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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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建东虽然比同龄人早熟, 但到底只是个12岁的孩子，沈红英也只有14岁，余思雅一走, 姐弟俩顿时失去了主心骨，连晚饭都忘了做, 最后沈建东饿得不行，两人掰了四个玉米棒子回来在一烧, 烤得焦糊后勉强垫了垫肚子就睡了。</p>

次日早晨起来, 姐弟俩看着清冷的家里，舍不得吃米饭，去地里摘了个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学校。</p>

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的，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沈建东抓起书包就跑到沈红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点，你怎么这么慢。”</p>

沈红英性子温吞：“才刚放学啊。”</p>

“还有什么, 我帮你收拾。”沈建东迫不及待地说。</p>

沈红英将作业本放进书包：“没有了，走吧。”</p>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 沈建东就不安地问：“要是嫂子不回来怎么办？”</p>

沈红英也不知道，她不大确定地说：“应该会回来吧。”</p>

这语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就更别提沈建东了。</p>

沈建东暴躁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梗着脖子说：“她说了要回来的, 她要是不回来, 我就去余家守着不走了。”</p>

沈红英迟疑片刻：“我跟你一起。”</p>

得了姐姐的承诺, 沈建东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走, 咱们去余家，去接嫂子。”</p>

“好。”沈红英答应。姐弟俩没回家，直接从公社找去了余家村。</p>

这边余思雅回到家烧了一壶开水，放在板子上, 摊开了拿回来的报纸，一页一页翻开，从最近的开始看起，遇到有价值可以参考的东西她本打算记下来，结果找了一圈发现家里面没有本子和笔，只能作罢。</p>

余思雅看得很认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原主从小处于乡下，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她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报纸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媒介，反应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p>

魏主任给她的这叠报纸有两种，一种是全国发行的人民日报，还有一种是本省的A省日报，都是全国全省具有很强影响力的媒体。毕竟这个时代广播、电视都不普及，报纸最广泛的传播途径，也是人们了解当前时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径。</p>

这个时代的报纸没余思雅想象的那么严肃，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备，上面也有许多科教文卫之类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员下乡、支援农业、儿童节联欢活动等等。6月2号的人民日报还以极大的篇幅讲述了我国科考队再登珠峰的新闻，并且配上了好几副大图。</p>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报纸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这里一连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报纸。</p>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思雅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家里安静得过分。</p>

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余思雅拧着眉走到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应，再到他们的房间一看，书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齐齐的，也就是说他们放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p>

这两个家伙，去哪儿了？不会是去余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着看报纸，忘了去公社接他们，原以为他们会先回家一趟的，谁知道放学就直接去找她了。</p>

趁着天还没黑透，余思雅赶紧锁上了门出发，准备去余家村看看。不过她还没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东姐弟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村口。</p>

余思雅松了口气，跑过去：“你们俩放学不回家，跑哪儿去了？”</p>

看到她突然出现，姐弟俩都高兴坏了。</p>

沈建东说：“嫂子，我们说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结果到了那儿，他们说你走了，我还以为他们骗咱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p>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学校通知你们。”余思雅歉疚地说。</p>

姐弟俩都不在意：“没关系，嫂子你回来了就行，反正我们也没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p>

三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们简单地做了一锅红薯稀饭。</p>

吃过饭洗过澡，松懈下来，沈建东就想着睡觉，余思雅叫住了他们：“作业做完了吗？课文会背了吗？”</p>

忘记了，沈建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嫂子，这么晚了，咱们明天做吧。”</p>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说过，今天要检查作业，背课文，现在打开书包补吧，没做完不许睡觉。”</p>

沈建东只好苦逼地打开了书包。</p>

三个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写作业也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了。</p>

第二天，余思雅又去了公社一趟。她先去供销社买了钢笔、墨水和本子，然后又去肉联厂碰运气。</p>

今天因为去得早，她运气不错，不但买到了骨头还买到了一块猪肝，旁人不喜欢这种没油水的内脏，余思雅却非常喜欢。骨头熬汤营养美味，猪肝补铁明目可是好东西，关键是便宜，两斤骨头，一斤猪肝加起来只要了四毛多。</p>

若是不要票，沈跃这五百块的抚恤金足够让他们撑到后年考大学，还能过得美滋滋的。可惜，这个年代，很多东西花钱也买不着。</p>

余思雅满是遗憾地回了家，进了村就看到小队长沈宝民抽着旱烟袋在他们家门口踱来踱去。</p>

“民叔，找我有事啊？我去公社了，进去坐会。”余思雅上前，热情地招呼道。</p>

家里就她一个小寡妇，沈宝民很避讳，摆了摆手：“在门口说就行了。小余，你这是又去公社了？”</p>

看到余思雅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沈宝民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p>

余思雅笑着点头：“对，去供销社买了本子和笔，走到肉联厂看到骨头和猪肝不要票，我又买了点。”</p>

“小余，二小子的抚恤金是不少，可也经不起你这天天去公社买这买那啊，你得省着花，建东过几年就长大要说亲了，家里没点钱怎么行。”沈宝民皱着眉，感觉余思雅一点都不会过日子。</p>

