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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角说:“贤侄,少安毋躁。来,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白夜转了一会,又去拉门,门虽破烂,却还是结实的。白夜这样折腾了有一个时辰,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也倒在了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困了,就睡了过去。他就这样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自从关进来以后,就再没有人来过问过他们,没有人送饭,也没有人来提审,好像是被人给遗忘了一样。一开始白夜还能感受到饥饿,到后来,已不知道饿是个什么滋味了。
白夜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死掉的。”白夜就摇着门喊叫。
马角说:“贤侄,你别叫了,省点力气吧,咱们只有这样撑下去,撑到有人来打开门放我们出去为止。”
白夜叫喊了一阵,感觉到心慌气短,两腿发软,眼前很多金色的星星在飞舞。扶着墙回到了床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睡了过去。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久,白夜再次醒过来时,睁了一下眼,感觉有很多根针在扎他的眼睛。白夜努力使自己的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可是眼前还是在冒着金光,突然,金光歪向了一边,白夜的眼前一阵黑暗,感觉身体在空中旋转,黑暗像一片乌云,终于飘走后,白夜才发现坐在一张椅子上,前面一张桌子的背后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抓他们进来的绿衣人,还有一个黑衣人并不认识。
黑衣人招了一下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黑衣人拿过筷子,将面条挑起来,面条散发出一阵阵地香味。
白夜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使劲地伸了一下脖子,想吞一口口水,可是口里干干的,白夜这才感觉到口干舌燥,四肢无力。
黑衣人还在上下挑动着面条,白夜的眼珠子跟着面条上下地移动起来。白夜什么也不顾地就向面条扑了过去,可是黑衣人眼明手快,手中的面条又变没了。黑衣人敲着桌子,慢条斯理地说:“招了吧,招了这碗面条就是你的了。”
黑衣人的声音很难听,像锅铲铲锅一样尖利刺耳。
白夜说:“招什么?”
白夜张了张嘴,才发现没有说出话来,白夜的嗓子已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黑衣人示意身边的绿衣人给白夜倒了一点水,白夜刚喝了一口,绿衣人就将碗夺了过去。黑衣人说:“招什么?你明知故问,还不老实。把他再关回去。”
绿衣人就过来要带白夜,白夜几乎带着哭腔地说:“你们让我招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绿衣人说:“我提醒你一下,四天前,你们是不是到过五显庙。”
白夜点了点头说是。
“你们到五显庙干什么了?”
“我们就借宿了一晚,什么也没有干啊。”
“看来还是不老实,别和他啰唆了。”
黑衣人说着将面条又变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发出夸张的响声。白夜实在坚持不住了,白夜说:“我招,我什么都招。”黑衣人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说:“那说吧,你们都干了什么勾当?”
白夜说:“你们说我干了什么那就是什么。”
黑衣人说:“不老实,我来替你说了吧,你,还有那个叫马角的人,你们害死了五显庙的老庙祝和瘸婆子,你一定会问我,你们作案的动机是什么,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的全部秘密,你和马角,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你们因为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走到了一起。然后你们要寻找两个人,前几天,你们终于找到了这两个人,就是五显庙的老庙祝,还有那个瘸婆子,这两个人掌握了你们组织的一些机密,你们怕他们泄露机密,于是你们就杀人灭口,是不是这样的。”
白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说:“我什么都招了,这碗面条该给我吃了吧。”
黑衣人说:“想吃面条很简单,只要你说出,老庙祝掌握的是什么机密,说出来就给你吃。”
白夜说:“你给我吃了我才说。”
黑衣人一拍桌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白夜说:“我饿得没有力气了,不吃哪里还有劲说话。”
