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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振闻言,忙问:“此话怎讲?”

店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师父那般说话行为,简直叫我们看着生气。偏又遇见客官这样好性的人儿。起初他胡乱叫菜叫酒,叫来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当空子,糟践人。我们都不服气,还怕他日后有许多麻烦。谁想他是好人,不过爱开玩笑。”

孙振急于要知和尚动静,见店小二只管文不对题地絮叨,便冲口问道:“莫非那位大师父又回来了吗?”

店小二才从身上慢悠悠地取出一封信递给孙振,说道:“那位大师父才走不多一会,并未回来。不过他临走时,已将他同客官的帐一齐付清,还赏了我五两银子酒钱。他说客官就在巴山居住,与他是街坊邻居。他因为客官虽好佛,尽上别的寺观礼拜,不上他庙里烧香,心中有气,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来开玩笑。他见客官有涵养,任凭他取笑并不生气,一高兴,他的气也平了。我问他山上住处和庙的名字,他说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寻便到。会帐之后,留下这一封信,叫我等客官起身时,再拿出来给你。”

孙振忙拆开那信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欲合先离,不离不合。凝碧千寻,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谋解脱。明月梅花,神物落落。手扼游龙,独擘群魔。卅载重逢,乃证真觉。”

字迹疏疏朗朗,笔力遒劲,古逸可爱。

可见昨晚这位高僧并未离开自己,与国蕤对谈的一番心事,定被他听了去。

既然还肯留信,对于国蕤必有法善后,心中大喜。

父女二人看完后,不禁望了二眼,因店小二在旁,不便再说什么。

店小二便问:“信上可是约客官到他庙内去烧香?我想他一个出家人,还舍得代客官会帐,恐怕也有希图。客官去时,还得在意才好。”孙振便用言语支吾过去。

一会,店小二雇来挑夫,孙振父女便收拾上道。

过了解脱桥,走向入山大道。迎面两个山峰,犬牙交错,形势十分雄壮。

一路上看见朝山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的简直从山麓一步一拜,拜上山去。

山上庙宇大小何止百十,只听满山麓梵呗钟鱼之声,与朝山的佛号响成一片,衬着这座名山的伟大庄严,令人见了自然起敬。

孙振因自己不入庙烧香,不便挑着许多东西从人丛中越过,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径。

到了舍身岩,将所有东西放下,开发脚力自去。

等到挑夫走远,仍照从前办法,父女二人把买来的应用物品,一一背了上去。

回到石洞之中,因冬日天短,渐已昏黑。

父女二人进洞把油灯点起,将什物安置。

累了一天,俱觉有些劳乏,胡乱做些饮食吃了,分别安睡。

第二日晨起,先商量过冬之计。

等诸事安排就绪,又拿出那和尚两个纸条,同店小二所说的一番话仔细详参。

孙振对国蕤道:“这位高僧既说与我是邻居,那凝碧崖定离此地不远。我想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明,在左近先为寻访。只是此山甚大,万一当日不能回来,你不可着急,千万不要离开此地才好。”

国蕤点头应允。

由这日起,孙振果就在这山前山后,仔细寻访了好几次。

又去到本山许多有名的庙宇,探问可有人知道这凝碧崖在什么地方,俱都无人知晓。

国蕤闲着无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带着老父亲当年所用的许多暗器,满山去追飞逐走。

有时打来许多野味,便把它用盐腌了,准备过冬。

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天生神力,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便精。

自从入山到现在,虽然仅止几个月工夫,学了不少的能耐。

她那轻身之术,更是练得捷比猿揉,疾如飞鸟。

每日遍山纵跃,胆子越来越大,走得也越远。

孙振除了三五日赴山崖下汲取清泉水,一心只在探听那高僧的下落,对女儿的功课无暇稽考。

国蕤怕父亲担心,又来拘束自己,也不对她父亲说。

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渐渐过了一个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旧没有打听出来。

这时隆冬将近,天气日寒。

他们住的这座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风的所在,冬暖夏凉;加以孙振布置得法,洞中烧起一个火盆,更觉温暖如春,不为寒威所逼。

这日孙振因连日劳顿,在后山深处遭受一点风寒,身体微觉不适。

国蕤便劝他暂缓起床,索性养息些日,再去寻凝碧崖的下落。

一面自己起身下床,取了些储就的枯枝,生火熬粥,与她父亲赶赶风寒,睡一觉发发汗。起床之时,忽觉身上虽然穿了重棉,还有寒意。

出洞一看,只见雪花纷飞,兀自下个不住,把周围的大小山峰和山半许多琼宫梵宇,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

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

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上飞或是往下落。

国蕤生平几曾见过这般奇景,高兴得跳了起来。

急忙进洞报道:“爹爹,外面下了大雪,景致好看极了!”

