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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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就迈入了新的一年, 1977的春天如期而至。春暖花开，绿草萋萋，田野里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p>

开年, 养殖场就正式招工近一百人, 将规模扩大到了两百多人, 这样原有的厂房就不大够用了。</p>

余思雅拿出前一阵子做的规划本, 第一件事就是修房子。她趁着冯书记还在公社, 找到清河村的大队长，一起去公社在养殖场旁边又批了一块地, 准备建新的厂房。</p>

这个厂房将跟养殖场的旧厂房分开, 这里以后专门做食品加工。养殖场那边主要做饲养、孵化、屠宰这类的工作。空出来的房子做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厂房紧挨着，来往也方便。</p>

有了去年建房子的经验, 今年做起来驾轻就熟，也不用余思雅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跑了，这个事她直接交给了马冬云去代替她跟相干单位沟通，监督建筑队的进程。</p>

没多久, 养殖场隔壁的空地里就开始打起了地基，建设如火如荼。只是修房子这个事一处，养殖场去年年底攒下的家弟又所剩无几了。</p>

除了修房子，余思雅还准备建个冷库, 以备夏天炎热的时候用，免得气温高的时候鸭肉变质, 影响了质量和口碑。</p>

不过他们谁也没建过冷库, 这个事还得去向其他有经验的单位取取经。余思雅辗转打听了一阵，发现县里都没有建冷库，只能去省城打听。</p>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学习的好榜样，那就是省养鸭场。该养鸭场有时候一天会处理几千只鸭子, 上午杀的鸭子要是没及时送到买家手里，岂不是会坏掉，他们肯定有经验。</p>

于是余思雅再度去省养鸭场拜访久违了的曹科长。</p>

太久没见，曹科长见到余思雅还愣了几秒才想起她：“原来是余主任，你好，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刮到咱们这儿来了？你们清河鸭去年在省城可是大出风头啊。”</p>

说到最后一句，曹科长有点酸溜溜的，他第一次见到余思雅的时候，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回事，可这才过了一年，人家的养鸭场都上省报省台了，他们养鸭场都没这待遇。</p>

余思雅假装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这不还是曹科长你这个师傅教得好。咱们清河鸭养殖场的鸭子可都是从你们养鸭场买回去的，真要算起来，可都是你们养鸭场的子子孙孙，要不是有你们，哪有咱们养殖场的今天啊。不过咱们养殖场一次顶多能养一万来只鸭子，还是没法跟你们省城的大单位比啊。”</p>

一番有趣的话捧得曹科长心里那点不爽也没了。他隔空指着余思雅：“余主任，你可真是个人才，你这张嘴啊，不来做销售真是浪费了。”</p>

余思雅跟他开玩笑：“真的，那曹科长你这里有空缺没有？我厚着脸皮自荐一下。”</p>

曹科长摆手：“算了吧，你要来，我这销售科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了，说吧，找我什么事？”</p>

余思雅笑了：“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曹科长你。我这次来啊，是有两个事情想麻烦曹科长帮个忙，第一个就是我们养殖场想派两名饲养员到你们养鸭场学习更先进的养殖技术，毕竟你们大单位，经验丰富，科学养殖，哪像咱们小地方，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土办法。你放心，这两个人的食宿路费什么的都他们自理，你们有什么辛苦的活尽管吩咐他们干就是。”</p>

这种学徒工的模式在如今的国营单位里并不罕见，只是自带食宿费的少，曹科长还是第一回见。两个人来干活而已，不管吃不管住也不发工资，能学到多少全靠他们自己，曹科长没有意见。</p>

“好吧，这个事回头我跟厂里说说。还有个事呢？”</p>

“谢谢曹科长，你可真是咱们的贵人，要不是省养鸭场是个大单位，你又是不可缺少的骨干，我都想把你挖去咱们养殖场了，咱们就最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余思雅先是把曹科长夸得像朵花一样，然后才道明自己的第二个目的，“还有个事，我想问问曹科长，你们养鸭场的冷库是怎么建的，找的什么人？咱们乡下离城里远，夏天杀了鸭子，要是不冷藏，送进城里都得坏了。所以想像曹科长讨教讨教。”</p>

余思雅姿态放得很低，问的也是寻常的问题，曹科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咱们的冷库是找省里的建筑设计院给设计的，也是他们安排人施工的，你要想了解这方面的事可以去找建筑设计院的同志。”</p>

