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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灵雨生气了。
自那日发过脾气以来,她行为举止依旧端庄,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变,只那笑再也达不到眼底。
“小公爷,该安歇了。”
她规矩地立在床前,扶凌晔慢慢躺下,表情不见曾有的羞涩窘迫与畏惧。
凌晔直直看着她,可也不知邹灵雨是有意还是无意,过程中一次也没有与他对上眼。
邹灵雨表现得极平静,那天的盛怒有如昙花一现,就好似未曾发过怒似的,船过水无痕。
可凌晔知道,那不过是表象。
水面下的暗流涌动,都被邹灵雨好好掩盖。
不宣泄也不表露,独自酝酿更大的风暴,直至把她自身消耗殆尽。
替他掖好被子,邹灵雨正要起身退开,忽觉头皮一紧,抬眼看去,只见凌晔勾着自己垂落的长发,正绕着圈儿在玩。
骨感的修长指节,上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柔黑发丝。
邹灵雨发质细软,如上好的绸缎般顺滑,绕了一圈若是不加紧再绕上第二圈,连原本缠上的青丝都攥不住,随时能从指尖滑开。
头发被抓着,邹灵雨没法完全起身,视线往凌晔手上瞥了一眼,然后转向他脸。
对视,沉默。
她可总算看了过来,凌晔慢腾腾问她:“以后都喊小公爷,不叫夫君了?”
语调懒散,微往上扬,极是漫不经心。
除了态度以外,邹灵雨对他的称呼也就此改变,整个人全身上下,由内到外,都在无声表达对他的厌恶和抗拒。
邹灵雨垂下眼,话音淡淡:“我喊什么,难道还有差别吗?”
是小公爷还是夫君,在一个不把自己当妻子看待的人眼里,难不成还会有不同?
她懒得再问,说毕,也不管是否会扯疼了自己,径自从凌晔指上抽走乌发,越过他回自己被褥。
将要闭眼前,邹灵雨最后皮笑肉不笑地又补了句:“夜深了,小公爷不睡,我却是累了,这便先行睡下。”
邹灵雨面着墙,没转过身也能感觉到凌晔那目光如针刺,仍盯着她。
不用再面对他后,邹灵雨脸上笑意垮下,半垂下的眼遮去她眸中情绪。
事情过去几天,初彤当天傍晚已领着甜雪回来,凌晔想问的话在初彤那儿也得了个全貌。
可邹灵雨等啊等,还是没能等来他的一句道歉。
她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自嘲一笑。
大抵凌晔从未觉得对不住她,认为她在意的那些不过芝麻蒜皮的小事,自然道歉什么的,也就没有必要吧。
她想起那天的事。
在书肆时被有意独留,等到初彤回来后,邹灵雨让她去请吴掌柜过来。
邹灵雨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便问:“是谁让你放人进内室,却不提还有他人在,需得避嫌?”
这事太过荒唐,若非有人刻意为之,邹灵雨实在不相信国公府名下的产业竟会出现这种纰漏。
她饱含怒气又撕破脸面,吴掌柜兴许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也被邹灵雨盛怒的模样给震慑住,不加思索地看向初彤。
因吴掌柜的这一眼,不管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是旁的,却是如了邹灵雨的意。
她得了得以质问初彤的理由,恰好这时甜雪抱着肚子,一步三挪地艰辛走回来,见到这场面还愣了愣。
虽不明所以,却也敏锐地意识到屋内气氛剑拔弩张,没敢吱声。
“可好多了?”
面对甜雪时,邹灵雨放柔了声调,直到甜雪傻呼呼点头应了以后,才又问她:“早膳都吃了什么?是你自个儿去厨房领的,还是经了别人的手?”
虽还懵着,但邹灵雨问什么,甜雪就答什么:“是奴婢自去领的,因起晚了就只吃两个豆沙包……啊,不过在马车上,初彤姐姐有分奴婢糕点吃呢!”
