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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六天上,小兄妹二人读完了书,仍照老例,跟孙大娘到门口去看。

父子之情,原是根于天性。他们小小年纪,因听见父亲快回来,每日在门口各把小眼直勾勾往前村凝望。

文玲因听神尼之言,想不至于虚假,为期既近,也自坐立不安。

她生性幽娴,漱溟不在家,从不轻易出门,现也随着小孩站在门口去等。

这两个小孩看见母亲也居然出来,更是相信父亲快要回来,站在门前看一阵,又问一阵,爹爹为何还不回来?等了半天,看看日已衔山,各人渐渐有些失望。

文玲心中更是着急,算计只剩明日一天,再不回来,便无日期。又见两个儿女盼父情切,越加心酸。

几次要叫他们回去,总不舍得出口,好似有什么心理作用,预算到丈夫今日定要回来似的。

等了一会,日已西沉,瞑烟四合。耕田的农夫,各人肩了耕锄,在斜阳影里,唱着山歌往各人家中走去。

孙大娘的丈夫从城中归来,把她喊走。顿时大地上静悄悄的,除了这几个盼父盼夫的人儿,便只有老树上的归鸦乱噪。

文玲知道今日又是无望,望着膝前一双儿女,都是两眼酸溜溜的,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那狠心的爹爹,今日是不会回来了。我叫老王煮了两块腊肉,宰了两个鸡,想必已经做好,我们回家吃饭去吧。”

说还未了,耳边忽听一阵破空的声音。两个小兄妹忙道:“妈妈,快看鸽子。”

正说间,眼前一亮,站定一个男子,把文玲吓了一跳。忙把两个小孩一拉,正待避往门内,那男子道:“兰妹为何躲我?”声音甚熟,世民心灵,早已认出是他父亲回来。琼玉虽然年幼,脑海中还有她父亲的影子。

兄妹二人,双双扑了上去。文玲也认清果然自己丈夫回来,不禁一阵心酸,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呆在一旁。

这时夜色业已昏茫,还是漱溟说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抱了两个孩子,夫妻双双走进屋来。老王在厨下将菜做好,正要来请主母用饭,看见主人回来,喜从天降。这时饭已摆好,文玲知漱溟学道,便问吃荤吃素。

漱溟说:“我已能辟谷。你们吃完,听我话别后之情吧。”

文玲再三劝了一阵,漱溟执意不动烟火,只得由他。

她母子三人哪有心吃饭,随便吃了一点,便问入山景况。

漱溟道:“我此次寻师学道,是你一句话惹起。我想人生百年,好似一梦。我经多次考虑之后,决计去访师学道,等到道成,再来度你,同求不老长生,省得再转轮回。因你有妊,恐你惜别伤心,所以才假说访友。我因巴山川灵秀,必有真人栖隐。我住松山洞中,每日遍游山,走的尽是人迹不到之处。如是者两个多月,才遇见长眉祖师,答应收我为徒,并许我将来度你一同入道。此中另有一段仙缘,所以才能这般容易。只是你我俱非童身,现在只能学下乘的剑法。将来还得受一次兵解,二次入道,始参上乘。我在洞中苦炼三年,本想禀命下山,正在难以启齿,昨日永春大师带了一个女孩来到洞中,说是我的骨血,叫我父女见上一面。又向真人说情,允我下山度你。说是已赠了一粒易骨仙丹,不知可曾服用?”

文玲听了,越发心喜,便将前事说了一遍,又说丹药未曾服用。

漱溟道:“那你索性入山再服吧。”

文玲知夫妻俱不能在家久待,便问家事如何料理。

漱溟道:“身外之物,要它何用?可取来赠与孙表兄夫妇,再分给家中男女下人一些。此女生有仙骨,可带她同去。承儿就拜孙表兄为义父,将来传我齐门宗祠。他头角峥嵘,定能振我家声。”

世民听说父母学仙,不要他去,放声大哭。就连文玲与琼玉,也是依依不舍,再四替他求情。

漱溟道:“神仙也讲情理,只是我不能作主,也是枉然。”

又将世民唤在面前,再四用言语开导于他,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话,开导了一番。世民不敢违抗,心中好生难过。

文玲心疼爱子,又把他唤在无人之处,劝勉道:“你只要好好读书为人,我是个凡人,你爹爹修成能来度我,难道我修成就不能来度你吗?你真是个呆孩子。”

世民知道母亲从不失言,才放宽心。又悄悄告诉他妹妹:“倘使母亲忘记度我,你可千万提醒一声,着实替我求情。”