黑衣人想了想,对绿衣人努了努嘴,绿衣人会意,将面条端给了白夜,白夜挑动着面条,才发现碗里根本没有什么面条,而是长长的虫子。白夜也顾不了那么多,抓了一把虫子就塞进了嘴里,白夜听见有人咯咯咯地怪笑了起来,他们的面目越来越模糊。他们的笑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白夜不理会他们,埋下头来捉虫子吃,那些虫子滑溜得很,好不容易捉到手中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咬住,又滑走了。白夜忙着吃虫子,迷糊中听见又进来了一个人,对那个黑衣人耳语了一阵,匆匆就走了。
黑衣人和绿衣人也跟着离开了,他们走时并没有关上门。这让白夜发现了机会,一开始白夜还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过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再也没有人进来,白夜就走了出去,并没有人追他,就走出了那个院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白雾,白雾像牛奶一样浓稠。
白夜感觉到呼吸很困难,他的意识却清楚了过来。
“自由了,我自由了。”
白夜惊喜地发现他自由了。从莫名其妙地失去自由到现在莫名其妙地得到自由,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这时白夜想起了马角。不知马角去了哪里,也不知他怎么样了。白夜在浓雾中分不清东西南北,叫了几声马角叔叔,并没有人回答他的叫喊,倒是声音传得老远,又传了回来。
白夜颓然地坐在地上,想等雾散了再来寻找马角,但又怕那些人重新又回来,白夜于是就消逝在了浓雾中。
白夜陷入了一场浓雾之中。
奶白色的雾越来越稠,抓一把都感觉黏手,白夜走在浓雾中,仿佛在牛奶的河里游泳,他的身体像一条船,在上下起伏。他的衣服湿漉漉的,鞋里灌满了水,走起路来呱唧呱唧响。可是白夜并没有停下脚步,他要趁着这浓雾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得越远越好,他害怕着雾散了之后又被那些绿衣人莫名其妙将他抓住。
白夜就这样不停地走,也不知走在什么地方,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呱唧呱唧的脚步声,在传到远处之后又传了回来。衣服已完全湿了,连内衣内裤都湿透了。白夜感觉他是走进了一片树林里,白夜更加小心了,每挪动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会碰到树上。白夜将两只胳膊伸直了,摸索着前进。突然他摸到了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那东西在他的手上喷出了一股热热的、黏稠的液体,这让白夜很是吃了一惊,他屏住呼吸不敢动,那东西却又在他的手上喷了一股热气,伸出粗大的舌头在他的手上舔了起来。白夜这才放心了,凭感觉,他知道是碰到了一头牛或者马。白夜转过身来,摸索着想避开牛或者马,却又摸到了另一团肉乎乎地东西,白夜接着听见一声尖锐的叫声。
是个女人的声音,那叫声凄厉而惊慌。
白夜也是心惊肉跳。白夜说你是谁。
那女人听见是人声,平静了一些,问:“你又是谁。”
白夜说:“我不是坏人。”
女人没有说话,却嘤嘤地哭了起来。
白夜有点不知所措,说:“别哭,你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呢?”
女人说:“我想哭。”
白夜说是迷路了吗?这有什么呢,不过是起了雾而已,雾总是会散去的,太阳出来了雾就会散去的,雾散了你不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女人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听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人。”
白夜说我也不知怎么,糊里糊涂地就到这里来了,像做梦一样。
白夜就把他怎么遇到马角,怎么跟着马角回家,怎么迷了路,怎么被莫名其妙地关了几天,怎么又跑了出来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女人说:“哦,可怜的人,上帝会保佑你的。”
白夜说:“但愿吧。”
白夜又说:“这是在什么地方呢?”
女人说:“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就把这当成一个梦,你走进了我的梦里。”
白夜笑了,说:“当成一个梦,这个主意不错,我在你的梦里,你在我的梦里。”
“我可以摸摸你吗?”女人突然说。
白夜犹豫了一下,将手伸了过去,两人的手摸索着碰到一起了。女人的手就顺着白夜的手往上摸,摸到了白夜的脸。女人双手捧住了白夜的脸,仔细地摸了一遍。女人说:“你长得很好看。”女人说着将白夜的手牵引到了她的脸上,白夜感觉到女人的脸在发烫。
女人说:“我好看吗?”
白夜说我看不见你。
女人说:“不要相信你的眼睛,眼睛往往会欺骗你,你要用心看。”
白夜说你很美。
女人笑了。女人将湿漉漉的身子靠在了白夜的身上。白夜感觉到了一团火焰在自己的怀里燃烧。白夜将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白夜的双手开始笨拙地在女人的身上游走。白夜的唇在毫无章法地寻找女人的唇。两人的唇终于合在了一起。白夜感觉到心飞了起来。
白雾更加的浓了。
白夜感觉他快要窒息了。白夜的手伸进了女人湿漉漉的衣服里面,白夜摸到了女人坚实的。女人在白夜的抚摸下呻吟着。女人说来吧我英俊的王子来吧陌生人我把一切都给你给你……
“可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们素不相识。”
“我们这是在做梦。”
“我们在做梦,你是说在梦里,我们的行为是可以不负责任的,是吗?”
