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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焘从御书房出来,心中憋着的一股闷气怎么也消不下去,他回头望去,只见御书房窗前的一树红梅开得正盛,满树的花朵艳红如血,似要染透这锦绣江山!
虞允文将张焘眼中的愤懑尽收眼底,他快步走到张焘面前,招呼张焘的表字:“子公兄,你我一同走走如何?”
御书房到宫门口还有好大一段路走,张焘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沿着青砖铺成的道路往外走。
虞允文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稍微加大一点步子,轻松地跟在张焘身后。
“子公兄今日太过操切了。岂不闻治大国如烹小鲜,得慢慢来。”
张焘猛地停步回身,跟虞允文打了一个照面,引得后者眉毛挑了挑。
“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何慢慢来?金国皇帝早在三四年前就在进行战备,如今只怕是兵员、马匹、武器、粮草、战船等等,无不齐备,只差金国皇帝一声号令即可举国来攻!”
“我们有什么?将帅凋零,军心涣散,大宋二十几万禁军,我都不提缺额空饷的事了,你说说,有几个有斗志的?我听说刘錡都快成糟老头子了,成日和市井里的老儿混迹在一处,下棋、喝酒、吹牛,输赢都在几颗胡豆,还写了首《鹧鸪天》,说什么‘休懊恼,且开怀,平生赢得笑颜开。三千里地无知己,十万军中挂印来。’——你看看,昔日能止小儿夜啼的刘都护闲得都快发霉了,只能向市井老儿吹嘘自己昔日的辉煌。我们这位官家呢,虎狼在侧,却逼着大将归隐田园,放马南山,还自我陶醉说是天下太平!”
“太平个屁!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拉着大家伙儿一起做亡国奴吗!”
“亡国奴”三个字张焘是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逼出来的,可见他对皇帝不抵抗政策有多么深恶痛绝!
虞允文一直沉默地听着张焘的牢骚,他能理解张焘的心情。
张焘是饶州德兴人,大宋剩下的这点江山,对很多南逃过来的官员和百姓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归属感并不强烈。但对张焘来讲,这里是他的家园,是张氏祖宗坟茔所在,是他的根,也是他的魂,因此他拼命也想保住这最后的宋土!
虞允文的老家在蜀中隆州,蜀中因为吴阶、吴鳞兄弟力保,才免于沦陷,他何尝不想给家乡父老留下一片净土!
一直等张焘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虞允文才低声问道:“子公兄以为,陛下的才智比之你我如何?”
张焘想也不想地说道:“中上之资。”
张焘这样评价丝毫没有贬低皇帝的意思。他是政和三年殿试的探花,虞允文是绍兴二十四年的进士。
两榜进士无不是寒窗十年,从千万文人士子中搏杀而出的英才,学识、性情皆是上上之选。当今皇帝更多的是阴差阳错,时势使然。
想到这里,张焘心中微微一动,他没着急开口,静静等虞允文说话。
虞允文果然问道:“子公兄以为什么样的君主才能扭转乾坤,中兴大宋?”
不等张焘回答,虞允文自顾自地说道:“旁的且不论,至少必须目光坚定,心性坚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坚持和遇到挫折百折不挠的勇气!国战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兵源、粮草、武器等等都得像金国皇帝那样一点一点攒,没有坚定向着目标推进的决心只会左右摇摆,像风中的游丝一般游移不定!”
看到张焘若有所思,虞允文说道:“明君可遇而不可求,咱们该做的事情还得做,无非就是题目更难一些,答题之前的思考更久一点。”
张焘无论是资历还是朝中的声望都远远高过虞允文,但今日听他的一番话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他上前挽住虞允文的手臂,亲热地唤着对方的表字:“彬父这番话好叫人惭愧,是我着相了!朝中有彬父这样的人在我大宋就还有希望!”
见张焘心意回转,虞允文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虞允文与张焘都是主战派,与右相陈康伯是同一条战线的。
主战派被皇帝和秦桧联手打压了十几年,在朝堂上毫无话语权。如今秦桧已死,继任的宰相汤思退性格温吞,无法将朝堂整治成铁板一块,这才给了主战派喘息之机。可对方有皇帝加持,天生就压了主战派一头。
张焘资望甚重,在金国有“南朝不拜诏”的直名,是主战派的领军人物。偏生此老性情如火,老而弥辣,经常呛得皇帝下不来台,自己也几次闹着要辞官。如果张焘真的辞官而走,主战派定会处于劣势,彻底失去对朝堂的主导权,这是主和派乐见其成,而主战派承受不起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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