就买了两次骨头，总共花了不到一块钱就被批评不会过日子，余思雅很是无语，更无语的是，让她节约的理由是省钱给沈建东说亲娶媳妇。指望哥哥的抚恤金娶媳妇，也太荒谬了。</p>

余思雅不赞同，但也知道她的观念跟村里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想得罪沈宝民，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民叔。”</p>

见她受教，沈宝民也不好再多说，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余，这几天你都没去上工，你们家现在三个人，两个学生娃，就靠你一个人挣工分。你要一直不来上工，回头等分粮的时候，你们家分不到多少粮食，就得挨饿了，你身体要是没事了，就还是去上工吧。”</p>

他也是好意，一家三口人，都是长身体，能吃的年纪，饭量大，都不去挣工分，以后吃什么？</p>

听说去上工，余思雅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p>

见她这副苦兮兮的样子，沈宝民不禁摇头，这也太娇气了，要是沈跃还在还好，他拿钱回来也够他们生活，如今沈跃不在了，这一家子都不挣，坐吃山空，能吃多久？</p>

“你们这些小媳妇的活都比较轻松，最近主要是理红薯藤、掐棉花芽、除草，不算累，你下午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吧，半天三个工分，不错了。不然等到收稻子的时候，你更吃不消。”沈宝民良心建议。</p>

余思雅知道沈宝民说得有道理，她的谋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中间这么长时间，她总不能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吧。</p>

算了，上工就上工，当体验生活了，现在还不到农忙的时候，应该还好吧。</p>

但到了下午余思雅就后悔了。沈宝民说理红薯藤轻松，哪里轻松了？要一直弯着腰在太阳下干活，半天下来，她的腰都快断了，脸上都是汗，口干舌燥的，幸亏她带了一壶水，不然要渴死，这三个工分真不好挣，农民是真苦。</p>

傍晚，余思雅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家，进了家门，她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p>

看着她这副面若菜色的样子，沈建东和沈红英都很心疼：“嫂子，你明天别去上工了，以后咱们俩去。”</p>

余思雅摆手：“行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p>

她都吃不消，更别提这两个小屁孩了。</p>

“我身体好，我可以的。”沈建东拍胸口说。</p>

余思雅抬起头打量了他两眼，发现没准他真的比她行，啧啧，被个12岁的少年给比下去了，真丢人。</p>

“算了，你们俩去上工挣的也不够吃，还是我来想法子吧。”余思雅这会儿更迫切地想有个工作了，不然离高考还有两年多呢，要是天天上工，那真是生不如死。</p>

余思雅苦兮兮地摆了摆手：“做饭吧，饿死了。”</p>

强体力劳动的后遗症第二天就出现了，余思雅躺在床上，浑身酸疼，背疼，腰疼，两条腿也疼。</p>

她让沈建东给她请了个假，不管村里人怎么说她，她都不要去上工了。</p>

这天起，余思雅发奋图强，花了两天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所需要的内容整理出来，再通读一遍，研究了这些文章的写法，共同点，为什么能刊登到报纸上。</p>

研究透彻之后，她开始动笔，花了三天才写完，完稿之后，余思雅不放心，又再次检查了一遍，跟报纸上的稿子对比了一下，确认思想没有任何问题，符合这个时代又红又专的特点，突出了工农兵英雄人物的高大全形象，这才将信封投递进了邮局。</p>

这一通忙活下来，她已经有差不多十来天没去上工了，而且忙完后，她也照旧窝在家里，没有去上工的意思。</p>

这些日子，余思雅一直窝在家里，整日闭门不出，村里不少人说闲话，尤其是发现洗衣做饭，还有自留地都是沈建东姐弟在打理，她什么都不干后，闲言碎语更多了。</p>

吴月和朱爱华妯娌听说了这个事心里更不平衡。她们嫁到沈家辛辛苦苦一辈子，四五十岁了还天天下地劳作，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同样是嫁到沈家，余思雅就没上过几次工，如今还要人伺候，简直像旧社会的地主婆。</p>

红眼病的人不少，见了沈建东姐弟就冒各种酸话挑拨离间。</p>

这天，沈红英跟沈建东回去后，姐弟俩放下书包就去理自留地的红薯藤。六七月的时候，红薯藤已经长很长了，不少贴着地面长，每一节都能扎根进地里，长出小红薯，这样会分散红薯的营养，导致红薯个头小，所以农村人都要理红薯藤。</p>

姐弟俩理了一半的时候，吴月过来了，看着他们，一脸心疼的样子：“怎么都是你们姐弟俩在干活？余思雅呢？她一个大人，天天窝在家里享福，让你们俩个小孩子出来干活像什么样？”</p>