白夜说着将女人搂得更加紧。白夜说我们在做梦在做梦在做梦我们在做梦,白夜说做梦真好……
浓雾顺着白夜的鼻孔、耳朵进入了白夜的五脏六腑。白夜兴奋地高声尖叫了起来。白夜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在疯狂的大海上被海浪一下子掀到了峰顶,浪又猛地一下子将白夜砸向了谷底,白夜于是在这升升降降中迅速成长为一个男人。一切终于都平静了下来。树林里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喘息声。还有那头牛的咀嚼。白夜抱着女人温软的身子,白夜在女人的眉眼上来回地亲吻。白夜说真想看看你的模样。
女人说:“为什么一定要看清我的模样呢,这样还好,我永远是你梦中的模样。”
“我们真的是在做梦吗?”
“你就把这一切都当成一个梦吧。”
白夜说:“可是我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女人便不再说话。白夜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是一个浪子,是无根的人,我是无法为我的行为负责的。白夜这样说时突然想到了马角,想到了那个叫桐花的女人。
女人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说出来你该伤心了,你会失望的。”
白夜说:“不,不会的。”
女人说:“我从遥远的地方来,我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大都市。”
白夜说:“我没有去过大都市,我从北方来到南方,只是在火车上见过大都市。”白夜说,“你一个人来到这里,大都市里还有你的亲人吗?”
女人说:“我有亲人,可是我无颜回去见他们了,我对不起他们。”
白夜说:“回去吧,无论你做过什么错事,你的亲人都会原谅你的。”
女人说:“谢谢你的安慰,可是,我回不去了……哎,对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是第一次吧,你把第一次给了我,你会不会感到很遗憾呢。”
白夜说不,我不遗憾。
女人在白夜的唇上亲了一口,说:“雾快要散了,我要走了,让我们把这一切都当成梦吧,包括我们说的话。”女人说着牵着牛就走了……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然而女人还是走了。白夜醒过来时,发现他睡在一个树林里面,然后就看见了马角。
马角的脸上泛着笑。马角说:“你在叫谁不要走?”
白夜的脸一阵发热。白夜说:“马角叔叔?您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马角说:“怎么会是在做梦呢。”
白夜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马角说:“什么逃出来,我们为什么要逃?”
白夜说,“我们不是被人抓了起来吗?”
马角吃了一惊,说:“抓了起来,谁把我们抓了起来?”
白夜揪了一下胳膊,感觉到痛。白夜盯着马角说:“你告诉我,现在是真实的还是在梦中。”马角盯着白夜,眼睛像刷子,将白夜上上下下刷了一遍,眼睛就笑眯成了一道缝,说:“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有一个叫庄生的,做了个梦,梦见他变成了一只蝴蝶,醒过来了,他就想,到底是他梦见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梦见了他呢?”
白夜说:“什么蝴蝶不蝴蝶的?我只想知道,现在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的生活中。”
马角抱着胳膊盯着白夜,眯着眼笑:“你说呢?”
白夜说:“别这样马角叔叔,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马角长叹了一口气,说:“真相?什么是真相?真相那么重要吗?生活有真相吗?”
