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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刚才她坐在那只船底上进洞,现在大概也是河上漂浮的尸首了。
几艘船扇形团团围着围墙,其中两艘船头,张夫人和君莫晓正被人挟持着,唔唔之声也是两人发出来的,水面上飘着不少尸首,想必是刺史府和张家的护卫。
想必苏训那着棋子失败后,唐家和他们的联盟就赶紧在九曲林这边下了杀手,倒也算反应迅捷。
换句话说,这里想必也就是唐家和其帮手在湖州最后的人手。
文臻算了算时辰和方位,潘航带着一部分州军在明园绊住燕绝,另外还有一部分州军由毛万仞率领,往九曲林这方向来,因为需要绕路,中间还要穿过一座山,不比直渡翠湖来得快,所以大概前后需要两个时辰,从自己落水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不到,毛万仞的人就能把对方包了饺子。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她无声叹口气,在孩子脸上摸了摸,孩子便睡了。
用了点不会有伤害的药,这时候孩子不能发出声音。
人很多,对方对她很有了解,每次对阵她,都是面罩眼罩齐全,生怕中了她的毒。文蛋蛋只有一只,没法子在这种情况下给大批量的人下毒。
她从自己防水的皮袋子里摸出几个小玩意,给了一个给文蛋蛋,文蛋蛋会意,抱着滚走了,片刻,隔着很远的围墙上,哧溜溜蹿起了一串亮光。
那是一个小暗器,在砖石上摩擦会发光,文蛋蛋放出来,自然吸引了对方的主意,于是便有一艘船摇过去看。
文蛋蛋滚回来,文臻又发给它一个没怎么湿的旗花,片刻,在围墙遥远的另一头,烟花蹿起,引得又一艘船去追击。
再过片刻,又一艘船被引走。
接连被引走三艘船,对方主事的人显然也不是弱者,察觉到可能是调虎离山,沉声道:“不管哪里再出状况,不去理它!”
又对空处喊话道:“既然声东击西,可见文大人你便在这近处,那便速速出来罢,我从一数到十,若是还不出来,你这知交好友,我便先杀了,一……”
他话音未落,“咚”一声闷响,离他五丈远处一处围墙底部,忽然被炸开一个洞,随即水面划开一条条的波纹,像是有人从水底迅速潜泳过去一般。
那人一惊,也顾不得报数了,急令:“拦住她!”
便有两艘船急急划过去包抄,此时正对文臻这边只剩下三艘船了。
那正中船头的主事人也颇为紧张,心悬那个洞的情况,忍不住侧头去看。
忽然眼角瞥见寒光一闪,大惊之下下意识闪避,但却忘记了自己是在船上,这一闪便噗通一声落了水。
那寒光却转了个折,射向君莫晓所在的那只船,挟持君莫晓的人慌忙勒住她往后退,那寒光却又猛地收回,在空中一个大转弯,荡到了对面挟持张夫人的人脸上。
那人眼看另外两艘船接连受袭,自己离得远,正觉得安心,忽然眼前琉璃光芒一闪,血盆小口一张,虽说戴了面罩,毕竟离得太近,脑中一晕,向后一倒。
而挟持君莫晓的人刚松了口气,冷不防寒光又到了,这回却是冲着他的腿来的,他挟持君莫晓,全部精神都在君莫晓脖子上,船上又不方便跳跃奔走,霍霍一声,腿已经被缠住,然后腿上剧痛,感觉险些要被那细丝勒断了腿,随即呼地一声,一条黑影便凌空撞了过来。
他腿上一痛,手上便一软,君莫晓趁机一个肘拳捣在他肋下,将他狠狠捣进了水里。
此时咚地一声,文臻已经跃上了船。
那边张夫人也是够狠,挟持她的人一倒,她立即就跃入水中,老太太水性竟然挺好,哗啦啦就游远了。
文臻和君莫晓两人则合作,夺了对方的刀,撞入人群中,将船上那几人唰唰砍翻,踢入水中。
两人此时都拼了命,下手又快又狠,眨眼间了结七八条人命。随即君莫晓操起桨。
但一拿没拿动,哗啦一下,水中冒出许多穿着水靠的人来。这些人装束更是齐整,浑身上下密不透风,连眼睛都有琉璃水晶片子挡着。
文臻吸一口气。
那个最先被踹下去的领头人怪笑道:“刺史大人,这一招,可是和你学的。”
这是说当初她令州军在藏珠湖里藏匿杀戮和唐家勾结的官员和富商那件事了。
如今唐家故意也来这一手,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九曲林这里和翠湖不同,水域到了这里开始变浅,成了河流,那些人藏在水里也不费多少力气。
文臻感觉到脚下一阵颤动,特么的船又要翻了。
她不禁苦笑。
自己再次落水不要紧,孩子怎么办?