沈红英和沈建东知道她不是好人，只管埋头干活，不搭理她。</p>

吴月看他们这样子就来气。她就不明白了，这两个小崽子怎么那么信余思雅这个外人，倒把他们这些亲戚当仇人一样。</p>

“我当余思雅对你们多好呢，还不是天天使唤你们。她就仗着她的肚子作威作福吧，你们也是蠢，你们哥哥拿命换来的钱，天天给她糟践，你们还要给她卖命……”</p>

沈建东听得火大：“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p>

提起箩筐过来的朱爱华听到这话，当即就笑了：“忙？忙什么？天天忙着吃饭躲懒？现在清河村谁不知道咱们老沈家出了个懒婆娘，好吃懒做，等你哥哥拿命换来的那点钱花光了，我看你们吃什么，等着喝西北风吧！”</p>

“才不是，我嫂子在写稿子，她很厉害的，我不许你瞎说，败坏我嫂子的名声。”沈建东对着朱爱华怒目而视。</p>

朱爱华嗤笑了一声：“就她，还写稿子？别逗了，这种借口也就骗骗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孩子。”</p>

吴月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建东，不是大伯母多事，她一个大人，天天不干活，窝在家里像什么话？想当年，你妈怀着你大哥的时候，生的前一天还在山上挖红薯，你嫂子这才刚怀上就这么娇气，像什么话？你看看村子里怀了孩子的女人，哪个不是干到生孩子的前几天。”</p>

“要你们管。”沈建东有点心虚，眼神躲闪，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抓起地里的泥砸了过去，“这是我们家的事！”</p>

朱爱华和吴月吓了一跳，赶紧躲开。</p>

“你这孩子，咱们都是为你好，你不领情还为了个外人凶长辈。你咋好赖不分呢！”朱爱华气得嘴都歪了，骂骂咧咧地走开。</p>

吴月没吭声，她还在想沈建东的反应。</p>

以前提起孩子，沈建东都是“我的小侄子我养”，这次态度却躲躲闪闪的，而且都快三个月了，余思雅都看不出怀孕的迹象。这大夏天的，她人瘦，穿得薄，要是小肚子突出一块，会非常明显的。</p>

基于种种迹象，吴月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我琢磨着余思雅可能没怀孕！”</p>

“什么？没怀孩子？那她不是拿这事骗咱们吗？没孩子，她凭什么全拿了沈跃的抚恤金，还霸占着二房的房子？”朱爱华提起就一肚子的火。</p>

在乡下，女人没继承权，余思雅没孩子，还想霸占着沈家，那就是她没道理。</p>

越想越来气，朱爱华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她理论理论！”</p>

“等一下，你急什么？”吴月叫住了她，“走，叫上老三，咱们两家商量商量，余思雅这是拿咱们老沈家当猴耍啊。”</p>

朱爱华知道老大两口子心眼多，跟着他们不吃亏，连忙点头：“我这就去找老三。”</p>

***</p>

村里的闲言碎语余思雅也不是不知道，但她活了两辈子最苦的时候也不过打暑假工，穿着个玩具熊在商场门口逛了五六个小时，配合游客拍照，逗孩子玩。</p>

那时候虽然热，但偶尔可以借上洗手间的机会进商场吹几分钟空调，吃根冰棍解解暑，而且不用晒太阳。但乡下的农活可不一样，夏天大太阳大家都要顶着日头干活，地里很多虫子，庄稼的叶子非常扎人，晒了一天，她脸就开始起皮了。原主可能还能熬一熬，她是真不成。</p>

所以哪怕后来沈宝民又让他老婆上门劝过余思雅一次，余思雅还是没动。</p>

随着暑假的来临，沈建东姐弟俩都放假了。为了挣工分，姐弟俩都表示要去上工，但被余思雅严令禁止了。</p>

“你们俩基础差，把小学课本拿出来，该背的背一背，背完了看我拿回来的报纸，天气凉快的时候打理自留地，黄瓜藤老了，该拔了种新的蔬菜……”余思雅一一给他们安排了其他任务。</p>

沈建东不大乐意。</p>

沈红英拽了他一下，等姐弟俩独处的时候，她说：“你别去上工，不然回头别人又要说嫂子，说她让你一个孩子去上工，自己却呆在家里好吃懒做。”</p>

最近看到他们就说这些话的人越来越多了，沈建东也很烦，无论他怎么解释，说他嫂子真没闲着，也没虐待他们，可这些人就是不信。总觉得他们是受虐的小可怜，可实际上，他们嫂子天天管着他们学习，不让他们干重活，每顿饭也都让他们吃得饱饱的，跟他妈还在时候没什么区别。</p>

至于说干活，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哪个不干这些活？为什么他们就不觉得自己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却总觉得他们嫂子这样是虐待他们。</p>

“好吧，那我去河里看看能不能逮着鱼回来打牙祭。”沈建东提着水桶跑了。</p>

到了夏天，清河就是孩子们的乐园，不但能解暑，而且偶尔还能摸些鱼虾回家解馋。不过去的都是男孩子，沈红英艳羡地收回了目光，打算先看会报纸，等一会儿没这么热了再去挖地种土豆。</p>

她坐在吃饭的板子前看报，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