白夜说:“……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马角一脸认真地说你问。白夜说,“马角叔叔,我再叫你一声叔叔,你必须要如实地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你其实知道进白家沟的道路,可是你故意装着迷了路,带着我在这里绕来绕去,是不是?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马角叹了一口气,说:“是。”
白夜笑了起来,白夜说感谢你对我说了实话。
马角说:“还有什么问题,你一并问完吧。”
白夜说我们上路吧,其他的问题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我再问你。
马角说:“也就是说,你同意了我带着你到处流浪。”
白夜说你说呢马角叔叔。
马角呵呵地笑着,擂了白夜一拳,说:“好小子,学会了和你马角叔叔打太极拳了。”
一路上,白夜还在想着那个在迷雾中遇见的女人,白夜相信,那个女人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的,那绝对不是梦。那种奇怪的感觉,是白夜从未体验过的。他的内裤里那一片潮湿作证。白夜没有对马角说起那个女人,这是白夜少年的梦,这是白夜的第一次,是白夜心头的珍藏。那个从迷雾中来又从迷雾中去的女人,使少年的白夜突然间成熟了起来。白夜就这样告别了少年,学会了像成人一样将心事隐藏起来。
走出树林不多远,居然就是五显庙,这让白夜很是吃了一惊。
远远地听见有锣鼓铗叶叮叮咣咣,唢呐呜里哇啦,还有人拉长了嗓子在唱着什么。不时地有鞭炮声响起。白夜说发生了什么事?马角说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就走过去。这些天来,他们像两只苍蝇一样,飞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处。
五显庙门口围了一圈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印度香的味道。白夜和马角挤了进去,却见庙门口摆着两副棺材。有一个端公手执着招魂幡在围着棺材慢慢地走,端公的走法很古怪,走路时将脚尖朝上勾起来,像一把镰刀,脚后跟落地,每走一步就停顿一下,唱一句什么,手中的招魂幡就舞动一番。随着他的唱词,唢呐就呜里哇啦地吹,唱词一停,唢呐也停了,锣鼓铗叶一阵乱响。端公又走一步,嘴里开始唱下一句。端公的后面,是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多岁了,这男子让白夜大吃一惊,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了。男子手里捧着一个牌位。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白夜就吓得不敢往前走了。那男人分明是审讯他的那个黑衣人。
男子的后面跟了一群老少不一男女不等的人,头上或戴着白布,或戴着红布,还有戴着绿布的。
马角小声对白夜说是死了人,在做斋呢。戴白孝的是死者的儿孙辈,戴红孝的是重孙辈,戴绿孝的是重重孙辈。看来死者年龄不小。
再看围观的人,脸上也少有悲伤之容。白夜想起了那些把他们莫名其妙抓走的人,不是说他们谋杀了庙祝和瘸老太太吗?不知这死者可是他们二人。正在狐疑,却见马角拿了一炷香,就着棺材前面一个碗里点着的清油灯点着了香,在两个棺木前都上了一炷香,又鞠了躬。就有人过来给马角还了礼,扶着马角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白夜无奈也只好学着马角的样子,也在棺木前上了香,只希望那男人不要认出白夜来。果然那男子朝白夜瞟了一眼,不过男子似乎并未认出白夜来,也有人扶着白夜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过来一个女子,长得极为俊俏,头上缠着红的孝布,轻声对白夜说:“请问你是爹爹婆婆的什么亲戚?”
白夜听那声音,顿时感觉有电流一下子击遍了全身。
这声音白夜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
白夜张了张嘴,居然说不出话来了。女子拿来一条红布,将红布缠在了白夜的头上,说:“你跟着他们去转棺吧。”
白夜的眼看得呆了,呆在那里没有动,那女子便不再说话,走过一边站着不动了。直到马角把白夜拉到一边坐下,白夜才回过神来。马角在白夜的耳边说,“我问清了,这两个死者就是老庙祝和那个瘸婆婆。”白夜说他们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马角说:“我打听了,两个老人是自杀的呢。”白夜说为什么呀。马角说为了爱情。白夜扑哧地笑了。马角慌忙捂白夜的嘴说,“你笑什么,还真是为了爱情呢。还记得老庙祝讲的故事么,敢情都是真的,那个李三瘸子就是老庙祝,那个瘸老婆婆就是李三开枪打瘸的周家的女儿,可谁想到,几十年后,他们都老了,老庙祝孤老一个,周婆婆呢,虽说儿孙满堂,却没有人管她,她就爱到五显庙来上个香呀什么的,两个老人说起过去的那些个事,都感叹不已,后来两个老人就想合成一家过日子,也好有个照应,你想啊,周老婆婆的儿孙们怎么可能同意呢。没想到老婆婆和老庙祝争取了几年,眼看着争取不到了,就双双喝药自杀了,周老婆婆的子孙是不可能把他们俩一起做斋下葬的不是,可是就出怪事了,村子里就夜夜闹鬼,鬼魂最后上了周老婆婆的孙儿媳妇的身,说一定要给他们俩做三天三夜的超度,还要将他们俩葬在一起。老庙祝那一夜收留了我们,于我们也是有恩的。所以我也该送他们二老一程,白夜,你去给二位老人转转棺吧,也表一表我们的心意。”
白夜说:“跟在那个唱歌的人后面转?”