笑得天真烂漫,邹灵雨忧心地望了她一眼,最终只是叹口气,收敛心神,冷冷转向垂首不敢言语的初彤。
知道事迹怕是早已败露,初彤直冒冷汗。
少夫人温柔和气的模样她见得多了,太过习惯,以为她就是这样和善的一个人,从不知道,原来邹灵雨还会有板起脸冷漠待人的一天。
当邹灵雨的说话声再起,唤了初彤的名字,未听完整句问话,初彤心尖便是一颤。
邹灵雨向来婉约的嗓音透着凉意,问出口的问题坚定,早已非怀疑那么简单,而是笃定。
她问:“初彤,那糕点你可还有?没有的话,你以何物裹着?帕子?还是旁的什么?”
甜雪还没察出异状,很自然地替沉默许久的初彤回答:“是用帕子裹着的!”
邹灵雨点头,没在意甜雪此时的插话,顺势吩咐她:“派人来搜初彤身子,把那条帕子找出来,甜雪你好好认认,仔细别让上头的碎屑洒了。”
甜雪听得迷糊,不明白怎么就要大费周章去寻一条帕子了。
而邹灵雨继续再道:“找到以后,让人送去医馆请大夫瞧瞧,瞧里头掺了什么药没有。”
甜雪仍不明所以,邹灵雨便意有所指地直明:“比方说,是否掺了会让人吃坏肚子的药。”
初彤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下。
──少夫人果然知道了。
甜雪见状傻住,还喊了一句:“初彤姐姐?”
话都说得如此直白,甜雪事到如今才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抿紧唇往后退了几步,“你、你给我吃的,是有问题的糕点吗?”
面对甜雪的疑问,初彤只将原本垂下的头低得更低,不发一语。
甜雪震惊,再看向初彤的眼神眸色复杂。
她俩这番举动邹灵雨看在眼里,本请了仆妇欲上前搜初彤的身,她跪下后,邹灵雨抬手制止。
搜不搜身的,也不重要了。
初彤认得这样爽快,邹灵雨却是心头拔凉。
本只是起疑要诈一诈他们,可初彤这一跪,形同默认。
她是闵国公府的丫鬟,吴掌柜还不至于要听一个丫鬟的命令,那么两人听命于谁,邹灵雨不必细想,都能知其身份。
可是为何?
挥退吴掌柜和甜雪,邹灵雨独自审问初彤。
初彤的手段并不如何高明,却是最忠心护主的,邹灵雨问她幕后主使是谁、因何原因要做出这些事,初彤均咬紧下唇摇了摇头不肯回答。
邹灵雨便只拣自己猜测得来的,故意往严重了问:“小公爷为何想栽赃我与大殿下私通?”
私通两字太重。
初彤当即抬首否认:“不是的,少夫人,不是那样的!公子只是……”
话到嘴边又住口。
邹灵雨淡淡再问:“只是什么?”
她缩在袖中的手却握成拳。
果然是受了凌晔指使吗。
初彤挫败。
她没办好公子交代的事,被少夫人发现了不说,更让少夫人往最糟糕的方向上想,这如何使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要受罚,那么最起码,她也不能让少夫人对公子产生这种无可挽回的误会。
初彤将原因为何,一一道来,邹灵雨越听则越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就因为我赠酒释出好意,对伤病在身的小公爷从未起过退婚心思,他便疑心我嫁他另有居心?”
就为了这种理由,为诈出她的真心话,不惜制造她与大殿下独处的机会?不顾他们的名声?
邹灵雨讶然。
惊诧之后随之涌上的是怒气。
他怎能这么做?