听到这话，余思雅有点头痛。他们一个乡村企业能跟省建筑设计院这样的大单位拉上线吗？哎，还以为能在曹科长这里搞定呢，没想到还要继续跑。</p>

余思雅笑着说：“曹科长认识建筑设计院的同志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p>

曹科长摇头：“修冷库这个事不归我管，当时是其他人跟省建筑设计院的同志沟通的，我不认识。”</p>

那就没办法了，谢过了曹科长，余思雅转道去了省建筑设计院。</p>

建筑设计院是一栋三层的旧楼房，灰扑扑的。余思雅走进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路过，忙拦住对方打听：“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听说你们建筑设计院曾给省养鸭场建过一个冷库，我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请问该找你们哪个部门？”</p>

中年人两只手捏着搪瓷缸子，低垂着头，木然地说：“不知道。”</p>

余思雅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怪怪的，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有求于人，她也不好做其他的，便侧开了身：“谢谢啊。”</p>

等中年人走后，余思雅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挨个办公室地观察，有的办公室开着，有的关着，看到埋头干活的余思雅就没惊动对方。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办公室牌子上那个办公室主任的牌子，余思雅才抬手敲了敲门。</p>

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听到声音，他喊了一声：“进来。”</p>

然后抬起头，眯眼诧异地打量着余思雅。</p>

余思雅笑盈盈地走进去：“你好，同志，我是辰山县清河鸭养殖……”</p>

余思雅把先前的话说了一遍。</p>

那同志眨了眨眼：“修冷库啊，是有这个事，不过当初是元同志负责的，但那好像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也不知道图纸还有没有，我让人问问元同志。”</p>

好个曹科长，竟然漏掉了这么关键的信息。十年了，都够小学念到高中毕业还剩一年呢，谁知道人还在不在。</p>

余思雅只好笑道：“谢谢同志，麻烦你了。”</p>

那同志笑了笑，出门叫了个人，说了两句话又进来了跟余思雅闲聊：“清河鸭就是第二百货公司卖的那个清河鸭吗？”</p>

余思雅笑道：“是啊，那就是我们养殖场的产品，咱们散养的鸭子做的。如今修冷库就是为了夏天的时候用，不然天气太热，肉食容易腐烂。”</p>

“这样啊，余厂长想得很周到嘛。”那同志打量着余思雅，眼底似乎有些惊奇，毕竟余思雅的这张脸看起来实在是太嫩了，哪怕她一副女干部的打扮，但也看得出来，也就双十年华，这么年轻的厂长，他可没见过。</p>

余思雅配合着跟他闲扯了一会儿，很快元同志过来了，就是余思雅先前在走廊上碰到的那个男同志。</p>

他还是垂着头，一副没有精神的沮丧模样，站在一边低声说：“齐主任，你找我？”</p>

齐主任指了指余思雅说：“这是清河鸭养殖场的余厂长，想咨询一下建冷库的事。我记得当年省养鸭场的冷库是你带人建的，你跟余厂长说说。”</p>

元同志还是低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沉默了几秒说：“我不记得了。”</p>

“那资料呢，原先的图纸还有吗？”齐主任又问。</p>

他摇头，一副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的模样。</p>

齐主任有些气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去忙你的吧。”</p>

等人出去后，齐主任不好意思地对余思雅说：“余厂长，这个人脑子有点糊涂了，哎，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父母有留洋背景，后来被下放了，他当时正好出差去了，回来连他父母的面都没见着不说，还受牵连，家里都被砸了，出门就有人朝他掷石头，本来该轮到他升迁的，最后也落到了别人身上。好好一小伙子从此之后变得敏感胆小，谁说话都不大搭理。”</p>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并不少见，余思雅叹了口气：“那确实挺不幸的。”</p>

“可不是，他父母以前可是省大美院的教授，高级知识分子，哎。”齐主任摇头叹息。</p>

省大美院教授，留洋背景，同样姓元，还都被下放了。余思雅灵机一动，问道：“齐主任，元同志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p>

“好像叫元学峰吧。”齐主任也记得不是很清楚。</p>

余思雅听了之后怔了怔，笑道：“这样啊，知道了，谢谢齐主任，今天麻烦你了。”</p>

辞别了齐主任，余思雅并没有走，而是守在建筑设计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到下午四五点，里面的同志陆续下班了。余思雅抬起了头，盯着人群。</p>

人们三三俩俩地散去，直到快走光了，余思雅终于看到了目标。小元同志还是垂着脑袋，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出来，沉默着往家里走。</p>

