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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慕之此时被“崇拜者”求签名,心情也略有些古怪,有些烦躁有些诧异也有些免不了的小窃喜,毕竟还是少女,豪门大族养出来的内敛沉静风范也抵不过少年人天生的意气纵横,忍不住瞟了燕绥一眼。

此时燕绥正好也瞟过来一眼,看的却是文臻,那眼神似笑非笑,颇为古怪。

唐慕之眉头一敛,心情顿时转劣,眼看那笔都快戳到自己脸颊了,顿时手臂一格,怒道:“说不签就不签,滚开!”

她胳膊一挥,毛笔转向,猛地戳向文臻自己的咽喉。

说得口干舌燥就等此刻的文臻心中欢呼:来了!

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人人都能听见的高分贝尖叫。

“唐小姐你——”

手指在毛笔尾部微微使劲——这毛笔来自于江湖小混混易人离的珍藏,她搜刮来的,其实就是街头变戏法的玩意,尾端一个小机关,一按,毛笔头就会换成尖刺,毛笔中空,里头还有一小袋鸡血,用来冒充人血。

文臻的打算是,她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按两次机关,一次弹出尖刺,在脖子上留下伤口,并以鸡血将伤口人为渲染严重,第二次收回尖刺,弹出染血的毛笔头。

然后就成了唐慕之心生嫉妒用毛笔刺杀情敌女官。

为什么要用毛笔做道具——因为唐慕之有武功,而她没有,所以哪怕毛笔是她拿出来的,但能够用毛笔出手的只有唐慕之。

后头的事,她就交给燕绥了。

这算是她对刚才害燕绥功亏一篑一事的补救——她怕不及时补救的话,今天倒霉的人就要换成她了。

燕绥明显为今日之事筹谋已久,目标就是这对兄妹,好好一局棋被她打乱,以他的性子,放过她才怪。

她欠了唐羡之的情,不好意思帮燕绥坑他,但他的妹妹对她可没情分,刚才还想杀她,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讨好求饶都不见得有效果,反正建立不了良好关系,那不坑白不坑。

她自觉没有本事去那俩男人面前搞风搞雨,她只能从唐六小姐身上着手。唐家隐世豪门,教养出的子弟虽然聪慧多才,但一定缺乏江湖经验社会阅历,尤其唐慕之这种天生眼睛长头顶的,是不可能体察到底层人民的狡黠的。

她好歹是个女官,唐慕之就算逃了刺杀尧国贵人的罪名,当街刺杀有品级的女官,也多少得有个交代吧。

燕绥一定会拿此事做文章,至于他怎么做,就不在她的操心范围了。

文臻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手指用力,机关启动,她已经看见了闪着寒光的刺尖。

此时唐慕之还在懵逼,唐羡之和燕绥已经停止对话齐齐向这边看来,几乎就在毛笔刚刚格挡出去的那一霎,燕绥已经化成了一道光。

唐羡之没有动,却喝道:“击笔!”

刺尖已经戳及文臻肌肤,她手势极快,立刻就要再按机关。

然而此时燕绥到了。

他一到,就捏住了笔尖。

这一捏,文臻的机关按不下去了。

一霎间文坑坑心中大呼——老天亡我!

为了逼真,她是真的往咽喉要害招呼的!刺尖缩不回去,她咽喉就会立刻多个洞!

刺尖入肉的感觉如此清晰,一秒便如千年,她甚至能想到马上就要发生的事——那尖刺闪电般刺穿她的皮肤、肌肉、喉管、鲜血如水枪般BIUBIU激射,日光下血成虹桥,戳到害死她的那个神经病脸上……

濒临死亡的极大恐惧里,她拼命后退,只觉得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绷一声断了,然后……

然后就真动不了了。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对面,燕绥手一捏笔尖,便也已感觉到了不对,急忙撤手,另一只手已经飞快伸过来想要挡住刺尖。

此时却有两道极其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一道冲着毛笔,一道冲着燕绥拿着毛笔的手背,角度非常刁钻——燕绥正捏着笔,只要手背被那力道微微一推,文臻就再无幸理,且杀人的人会变成燕绥。

这都是须臾之间发生的事,须臾之间,各逞智慧,杀人者与受害者不断走马灯一样翻转,但身在其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分析和准备。

一切全凭本能。

刹那间文臻咽喉一痛,但那痛并没有深入,然后听见咔哒一声,然后当头罩下一片黑影,再然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喷了一脸。

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血。

然后她反应过来那不是自己的血。

这两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她就捏住了那支始终没脱手的毛笔,并且再次翻转机关。

直到听见那声细微的咔哒之声之后,她才心中终于出一口长气。

坑人差点把自己小命坑了!

她一边按机关一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旁边一座酒楼之上离开的人影。

然后她一声不吭地倒下去,脖子上一片血。

姑娘我功成身退,后头的更新,笔交给你,你来写。

身边一片脚步杂沓,夹杂着惊叫和属于军士的雄浑的呼喝声。天京巡查司的人,像现代影视剧里的警察一样,永远姗姗来迟。

“无关人等各自让开,无故聚众者以啸聚闹事论处!”