愤怒如火苗一点一点落在自己身上,触到肌肤后烧得越是猛烈,钻入心底焚烧,犹如火烤酷刑。
可目前听来的终究只是猜测和一方之词,究竟是否与凌晔相关,那也得亲自证实。
邹灵雨深吸口气,调整自己情绪,让初彤和甜雪先留在书肆,她则一人先行回去。
她要问个清楚。
用话本里的故事作为引子,在凌晔面前捅破那层窗户纸,邹灵雨本以为他会试图辩解,或是同她说出曾有过的那些疑虑来寻求谅解。
她并非不讲理之人,好好同她说个清楚,又有何难?
然而凌晔只是轻飘飘地表示,他都安排好了,她与大殿下见面那时,不会有别的外人靠近,连掩饰个一分一毫、同她解释因由都不屑。
那态度才最是让邹灵雨心寒。
她弄不明白凌晔的想法,正如凌晔也不了解自己──甚至可能从未想过要了解。
邹灵雨心头一滞,忽觉茫然。
再次睁眼,房内烛火已灭。
今夜是新月,月光微弱,屋内照不进光,眼前便只余无止尽的黑。
邹灵雨抚上左腕的白玉镯,只有紧紧握着,她内心才能获得一点平静。
隔日。
用过早膳,邹灵雨坐上马车去寻余莹。
白日里与凌晔待在一处,以前还能忍耐,试着去适应,现在的她却无法。
同他在一起时太过沉闷压抑,邹灵雨觉得难受,不再勉强自己。
想去何处、想见谁,说走就走,因此这还是成亲后,她和余莹头一回碰面。
“余姐姐。”邹灵雨拉着她的手,怎么也没有想到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俩就会有一人先嫁。
余莹仔细瞧了邹灵雨面色,虽是笑着,可笑容却没了往日鲜活。
她领着她到自己闺房坐下,挥退丫鬟,问她:“怎么了?瞧你闷闷不乐的?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余莹向来有话直说,邹灵雨心事被戳破,脸上笑容蓦地垮了下来,只勉强撑出苦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余姐姐。”
只这到底算他们夫妻俩的事,家丑不好外扬,邹灵雨也只含糊说道:“就是心情闷,不晓得以后该如何是好,彷徨得很。”
余莹将倒好的茶水放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言不语,只静静听邹灵雨述说。
杯中茶水澄亮,徐徐冒着白烟。
邹灵雨伸手摩娑杯缘,感觉自己一侧指腹被热烟熏得湿热。
她茫然问:“性子完全不同的两人,真能处到一块儿去吗?”
连在意的事物都完全不一样呢。
本以为余莹许会试着开解她,可谁料,她却是点头,笃定地回了一句:“能的。”
邹灵雨眨了眨眼,意外之色藏都藏不住。
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自己那点事很快就被她抛到脑后,有些兴奋,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余姐姐说的,不会是你和你那位竹马任大哥吧?”
往常未免触及余莹的伤心事,邹灵雨总是不会在相关的事情上多言。
可今日余莹难得提了个话头,着实完全勾起邹灵雨的好奇心。
在她眼里,余莹和她邻居的竹马哥哥这对爱侣,就跟话本子里的故事一样,羡煞众人。
当然,若余莹的竹马哥哥能回到她身边的话,那结局就更是完美了。
余莹不知道邹灵雨对此事多有顾忌,自己倒是答得坦然,“就是在说他。”
邹灵雨再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能得余姐姐倾心,应是个正直隽朗的佳公子吧?
邹灵雨对其充满想象。
谁料,余莹想了想,却皱眉答道:“是个有点吵的人。”
邹灵雨错愕。
她没听错吧?吵?
可是余莹皱完眉后,眉头松开,却露出了浅浅笑意。
“虽然有时候吵得想用馒头塞他嘴里,不过有他在的地方就会很热闹。”
是个吵闹的人,同时,也是个会把家国责任扛在肩上的男人。
那年他参军,同她约好来年春季要在樱树下见面,共饮她亲手酿的酒。
只三年过去,杳无音信。
而余莹每一年都上山等他。
邹灵雨见余莹露出怀念的神色,心里也替她祈祷,期盼余姐姐的任大哥能早些归来,回到她身边。
他们一静一闹,却是两心相印。
邹灵雨垂眸,指上热意已退。
那么,她和凌晔即便无法相知相惜,可有能相互理解的一日?