余思雅赶紧上前，在半道上截住了他：“小元同志，咱们聊聊。”</p>

小元同志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余思雅，又垂下了头：“我，让开，我没有，我不会。”</p>

“元教授和龚教授在我们公社。”余思雅收起了笑，突兀地说道。</p>

小元同志本来急匆匆要往前走的脚步一顿，抬起头望着她，两只原本如死水一般的眼珠子突然动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的人看到灯光：“你……你说什么？”</p>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在我们养殖场教大家认字，元教授偶尔还教孩子们画画。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们吗？”余思雅淡淡地问道。</p>

她说出了父亲的爱好，小元同志这才有点真实的感觉，眼神急切了起来：“他，他们……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我跟你一起。”</p>

余思雅点头：“我明天走，你先跟单位请个假吧，这是我住的招待所，明天我们在汽车站碰头。”</p>

约定好时间，余思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元自己慢慢去消化这个事。</p>

真是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又扯上了熟人。</p>

次日，余思雅赶到汽车站的时候，小元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包，眼睛下方青青的，显然昨晚没睡好。</p>

两人买票上了车，等车子发动后，余思雅才低声问道：“你不知道他们下放到了哪里吗？”</p>

小元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不在，后来打听说是去了一个小岗村的地方，我写了信过去，一直没消息。五年前，我忍不住去找他们，却没找到人。他们不想拖累我，怕害了我，这些年一直没跟我联系。”</p>

小十年骨肉不得相见，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消息，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一件事。</p>

余思雅同情他们的遭遇，安慰道：“你放心吧，他们很好，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们全家就能团聚了。”</p>

小元紧紧抱着那个包，声音有些黯然：“希望吧。”</p>

他一路怀着复杂的心情，跟着余思雅辗转了大半天，终于在下午到达了养殖场。</p>

看着他近乡情怯的样子，余思雅叹了口气：“进去吧，他们住在后面那栋小屋，离厂子还有一段距离，我带你过去。”</p>

“谢谢。”小元抿了抿干涩的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思雅身后。</p>

两人来到后面的小屋，龚教授正在出门抱木柴，看到小元，手一松，木柴掉到了地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小，小元……”</p>

“妈……”小元跑了过去，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出来。</p>

余思雅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出了这片田地，并吩咐今天中午的识字由她来上，让大家不要去打扰元教授一家了。</p>

因为元教授和龚教授的关系，小元同志答应帮他们建冷库。他大学是学建筑的，以前还亲自设计督工过冷库，比所有人都会，余思雅索性就把这个事交给了他这种专业人才。</p>

冷库的事搞定了，余思雅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那就是冯书记的调职。</p>

余思雅想了很久，冯书记走了，红云公社肯定会调来一位新书记。如今红云公社可是个香饽饽，在全县的公社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调来肯定不会是草包或者等着退休的老人。</p>

有进取心的书记当然好。但有进取心有野心的人往往掌控欲也很强，养殖场可是个刷履历和成绩的好东西，想更进一步的人肯定会盯着养殖场。</p>

但一个集体最切忌有两种声音，很容易引起内乱。养殖场如今还处于发展阶段，经不起内耗。</p>

她与其坐在这里，猜测祈祷新来的书记是个开明、宽容能放权的人，还不如做点什么，将这个危机扼杀在摇篮里。毕竟求人不如求己，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p>

想通后，余思雅找上了冯书记，笑问道：“冯书记，你的调令已经有风声了吗？知道调去哪儿吗？”</p>

冯书记摇头：“还不确定，组织上找我谈了一次话，我，小余，我真舍不得离开咱们红云公社啊。”</p>

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你就是去县里，又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想咱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咱们。你还是咱们的老领导啊。”</p>

“你这同志就是会说话。”冯书记笑着摇头，“我也打听过，谁会调到咱们红云公社，听上面的意思，可能会调某个领导的秘书过来吧。”</p>

果然，就不会是来养老的同志。领导的秘书下放到地方做一把手，锻炼几年，做出成绩了再往上走一走。</p>

这样的同志年纪一般不会很大，自然也不会甘于当个甩手掌柜，而对方上面有人，县里有关系，真争起来，自己可不是对方的对手。</p>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下定了决心先下手为强。她抬头说道：“冯书记，趁着你还没调走，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p>

冯书记放下了茶杯，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同志，你们养殖场不是又建了厂房，还要建冷库吗？你又想干什么？我说你咋一天都闲不下来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