马角说:“那人是端公,你就跟着那个端公的后面转。”
白夜犹豫了一下,还是加入了转棺的人群里。
端公可能是唱得太久了,嗓子已有些哑哑的,唱得是有气无力,走得是慢慢腾腾,像一只模样古怪的鸭子。跟在后面转的人也像一群行尸走肉。白夜就用心听那端公在唱什么,一开始是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那音调和马角平时唱的道情差不多,渐渐地却能听懂了,唱的是一些招魂的词,从两位老人生下来唱起,大意是说人生下来就是沾满了罪恶的,后来也唱了人这一生的不容易,做母亲的十月怀胎,总之是一生不容易,又说东方如何如何不好,西方如何如何不好,南方如何如何不好,北方如何如何不好,一直唱完了东西南北中,后来劝灵魂回来。唱了魂兮来归,到后来,居然就唱起吃的来了:
……
堂屋为你设宴席,火坑为你把汤熬;
武昌厨子调甜酱,施南厨子烹菜肴;
熊掌是你枪下物,团鱼是你个人钓;
山珍海味办得齐,川厨子专把麻辣椒;
白狸子尾巴炖板栗,小米年肉五指膘;
仔鸡合渣酸酢肉,尺鱼斤鸡鲜羊羔;
半百猪娃儿五香烤,獐麂兔肉配合酸广椒;
梳子扣肉炸得皮香脆,斑鸠竹鸡儿卤得香味飘;
高粱苞谷酿美酒,山泉美酒把参药泡;
天麻焖鸡香千里,醉虾香醋火酒票;
泥鳅钻豆腐味鲜美,油茶汽过后尝酒醪;
糖食糕点尽你逮,水果品后又饮料;
魂兮、魂兮快回来,好吃伙儿等你乐逍遥!
唱到“魂兮、魂兮快回来”时,其他的几个坐在寿房旁边的端公也一起高声齐唱:
“魂兮、魂兮快回来,好吃伙儿等你乐逍遥……”
白夜的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响。白夜说:“马角叔叔,我们走吧。”
可是马角却说:“我们再看看。”
白夜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马角说:“你知道吗?我的父亲,从前就是做端公的,看见端公做斋,觉得有些亲切。”
白夜想起了马角讲的那个有和葵的故事,在那个故事中,是有一个巫师的儿子的。白夜突然灵醒了过来,说:“您是巫师的儿子?”
马角没有回答。
白夜说这么说您讲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发生在您身上的故事。
马角说:“故事就是故事。”
白夜说:“可是我相信您讲的是真实的。那么,葵是跳水死了还是真的和你生下了很多的儿女?”
马角突然不耐烦了起来,马角说:“去去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烦人呢?我说了那个故事是我编的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呢。去吧去吧,你再跟着端公的后面去转棺去。”
马角是巫师的儿子,这让白夜对眼前的端公产生了一些好感。可是这好感并没有能持续太久,这个端公,微闭着眼,还是那样慢慢腾腾地迈着古怪的步伐,挥动着手中的招魂幡,唱得哼哼呀呀,现在又倒回去东西南北方地唱,唱到西方了,唱西方怎么样、怎么样不好啦,魂兮魂兮回来吧。后面跟着的人也都被他唱得昏昏沉沉。白夜感觉眼皮子发沉,恨不得找两根小木棒将眼皮子撑起来。白夜发觉其他的人都和他一样,在梦游一样跟着端公昏昏沉沉地转着圈。走在白夜后面的那个中年女人,居然已开始打起了呼噜,口水拉成了长丝,一直垂到了胸前。脚下却也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迈着慢腾腾的步子。白夜也就闭上了眼跟着转。
灵棚的四角各点亮着一盏三角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人影,显得扑朔迷离。马角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端公还在那样唱着,那声音已不像是唱的,仿佛是从鼻腔里面哼出来的,唱了一些什么词,怕是真的只有鬼才听得懂了。端公唱着唱着忽然来了精神,嗓子突然地洪亮了起来,“魂兮魂兮归来兮,东西南北不可久留兮。”手中的招魂幡一挥,却不再围着棺木转了,引着众人直接走到了前面的那片树林子里面,黑暗中端公的后面跟了一群人,大家推推挤挤,这时锣鼓声也格外的精神了起来。咚锵咚锵咚咚锵。孝子贤孙们开始扯开嗓子哭,有人开始往空中扔点着了的鞭炮。
白夜像被从梦中惊醒了一样,心想这下子怕是要结束了。