不求真心,最起码,能成世上寻常夫妻,互相敬重,便好。
杯中茶水已凉。
慎言撤下,重新为凌晔换上一杯温热的白水。
凌晔细读信件,神情专注。
专注到,再次将新添的热水,放到白烟消却。
期间唯一有的动作,便是抬首望了窗外一眼。
也不知是在瞧外头风景,还是打量天色。
慎言撇了撇嘴。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隐晦,表情够细微了,只仍没逃过凌晔双眼。
凌晔头也没抬,凉凉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慎言一惊,躬着身子恭敬回了句:“小的无话可说。”
凌晔放下书信,单手撑颊审视着他,直把慎言看出一身冷汗。
窗外鸟儿飞上枝头,收起翅膀整理羽毛后,略歪了歪头看着屋内。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夹杂几声清脆的鸟鸣。
凌晔神色淡淡,“此刻无人,想说什么便说。”
慎言闻言,默了片刻。
他眼珠子转了转,周遭确无人声,躬起的背这才慢慢直了起来。
站直后,他倚着一旁小几,站没站相,叹道:“你说你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怎么样?现在可算查明白了?她根本不是皇后的人,而是单纯一寄居在侯府的孤女,仅此而已!人家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一切,可是险些被你一朝全毁,你说她能不对你生气吗?”
一开启话匣子就没完没了,说到激动处声音大了点,凌晔冷冷瞥向他,“说完了?”
慎言一个激灵,忙又规规矩矩站好当鹌鹑,点点头:“说完了。”
这回声音细若蚊蚋。
凌晔收回眼神,态度依旧平淡。
他说:“种种巧合加起来,让事情因由增添可疑,皇后在意她的原因未明,查探的事就不算告一段落,她脱不了嫌疑,也是事实。”
慎言小声嘟囔了句:“你把人家惹生气了,也是事实。”
凌晔再次抬头看他,冷戾的眼神扫过来,慎言这次不闪不避,两手一摊,“我可有说错?与其在这儿冲我瞪眼,不如多想想怎么把人家哄好。”
这几天,邹灵雨和凌晔相处时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嘶,简直叫一个惨绝人寰!
连他都受不住,袁叔还好几次拉着他忧心问:“公子和少夫人可是闹不愉快了?”
过了一天又追问:“怎么今日还没和好呢?”
或长叹:“哎哟,少夫人都不笑了。”
两人直发愁,偏事情症结就出在凌晔身上,说不动他,那这事儿就没完。
但是吧……
慎言瞧了凌晔一眼,再一眼。
他觉得袁叔这气,只怕还有得叹的。
认识凌晔这么久,曾见过他认过错吗?可听他道过歉吗?
慎言摇摇头,他敢立刻大声回一句──没有!
果然,凌晔只冷笑一声,不屑反问他:“你要我低声下气去哄女人?”
语气彷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意料之中的反应,慎言只得语重心长地道:“不是什么女人,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凌晔面色阴沉,冷哼一声,却是再没反驳。
慎言忙开口给他出出主意:“哄人嘛,少夫人年岁还小,你就往她喜欢的物事上去置办,她喜欢什么你就给她准备什么,哄得她心情好了,连带看你不就顺眼了?顺眼以后,有什么话好好说,讲十分总能听得进两三分的不是?兴许连讲都不用讲,气直接就消了呢!”