孩子不能再泡水了。
今日周周折折,数次死里逃生,难道最后还是嗝屁的命?
……
一步一跪,一跪一起身。
一路花开。
那些繁花从袍角处,从指间,从头顶,从雾气的缝隙里,从青苔斑驳的阶梯边缘,不断开放又凋谢,那些赤橙红绿青蓝紫,娇蕊芳心斗风华,一路云霞。
然而那些盛放的花朵间会出现无数的毒蜂,瞬间开放又凋谢的花朵会弥漫出惑人的气体,引得人脱离队伍,堕落两侧深渊,有的花直接就吃肉,花心里伸出带刺的舌头一般的蕊,碰着人便卷去一条肉,花瓣却美到令人窒息。碧绿的藤条会将人往山下拖,山风会携着沙往人脸上扑,地面上爬过无数的蚁虫,有的不伤人,只咬得人膝盖一处处的破损红肿,下次下跪时更增疼痛,有的却是有毒的,一口下去,腿便能废了。
春,四季之初,也代表着万物复苏,病菌滋生,风沙增大,虫蚁作祟。
一边要磕长头,一边要爬山,一边要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便不时有人滚落山崖,或倒伏于路,或中毒嚎啕,或直接被风沙坏了眼睛。
燕绥的长发散在风中,卷了风沙也不理,衣袖被带刺的藤条割裂,他便干脆剪成短袖,露一双线条优美的小臂。他自身带毒,虫蚁不敢近他,花朵不能惑他,吃肉的花吃不着他的肉,反被他掐了最美的一朵去,将那刺舌花蕊抽舌头一样抽了,留下色彩绚烂的花瓣,准备回去做干花,送给蛋糕儿。
一大群毒蜂忽然从山壁后扑过来,他不急不忙掏出一块糖,想了想,掰了一小半放在地上,便将那些毒蜂引走了,剩下半块,他仔细地包好,放回去。
属于她的甜,每一分都珍贵。
跪下,手掌贴地,额头触及手背,一次,二次,三次……起身。
第一千零一次。
跪得端正,保证在台阶正中央,额头触得也端正,保证在手背正中。
想起当初初见,那时候毛病尤其厉害,别说用品行动要对称,便是看这世上所有人和事,都恨不能对称一般。
正好听着刘家底下的官司,有种淡淡的恶心,心绪不好,便把她也对称了。
之后再想,倒吊门头,和一具一模一样的尸首对称,这滋味,想必她难忘得很。
然而这几年,除了偶尔玩笑般抱怨,从未见她真的计较过。
依旧那般的宠着他,担待着他。
都说父皇担待他,都说兄弟让着他,都说他跋扈桀骜,行事纵情,然而这过往二十余年,唯有他心知,世人予他的所有容让宠爱和担待,都不是毫无索取地给予的。
代价总是要给的,不提前支取,也迟早要还。
唯有她,从未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这满东堂的女子,想着皇后王妃这般的尊贵之位,想着攀附着他上那青云之梯,唯有她,靠着她自己走上那青云梯,想的是要在那青云梯上站稳,好在他堕落云端之时,有资格拉他一把。
他一生目下无尘,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从未妄自菲薄,却时不时在心中闪念。
何德何能。
他这纵情任性,恶劣开端,何德何能,最终换回心香一瓣。
便总想着为她多做一些,却总觉得不够,她太自立自强,他爱她这自立自强,却亦若有所失。
今日便在这云端之下向高天,一路过四季,愿你长美满,时如意,免风雨,多幸运,一生万紫千红,日日如春。
……
文臻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被她调虎离山的那三艘船,怎么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那三艘船回来,今日她也一样逃不了。
然后她抬眼,在月色湖光中,隐约看见围墙上方一些小小的影子掠过。
周边船上和水里,唐家的人都面对着她,十分紧张,没人注意到背后。
文臻目光一掠而过。
船动得越发厉害,而四面水中的人们手中武器冷光惨惨,很显然,只要她落水,这些东西都会招呼到她身上。
君莫晓紧张地拉着她衣襟,道:“等下落水后我护着你,你赶紧游……”忽然想起她的肚子,疑惑地看一眼她的肚子,悄声道,“还好没生……好像也不是很痛……得赶紧安定下来啊……”
文臻扯扯嘴角。
等下,你会不会吓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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