“快传太医!殿下受伤了!闻女官也受伤了!”

“速速入宫禀报陛下!”

“请唐公子,唐小姐留步!”

……

咦,燕绥也受伤了?怎么伤的?被酒楼上埋伏的人伤的?

当时那种情境,按说燕绥怎么都不可能受伤,除非为她挡枪。

刚才那血是他的?

啧啧,这货是歉疚坑了她,将功赎罪吗?

文臻心里反复琢磨着,闭着眼睛装死,有点发愁不知道燕绥伤重不重,本来算好的,假装被刺中脖子后,燕绥一定会接手,帮她把事情给圆了,比如夸大伤势啊,比如栽赃唐慕之啊,但现在燕绥自己受伤了,如果太医来了,看出她脖子上只破了一层油皮怎么办?

正发愁着,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有点熟悉的淡淡气息,似薄荷和天竺混合的气味,微凉却又馥郁,属于燕绥的气息。

文臻的心,忽然便定了定,于是便能从那些纷乱的声音捕捉到了君莫晓的急切声音,易人离的撒泼要靠近的声音,以及闻近檀畏畏缩缩拉住她们的劝说,随即便听燕绥有条不紊地吩咐不必惊扰陛下,不必传太医,巡查司加强巡查,全城搜捕刺杀他的可疑人士,务必抓获活口并查出背后指使者,并彬彬有礼请唐家所有人留下协查,以免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文臻听他声音如常,依旧是那个万事不当事的态度,想来伤也不重,便偷偷把脸往他怀里藏了藏,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然后她发现自己耳朵被捏了捏,又弹了弹,燕绥的手指有点凉,她的耳朵有点痛,这混账下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大概是看她现在不能还手也不能叫喊,又欺负她,文臻报复性地把脸往他衣襟上又蹭了蹭,存心弄得更皱些,我蹭,我蹭,我蹭蹭蹭……

蹭着蹭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燕绥的身体好像开始慢慢变得僵硬,自己脸接触的部分好像隐隐有点热,燕绥一向不怕冷,衣服穿得单薄,文臻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衣服之下的某处肌肉在缓缓发生变化……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蹭的位置……好像有点微妙啊。

文臻不敢蹭了,大白天害宜王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姿态不雅这种事虽然爽,但是后果太难以预料,谁知道这人恼羞成怒了会干出什么来?

她不动了,背心却被燕绥按了按,随即听见燕绥低声笑道:“真寒碜,都感觉不到。”

文臻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这货在说她那什么小!

我那什么小你又是怎么那什么的!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然而此时不是讨论体积和硬度的时候,因为唐慕之大小姐好像和那些试图留住她的人冲突起来了。

文臻悄悄问燕绥:“你是什么打算?她不可能这么认的。”

燕绥哼了一声,倒像是对她不满,随即才道:“因嫉生恨刺杀女官,别说动唐羡之了,想为难唐慕之都难,但如果涉嫌刺杀皇子,就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唐家?”、

燕绥不答反问,“忘了我和你说过的,陛下的子嗣的安全问题了?”

“唐家干的?”

“脱不了干系,甚至我怀疑陛下的身体,也和他们有关。”

文臻想起正式和燕绥打交道的第一次,就遇见了刺客,而无论是燕绝还是燕绥,对于刺客的态度都平常得如同吃饭睡觉,可见平日里这种糟心事就是绵绵不绝,三大家族这种庞然大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对皇权产生挤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这甚至不由着人的意愿来,尤其当皇家展示了一定的顾忌和压制之后,为了自身的安定和繁盛,门阀家族的反弹势在必行。

就算皇家允许门阀这样不断地扩张发展下去也不行,卧榻之侧就算能容猛虎安睡,猛虎难道就不吃人了吗?

更不要说这种允许本身就是祸国之相。

可以说,从开国皇帝当年依靠三大家势力打天下,建国后分封刺史开始,东堂朝堂就留下了祸根,时至今日,便是帝王也不敢轻易剑指门阀,只能润物无声,徐徐图之。

唯有燕绥,想做就做,只要于缝隙中得见一丝微光,便敢拔剑穿个透明窟窿。

只是今日事态峰回路转,轮番算计,到得现在,竟是个僵持不下的局。

街那边,唐慕之不知怎的,忽然发了飚,蓦然一声长哨凄厉如鬼哭,惊得满街的人浑身汗毛一竖,惶然四顾,那一声哨竟然绵绵不绝,细而利,刮过人的耳膜,身体虚弱些的,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心中烦恶欲呕。

而四面犬吠鸟鸣猫嘶马鸣,喧嚣而起,随着那哨声滚滚不绝传递,音波不断延伸,也逐渐蔓延开来,且那些鸟兽之声,都显得狂躁兴奋,刺耳难听,越来越响,越来越乱,仿佛全城都被这哨声穿透,被鸟兽声覆盖,天地间人声不剩,只留了兽类的世界。

人们面面相觑,开口想要惊呼叫喊,却发现要么发不出声音,要么声音也会被那些怪异的鸟兽之声同化,有什么狂躁的情绪,从心底激越涌出,喉间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也想化身为兽,厉声嗥叫,泄出身为平凡人永远无法摆脱的压抑和愤怒。

一声长嘶,一匹路过的马忽然将主人掀翻下马!