本以为凌晔会嗤笑驳了他的提议,可他面色不耐,却没打断慎言说话。
慎言眉头轻轻挑起,觉得可能有戏,说得更加来劲。
而邹灵雨却觉这几天出入温泉庄子的人多了起来。
她寻了袁叔探问,这几日愁眉苦脸的袁叔难得露出笑意,呵呵笑道:“是公子在费心安排。”
再多的却不言说。
想到这事与凌晔有关,邹灵雨歇了打探的心思。
她虽没问出口,却也疑惑凌晔用意。
毕竟这几天除袁叔以外,包括慎言在内的一众闵国公府下人,见了她总是笑得诡异,实在令邹灵雨摸不着头绪。
几日后,这萦绕在心头的谜底终于揭晓。
用罢早膳,漱完口,邹灵雨随手拿了一本话本,欲到院中亭子翻看。
这本她已读过第二回了,只近日未再添置新书,她也就将就看着。
她与凌晔在屋里基本不怎么说话,之前在书肆才发生过那样的事,邹灵雨也没了再前往的心思。
没要出门的时候,她基本是避了出去,减少同凌晔相处的机会。
只有这样,她才能忽视像一脚踩进沼泽的现状──不论她静止不动或是挣扎,都只会往下沉去,慢慢侵蚀自己。
迈出房门前,斜倚在榻上的凌晔却忽然出声。
“慢。”
邹灵雨回头,适才还有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小公爷?”
凌晔慢悠悠起身,将披散在身后的乌发拢在一处,随意绑了,“让慎言推轮椅进来,你陪我去一处地方。”
他以指为梳,姿态慵懒,随手扎起的发丝却不含糊。
邹灵雨让丫鬟去办了,也不问要陪他去哪儿,径自坐在离门边最近的绣墩上。
她想到有一回,凌晔也曾什么都不说,便要她陪着同往。
只要去的那地方却是温泉池子,凌晔为做泡药浴前的准备而去。
忆起旧事,邹灵雨抿紧唇,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觑凌晔。
他不会又想把自己往那处带吧?
抱着话本的手紧了紧,邹灵雨提早为接下来可能遭遇的情况一一做了预想,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可又会看见凌晔入浴池的模样?
或许这回凌晔还要她给他擦背?
……总不至于要她同泡温泉吧?
邹灵雨越想,表情越是古怪,各种可能性轮番都想了个遍。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可谁料,凌晔要带她去的地方,却不是往温泉池的方向。
院里的小道铺了青砖与碎石,轮椅辗过的声音响亮,途经邹灵雨原先打算前往的亭子,邹灵雨还往里看了一眼。
石桌上空空荡荡,亭内也没有人影。
邹灵雨眨了眨眼,面露不解。
她分明让问枫备了茶点先行过来的,人呢?
正觉疑惑,只见问枫就立在不远处的檐廊下,遥遥对着他们弯身行礼。
“公子,少夫人。”
邹灵雨奇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问枫面带微笑,不知为何,回话前还看了眼木门紧闭的屋内。
这处偏僻,就连邹灵雨嫁进来后也是第一次过来,往常最远她就到了亭子那儿而已,不曾再往里走。
问枫回答她时,也不知是不是邹灵雨的错觉,总觉她眼里都带着雀跃欣慰的笑意。
她答:“公子让人收拾了这间屋子,要给少夫人当书房用。虽说偏远了些,但这儿清静,前窗一开就能见绿意,后窗临了池子,夏日里热了支起窗子,微风从池面吹拂而来,沁凉之余,也足够雅致。”
问枫说话的同时,一路推着凌晔轮椅的慎言已绕至前头,率先将木门推开。
“咿呀”推门声起,邹灵雨还来不及从惊讶当中回过神来,望见屋里的景象,又是一愣。
屋内摆设寻常,就是普通的书房,只除了书案躺椅外,还置了贵妃榻在旁。
窗前花瓶插了几支粉樱,盛开的与含苞待放的花皆有之。
香炉袅袅升起细烟,阵阵沁人心脾的淡淡桂花熏香被风送至鼻端。
墙边书柜藏书满满当当,说是普通书房,又好像多了那么点不普通。
邹灵雨看傻了眼。
慎言笑笑说着:“这些书是公子搜罗来的话本子,近几年各州卖得火热的全都有!小的先依年份排了,若少夫人想要以别的法子作排序陈列,再同小的说一声,小的立刻就能着手安排。”
说完察觉凌晔在瞪自己,似在怪罪他多话,慎言全当没看见。
为对方做了多少事藏着掖着有什么用?自然是有多少说多少啊!
