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的烂漫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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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子的烂漫时光渴望快马江湖的潇洒，在烧心的烈日下，饮下一罐火辣辣的酒，听着粗粝的风沙划出的歌踏上新的征程。一路上，打发过软绿烟白的城，停驻过落金垂霞的日暮，抛下过长亭短亭的送行。谁的心里，都藏着一个放肆不羁的梦，伴着走过明丽青春，也跟着荡过人世浮沉。只是有些人随心放纵，有些人刻意隐藏。

允和的梦，打小就有。她应该是一个倔强又脾气不好的小姑娘，从小就不爱看戏里面卿卿我我的爱情戏码，也不爱追星看年轻俊秀的小生。反倒最爱关公，深爱他的嫉恶如仇和勇敢壮烈。喜欢关公的小姑娘，可见是个有个性的。孩子们都害怕关公的塑像，通红的脸，长长的胡须，甚至有的地方会用他来吓唬小孩子。

但允和五六岁开始，就压根儿不怕。她很喜欢关公，觉得这个长胡子的将军长得尽管不好看，不过胜在面容沉稳、正气浩然、一看上去就很能压得住场面。所以她最喜欢看的戏就是跟关公有关的戏码。比如一幕《麦城升天》。

其实她觉得自己跟关公非常相似，也是个个性激烈的人。小时候和老师对着干，大了一点后发脾气打妹妹，但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内疚后悔，因为她有一个护短到极点的窦干干，那是一直照顾她的保姆，跟允和一样，不讲道理，性格甚至更泼辣。每当允和犯错，她就出来各种护犊，宠得允和很小就觉得要是她跟窦干干联手，一定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直到几年后妹妹充和来访，母亲亲自指派允和当充和的小老师。充和是稀客，大家都宠着她让着她，允和也不敢随便欺负这个新来的妹妹，当然，她自己是经常要欺负一下弟弟妹妹们的。但充和不一样，虽然她穿得不好看，说话也土气，允和性情直爽，大大咧咧地承认这位妹妹小小年纪，临碑临帖，写两个字还真有点帖意。她是真心佩服充和，所以有时候充和给她一两分“颜色”看看，她也不声张。

对待另外一个妹妹兆和，允和就没像对充和那么客气了。一来是姐妹俩年纪相仿，感情深厚，二来兆和从小就不太为家里人重视，管她的人不那么多，这很方便允和欺负她。小时候吃完早餐，她还要看看兆和碗里有什么。虽然知道兆和碗里肯定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粥和豆干，反倒是窦干干尤其宠爱自己，什么好吃的都会给自己做。熏火腿鸡肉之类的东西，是家常便饭。

兆和不太会告状。但要是允和过分了，母亲陆英就会出来干涉。干涉的方法很简单，只是把两个人分开。陆英当然知道挑事的基本上是允和，不过她不常批评允和，因为这丫头实在太要强，受了委屈就会满家里走来走去，把大家都烦得没有安宁。久而久之，陆英只能感叹：“这二猫子，谁也管不了她。老窦老护着她，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索性随她去，反正把她跟兆和分开之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又玩到一起去，怎么也不散的。

允和爱欺负人，却也很爱她的家人。打闹，应该也是亲密无间的一种。在这个家里，她第一个爱母亲，然后是父亲。她总觉得，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无缺的人。诚然，陆英温柔大方，行事周到而洒脱，当得上大家风范，任是谁，都不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允和写追忆母亲时的文章里说道：大大样样，事做得周到妥帖，从不失礼。孩子们叫陆英“大大”，叫后来的继母反倒叫妈妈。听起来仿佛后头的更加亲切，实际上，他们最爱的依旧是那个听起来略带土气的称呼。

合肥四姐妹的文字都透着一种淡淡的从容，不紧不慢，细细道来，仿佛要将行云流水的雅致奏给你听。这是一款很让人舒服的笔调。仔细通读，其实还是有些细微处的不同，元和要更沉静一点，兆和更明亮一些，充和更文雅，而允和的，更勇气十足。

向来，她都不是缺乏斗争勇气的女孩子。在这点上，她比其他三个姐妹都更加勇敢。因为难产的缘故，允和从小身体不好，所以这也是她的干干格外娇纵她的缘故：怎么吃都瞧起来瘦骨嶙峋。别人家的千金小姐，是备受赞誉的娇嫩花卉，唯独允和因为瘦，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常被人说成“韭菜”，这听上去一点也不妙，允和总是气鼓鼓地不许他们再说。长大一些后，人们不再直接说她的瘦，索性改口说她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并非夸允和有着林黛玉般的美丽和才华，而是说她如林黛玉，瘦得连风都要吹走。当时人们都不爱瘦得轻飘飘的身材，国境开放，视野开阔后，他们喜欢的是健康丰润明媚乐观的女孩子。如允和，并不在他们的审美范围里。

允和自己当然也知道这点。不过她自信得很，从不畏惧害怕：在几百人面前演出，我不怯场，出了错，也不害怕。这种无畏无惧的性格在女孩子身上倒是难得，后来她念中学，更频频出现在公开场合，参加演讲，上街表演，唱昆曲，演话剧，样样都不在话下。这样的个性更表现在她对继母的反抗上。

尽管她也认为继母韦均一是个洞察力十足的聪明人，但聪明人有时候并不喜欢聪明人。他们会宁愿对方笨一点。陆英去世时，允和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女，对母亲的感情格外深刻。她和姐姐元和一样，都并不愿意接纳韦均一。元和已经离家外出求学，允和理所应当就是长姐，她必须肩负起姐姐的责任和义务，如同元和所做的那样。韦均一还没当母亲，不了解母亲和孩子之间的这种感情，她急于求成，希望抹去陆英在张家遗留的痕迹，包括她在孩子们心中的地位。这让允和更加不喜，她幼时读过《礼记》，其中说：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对于逝去的人而言，回忆就是全部，允和要如何忘记她的母亲，来顺从另一位她本就不喜的妈妈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哪里能够万事顺心？一切不过是随缘，随喜。母亲的去世，是晴天的一场雨，湿答答地阴冷了允和的花季。她像是一株被净色的雨浸润着快速成长起来的竹，结束了温暖轻盈的少女时代，要自己为自己承受一窗湛蓝。幸好，她本来就是那样勇敢决然的女孩子，能够站起来，还能够伸出手，给更年幼的弟弟妹妹们搭起一片小小雨帘。默然里，莲火温柔湮灭，允和静静地同她的少女时期诀别。从此以后，她就要像幼时自己所崇拜的偶像关公一样，披甲上阵，披荆斩棘，天高地阔里为自己辟出一条路来。这条路，可能不够星光璀璨，也可能没有十里桃花如云，但那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路，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