那主人爬起来就扬鞭抽马,下手十分狠辣,那马狂躁地将蹄子一阵乱踢,惊得四周的人纷纷走避。

一声嚎叫,一只野狗扑倒了一个老妇人,咬在她肩膀上鲜血横流,那老妇人爬起,竟然也一口咬在野狗的喉咙上。

一个少女手里抱着的猫忽然狂叫一声,利爪扯住了她的头发,连头皮拉下来血淋淋一块。

一个孩子被一群鸟追着啄,一边狂奔一边跌跤一边哇哇哭。

……

群兽躁动,人群翻涌,几乎立刻,九里城数条街道陷入了人间乱象。

鲜血哭喊嘶叫怒骂汇聚成飓风,席卷过整个闹市,追逃的厮打的乱咬的扑滚成一团的……满街都是鲜血碎屑破碎的衣裳掉落的鞋子,鸟尸狗尸连同受伤的人滚在一起,刹那间九里城便成炼狱。

炼狱中心,唐羡之面带怜悯,唤护卫牢牢将尧国王世子围在中心。

炼狱中心,唐慕之面无表情,鲜血漫上她鞋底,她一动不动。

……

满街的惨叫声里,文臻再也装不下去,从燕绥怀里慢慢坐直了身体。

她来自现代,自无数影视作品中见过乱世,然而荧幕上见得再多,也不如此刻亲眼所见冲击剧烈。

东堂未至乱世,百姓却已如蝼蚁,在上位者的游戏捕猎中嗷嗷挣扎。

文臻仰头看燕绥,只看见他微微收紧的下巴,午后昏黄的日光凝在他眉尖,那是一段微微飞起的眉。

燕绥忽然推开她,做了个手势,一大群护卫奔来,将文臻围在中心。

文臻又将神色惊惶却悄悄拔下了发簪的闻近檀拉到身边,君莫晓已经拔刀冲了出去,去救那个被鸟啄咬的孩子,她冲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拉着易人离,易人离却专门只救漂亮的小姑娘。

文臻看一眼燕绥的背影,他肘弯处一片血迹,看不出被什么所伤,回想先前他掠过来时的动作,很可能是对方暗手偷袭,试图让他失手杀了自己,而他只来得及以肘弯相抵,这实在有点颠覆文臻对燕绥的认知——这货不是标准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吗?杀错个人哪有他衣服整洁重要?

这么一想,心情又有点复杂,如果不是此时的景象太过惨烈,她挺想吃块瓜静静心。

燕绥直奔唐慕之而去,他和唐慕之小时候在一起呆过几年,知道她的口哨绝技,但那时候唐慕之还小,之后去了唐家的三州之地,多年未见,连他的负责搜集信息的手下,都没能发现唐慕之的哨声驭兽之能,已经到了一个很恐怖的地步。

而她此时的行为也有些出乎他的预估,唐慕之出身大家,就算性情古怪,行事也不该这么冷戾放纵。

唐慕之此刻却十分精滑,看燕绥奔来,便在护卫的保护下向后猛退,身形如一缕黑烟滚滚穿越长街,哨声因此愈发悠长凶厉,隐约远处鸟兽之声此起彼伏,并在不断逼近,易人离一个跟头翻上屋顶,看了一眼,便失声道:“我的老天,全城的鸟兽都来了吗!”

唐羡之似乎也觉得不妥,连声呼唤妹妹住口,然而唐慕之却是个十分偏执的性子,根本不理会。

燕绥却也不生气,只追缀着她,目光紧紧锁着她的咽喉。两人一前一后,一退一进,刹那间已经从街东头到街西头,虽然因此哨声范围更广危害更烈,但如此进逼之下,一直提气吹哨还要飞快后掠的唐慕之,哨声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燕绥眼眸一缩,现一抹针尖般的笑意。

他等的就是此刻。

唐慕之气息绵长,一口哨声绵绵不绝,但再长的哨声也有停止的时候,而长哨声之后的停顿换气时刻,便是唐慕之最弱的时候。

果然,随即,唐慕之一停。

燕绥的手指,如挥五弦一般挥出。

他姿势曼然潇洒,指间却起风雷之声。

唐慕之避无可避,盯着他毫无波澜的双眸,眼底也泛起一丝近乎痛恨的,带血的执拗。

十余年芳心付,到如今爱难数,便这般弃了甲失了地。

我不服!

她忽然向燕绥的手指撞了过去!

用自己的咽喉!

刹那天地都似乎一静,赶来的唐羡之拼命伸手,唐家护卫齐齐张大嘴,连燕绥都一怔,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手。

或者也能收回,但势必要他自己受伤。

燕绥的眼底闪过一丝漠然,指间那一抹五弦之挥未停。

不行,她不配。

杀了唐慕之,结果会很糟糕,但也没什么可在乎的。

却有一声大喊,惊破此刻凝滞。

文臻的声音。

“吻她!”

------题外话------

哈哈哈交上月票,我就不让燕绥吻下去!

咦,这话怎么这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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