慎言还嫌自己说的太少,绞尽脑汁思考该多补充哪些话为好。
邹灵雨看了书房一圈,最后顿了顿,才看向身侧的凌晔。
这是他为她做的?
凌晔此时也在审视书房,对这布置还算满意,点头赞了一句:“还算不错。”
得了他夸赞的慎言耳尖听见,当即得意地挺起胸脯,拍了拍自己心口,像个卖瓜的老王在自夸,“小的一手包办,自是不错!”
凌晔不是很想搭理他,转而侧眸去看邹灵雨的反应,这一望,才发现对方也正瞧着自己。
他顿了顿,轻咳一声后方问:“怎样?可还合心意?”
邹灵雨确实被这份惊喜吓了一跳,心中不是没有半点触动。
她点头应道:“自然是合心意的,只是为何突然……”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她看向凌晔,眸中盛载着探究的情绪。
是因为此前那件事,他以这方式要同她道歉吗?
邹灵雨在等,等凌晔亲口对她说出那句“对不住”。
只要他真的意识到自己错误,知道她有多在意,愿从此往后多加注意的话,那么同他携手相伴一生,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事。
可凌晔只是淡淡颔首,“喜欢就好,只是最迟傍晚回房为妥,入了夜,路可就难走了。”
凌晔嘱咐完随意看看后,便唤上慎言推他离去,再无他言。
那态度,就好像为闹脾气的小狗小猫买了供玩耍的新玩物,东西给了,见它们心喜,便权当已哄好,不必再理会。
邹灵雨原先期望的心情,望着凌晔离去的背影,一点一点又沉了下去。
──凌晔还是没能明白她真正想要什么。
问枫上前劝道:“少夫人,外头风大,进屋去吧,难得公子为您准备的呢。”
邹灵雨抬眼看了书房,想了想,仍迈步走入,“你说的也是,不用白不用呢。”
既然期待越大,失望也就越大,那么不要去期待,是不是就不会失望了?
邹灵雨从架上随手取出一本话本,翻了翻,却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不得不说,慎言的法子还是挺管用的。
邹灵雨开始会同凌晔交谈了,也不再像之前总是避开他目光。
每夜邹灵雨回房,凌晔便会问她:“今日又看了什么样的话本?可有趣?”
邹灵雨便会在梳发时回答他,“是流落民间的太子,落魄时与一商户千金相识相知相惜的故事──书中的那姑娘确实是挺有趣的。”
答得中规中矩,半点都让人找不出任何错处。
凌晔看她侧颜。
邹灵雨的嘴角噙着笑意,任一人看了都觉她此刻心情愉悦。
可凌晔仍觉违和。
会笑了,也会看他了,但与刚成亲那会儿邹灵雨那模样,仍是截然不同。
凌晔取出早已备好的册子,在邹灵雨将要熄了烛火前左右晃了晃,“娘子同为夫分享今日看过的书册,那为夫自也未能免俗,备了一本与娘子能共赏的书册。”
邹灵雨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面上却是淡定。
她浅浅笑着,也不着急上榻,慢条斯理地又多点燃一盏烛火,“既如此,屋里还是亮堂些为好。”
添了一盏灯,橙黄的烛光将房内一角照亮,确实没有适才来得昏暗。
邹灵雨坐在床沿,凌晔自然而然地把手里册子交到邹灵雨手上,“那就劳烦娘子翻页了。”
邹灵雨硬着头皮接过,“不麻烦。”
她选了个凌晔也能看见的位置,侧身将书页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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