树林里已烧着了一大堆的纸钱,熊熊大火蹿起足有三尺高。端公突然用脚踢了一脚那堆烧着的纸钱,拉长了嗓子喊道:“四方孤魂野鬼东家发赏钱啦。”那火就被踢得四处乱散。端公又唱着领了众人转了回去。这时白夜却听见有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说:“英姑,陪我一下。”那叫英姑的女人说,“什么事呀荷花姐?”白夜几乎就瓷在了那里。荷花姐?她的声音,白夜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在白雾中与他有过一次鱼水之欢的女人。
端公引着众人回到了远处的灵堂,依旧咿咿呀呀魂兮魂兮地唱着。
白夜站在黑暗中,看着两个女人朝前面的黑暗里走去。白夜悄悄地跟了过去,见那两个女人说说笑笑,蹲在了地上。白夜的脸腾地一热,慌忙转身想走,脚下却迈不动步子。天上却下起了雨。白夜于是坚定地转身朝五显庙走去,远处五显庙门口灯火昏黄,不时又传来一阵鞭炮声,听得见有锣鼓声在响,有两个声音在对唱,一个声音粗哑,一个声音尖利,粗哑的声音像锯子锯朽木,尖利的声音像锅铲铲锈锅。
白夜高一脚低一脚地朝那片灯火走过去,可是灯火却总是在那么远的地方。那粗哑的和尖利的声音一刻也不曾停。不时还传来人们的爆笑声。眼前的这一切,白夜觉得太熟悉了。恍惚间白夜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曾经经历过,眼前的不过是过去生活的重现。可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经历过呢?这端公,这灯火,这粗哑的和尖利的对唱声。白夜想起了那个困扰了他十年的梦,那个重复做了有几千次的,可是却怎么也无法说清楚的梦。白夜高一脚低一脚,像游泳时踩水一样,走得摇摇摆摆。
夜色像水,白夜走在水中。
夜色像是一块巨大的黑绸子,将白夜裹在里面,无论白夜怎么走都无法接近那灯火。白夜开始有些着急了,急得差点就要哭了,可是这些天来的磨砺,白夜已经长大了,白夜是不会轻易地哭了。白夜想他无论如何要走到那灯火处去。白夜努力地走着,却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女人说:“你这个没良心的,要不是这里老了人,你还会来看我吗?”男人说:“来,怎么不来。”女人说,“你们做端公的真好,站在那里哼哼呀呀地一唱,就能挣这么多钱……”白夜没有理会他们,白夜朝另外的一个方向走。走着走着走到了一群人的旁边。男男女女有好几个。白夜听见他们在吵吵嚷嚷:
“一共收了多少礼?”
“收了一千四百五十块。”
“这钱你可不能独吞了。”
“养老人时也没见你来争呢?”
“寿材是我家出的木头呢。”
“那还是我家请的木匠。”
“请木匠能花几个钱,礼钱可是一千四百五十块。”
“亲兄弟明算账,你呀你呀,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嫁给你算倒了血霉了。”
“哎哟,你揪我的耳朵干吗。”……
白夜迷路了,四周都是声音,四周都是灯火,四周都是黑暗。明明就朝着灯火的方向走的,从树林到五显庙也没多远,怎么就走迷路了。我这是到了哪里了。白夜想不能再这样乱跑了,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分清一下方向。可是眼前四面八方全是模糊的灯火,那些灯火像是在飞动着,每一盏灯的后面都拖了一个长长的尾巴。白夜扶着一株树站稳了,揉揉眼,再看。灯火还是那样在围着他转动,而且越转越快,到后来根本看不清灯了,只有一片红光围着他飞速旋转。白夜觉得天地也跟着在旋转了。白夜扶着树,冰凉的树干让白夜清醒了不少,白夜闭上眼,支起耳朵听对唱的声音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可是声音仿佛很遥远,飘忽不定,像天上的云,又像是一群人在交头接耳的商量着什么阴谋。
白夜摸着树干慢慢地前行,突然白夜觉得他摸到了一个人。
“是马角叔叔吗?”
“你怎么啦孩子?”
“我感觉很累很累。”
“累了你就睡一会儿吧。”
白夜就躺下睡了。白夜说好温暖啊。白夜抱着马角的脚,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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