孙振闻言,叹道:“凝碧崖尚无消息,大雪封山,不想我缘薄命浅一至于此!”

国蕤道:“这有什么要紧?神仙也不能不讲道理,又不是我们不去专诚访寻,是他故意用那种难题来作难人。他既打算教爹爹的道法,早见晚见还不是一样?爹爹这大年纪,依女儿之见,索性过了寒冬,明春再说,岂不两其美?”

孙振不忍拂爱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便点了点头。

国蕤便跑到后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挖取的野菜煮了一块腊肉,切了一盘熟野味。

洞中没有家具,便把每日用饭的一块大石头,滚到孙振石榻之前。

又将火盆中柴火拨旺,才去请孙振用饭。

只见孙振仍旧面朝里睡着,微微有些呻吟。

国蕤大吃一惊,忙用手去他头上身上摸时,只觉孙振周身火一般热,原来寒热加重,病已不轻。

一个弱龄幼女与一个行年半百的老父,离乡万里,来到这深山绝顶之上相依为命,忽然她的老父患起病来,怎不叫人五内如焚!

国蕤忍着眼中两行珠泪,轻轻在孙振耳旁唤道:“爹爹,是哪儿不好过?女儿已将粥煮好,请坐起来,喝一些热粥,发发汗吧。”

孙振只是沉睡,口中不住吐出细微的声音,隐约听出“凝碧崖”三字。

国蕤知是心病,又加上连日风寒劳碌,寒热夹杂,时发谵语。

又遇上满天大雪,下山又远,自己年幼,道路不熟,无处延医。

孙振身旁更无第二个人扶持。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

害怕到了极处,便不住口喊“爹爹”。

孙振只管昏迷不醒,急得国蕤五内如焚,饭也无心吃。连忙点了一副香烛,跪向洞前,祷告上苍庇佑。

越想越伤心,便躲到洞外去痛哭一场。

这种惨况,真是哀峡吟猿,无此凄楚。

只哭得树头积雪纷飞,只少一只杜鹃,在枝上帮她啼血。

这时雪还是越下越盛。

他们的洞口,在山的最高处,虽然雪势较稀,可是十丈以外,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国蕤四顾茫茫,束手无计,哭得肠断声嘶之际,忽然止泪默想。

想一阵,又哭;哭一会,又进去唤爹;唤不醒,又出来哭。似这样哭进哭出,不知有若干次。

最后一次哭进洞去,恍惚听得孙振在唤她的小名,心中大喜,将身一纵,便到榻前,忙应:“爹爹,女儿在此。”

谁想孙振仍是不醒,原是适才并未唤她,是自己精神作用。

这一来,越加伤心到了极点,也不再顾孙振听见哭声,抱着孙振的头,一面哭,一面喊。

喊了一会,才听见孙振说道:“英儿,你哭什么?我不过受了点凉,心中难过,动弹不得,一会就会好的,你不要害怕。”

国蕤见孙振说话,心中大喜,急忙止住悲泣,便问爹爹吃点粥不。

孙振点了点头。

国蕤再看粥时,因为适才着急,灶中火灭,粥已冰凉。

急得她重新生火,忙个不住。

眼望着粥锅烧开,又怕孙振重又昏睡过去,便纵到榻前去看。

偏偏火势又小,一时不容易煮开,好不心焦。

好容易盼到粥热,因孙振生病,不敢叫他吃荤,连忙取了一些咸菜,连同稀粥,送到榻前。

将孙振扶起,一摸头上,还是滚热。

便用枕被垫好背腰,自己端着粥碗,一手拈起咸菜,一口粥一口菜地喂与父亲吃。

孙振有兼人的饭量,国蕤巴不得孙振吃完这碗再添。

谁想孙振吃了多半碗,便自摇头,重又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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