漱溟在家中住了三日,便请过张家夫妻。

孙大娘的丈夫仲尤,也是一个归林的廉吏,两袖清风。

漱溟把赠产托子的话再三恳托。孙仲尤劝了半天无效,只好由他。

由漱溟召集家,说明自己要携眷出去做官,愿将产业赠与张家,以作教养世民的用途;匀出一部分金钱,分与众人。

因恐惊人耳目,故意配了两件行李,一口箱子,辞别众人,买了两匹马,把行李箱子装好,带了妻女动身。

等到离家已远,便叫文玲下马,在行李中取出应用东西之后,将两马各打一鞭,任凭它们落荒走去。

取了一件斗篷,将琼玉裹定,背在身上;一手抱定文玲。只道一声:“起!”便破山飞去。

到了巴山,引见长眉真人、同门师弟兄。夫妻二人在洞中用功数十年。

后来长眉真人迁居蓬莱,漱溟夫妻与众道友创立巴山派,专一行侠仗义。又收了两个得意的弟子。

那一年夫妻借故兵解,重入尘凡。师兄玄真子奉师命二次度化,夫妻二人童身重入仙山,才参上乘道法,成巴山剑仙领袖。

文玲因爱九华清境,才在那里开辟一个洞府,与琼玉居住。有时也来看望女儿。偶然遇见倪十姊,十姊竭力拉拢,几次要拜文玲为师,都被文玲谦让。

十姊常到洞中下棋,故尔认得琼玉。

世民自父母仙去,力求上进,文武功名,俱已成就。上体亲心,娶妻生子。

每日盼母来度,杳无音讯。他到巴山寻亲,三次不遇。

后来玄真子看他可怜,指引他得了一枝肉芝,服用之后,得享高寿。又因灵药之力,真灵不昧,投生川东李家,乳名金蝉。

他犹记文玲,每日思念前生父母。文玲二次成道,不肯自食前言,便将金蝉度到九华,与琼玉同居,这就是那个小孩子。

那白衣少年,便是白侠贺北。

他奉云间仙之命,前来约请文玲夫妇,顺便还办一件要事。

贺北先到巴山,齐漱溟已离却洞府他往。贺北便赶到九华,见着文玲,才知道这次各派收徒,有许多外派旁门要和巴山派为难。

五台、华山两派,更要借此机会,图报历来仇恨,表面上尚未发动,暗中已在积极准备。

一旦引起斗争,什么能人都有,简直是各派剑仙空前大劫。

文玲又对贺北说:“明春破暮夜寺,便是导火线。然而破寺却并不难,自己当然帮忙。漱溟现在也正为此事筹备,到云贵南疆一带去了。现在为期甚早,你可在洞中暂住,帮我办理一件小事。等到事完之后,你前去也就合适了。”

贺北自奉师命下山,原想多认识几位异人。

他在短期之内,连遇着云间仙、醉道人同文玲,俱是前辈有名的剑仙,而且对他都很加青眼,心中非常高兴。

今见文玲看得起他,叫他帮同办事,心中非常高兴。

他年纪还轻,到底童心未退,便问文玲道:“不知师伯有何要事差遣弟子,请说出来,以便准备。”

文玲道:“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我一半天就要出门,去向朋友借一点应用东西,回来再说吧。”

说罢,琼玉与金蝉从茅山云锦大师那里回来,文玲便叫他二人与贺北见礼。

到了第三日,文玲便起程下山,临行时便对琼玉道:“我走后,你将贺师弟安置在蝉儿室中。贺师弟入门不久,功行还浅,你可随时将你爹爹所作的《恒眉经—剑术篇》讲与他听,也不枉他到我们这里来这一趟。蝉儿太淘气,无事不准离开此山。如今各派均与巴山为仇,倘有形迹可疑之人到此,你们一时不及入洞,可到这颠倒八阵图中暂避,便不妨事。”说罢自去。

原来乾坤正气上清真人自二次入道,苦修百余年,已能参透天地玄秘。

他因琼玉等年幼,九华近邻俱都是异派旁门,恐怕出了万一,特在这洞门右右,就着山势阴阳,外功符篆,摆下这颠倒八阵图,无论你什么厉害的左道旁门,休想进阵一步。

一经藏身阵内,敌人便看不见阵内人的真形。多厉害的剑光,也不能飞进阵内一步。

这天琼玉正同贺北讲经,金蝉在洞外闲眺,忽见半空中飞来几道红线,接着崖前降下一个矮胖和尚,知是妖人,连忙进洞告知琼玉。

琼玉也觉得诧异,本来九华自从齐漱溟辟为别府后,左道旁门轻易不敢进山一步。今天来者不善,便打算去观看动静。

因为不知来人能力多大,便与金蝉隐身到八阵图坎方巽位中观看;叫贺北在乾宫上站定,以作策应。

后来金蝉用言语将法元激怒时,贺北正想来到琼玉这边来,他却不知道离了方位,再想入阵,比登天还难。

他起初在乾宫站定时,远远望见琼玉姊弟二人又是说,又是笑,非常有趣,所以他打算到他姊弟二人站的地方去。

及至离开乾宫,再往对面一看,只是一片树林,清朗疏澈,也听得见他二人说话,就是不见踪影。

又见那和尚恶狠狠望着林中,强敌在前,方知不妙,便打算退回原地。

起初进阵是琼玉指引,现在失了南针,简直无门可入。只得按着适才所看方向,朝林中走去试试。

他刚刚走进坎宫,法元已下毒手。如非琼玉手快,将他从阵外拉入,险些丧了性命。

这金蝉不知怎的,平日最恨倪十姊不过,所以懒得理她。等她走后,才与贺北一齐出来。

琼玉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淘气了。那倪十姊虽是坏人,如今反形未露,母亲见了她还带几分客气,怎么你今日见了人家连理都不理,岂不要叫人家笑话我家太没规矩?况且你不过丢了几个小小金丸,算得什么?你当着外人,说的是什么话?”

说时,看了贺北一眼,不觉脸飞红潮。

又道:“我知道你前世里原是我的哥哥,今生做了我的兄弟,所以不服我管。从今起我到爹爹那里去,让你一人在此如何?”

说罢,也不等金蝉发言,一道白光,已自腾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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