怀好意的说道。
海瑞对王崇古发动了进攻,王崇古眉头一挑,准备接招。
大明宣大督抚吴百朋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儿,王崇古不仅仅在山西有大量的产业,在塞外,也有大量的产业,这个十五万亩的草场,是吴百朋攻击王崇古的铁证。
海瑞看着王崇古十分确信的说道:“大司寇想好了再说,草原那边俺答汗也确定了大司寇的产业。”
“什么时候买的地?”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王崇古在大明的田亩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亩田,对于一个正二品享受从一品待遇的王崇古而言,这并没有超过规格,朱翊钧之前还奇怪,王崇古作为势要豪右难道不搞兼并吗?
显然不搞兼并的势要豪右并不存在,王崇古也搞兼并,只是搞到了草原上!
王崇古看着陛下,稍微思忖了下,十分确定的说道:“陛下容禀,臣在塞外,不止一千五百顷,确切的说有一万两千顷,都是万历元年之前兼并占据而来,地契在臣的府上,容臣派家人去取。”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都察院要弹劾他王崇古,自己儿子王谦作为海瑞的心腹,肯定是得到了消息,居然不提前打个招呼,今天海瑞突然发难,搞得王崇古有些被动,幸好的是,这些错误,都是万历元年之前犯下的,还有得商量。
海瑞猛地瞪大了眼睛,呆滞的说道:“一万两千顷?!”
海瑞弹劾王崇古只是弹劾他在草原有私产,而王崇古直接选择了自爆,把自己拥有的草场数目,直接部抖搂出来了。
一千五百顷草场?小看谁呢?王崇古作为大明顶级的势要豪右,怎么可能只有区区一千五百顷?!
是一万两千顷!
王崇古之所以这么果断的把话说清楚,完是他摸准了小皇帝的脉,说实话还有一线生机,说谎话,绝对死定了。
与其让皇帝本人查出来,还不如自己主动曝光,争取宽大处理。
“这可不能胡说,大司寇,一万两千顷的地,可不是说着玩的。”张居正再次跟王崇古确定了涉案数量,只能说这王崇古不愧是势要豪右之家,真的非常非常有钱。
王崇古看着皇帝震惊的神情,低声说道:“就是一万两千顷。”
“等会儿,让我缓缓,这么说,毛呢官厂的羊毛,有一部分都是你王家的羊毛喽?”工部尚书郭朝宾立刻把握到了重点,感情这羊毛生意,王崇古赚的不仅仅是陛下的分红,还有这原料生意。
“好家伙。”吕调阳再次感慨不已,这老王家是真的阔绰。
“草原的土地出产在有羊毛前,不到三分之一,大约能折腹地四十万亩田,大司寇家里这资财,比徐阶还富啊。”王国光的眼睛泛着绿光!这一抹绿光,名叫贪婪。
松江镇水师筹建和南衙诸多造船厂,那可是把徐阶逼回了祖宅,把侵占的土地都交了出来,才有了足够的资财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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