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93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学生会干部的优势在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 余思雅直接回学校找到生物系暑期留校的老师，查找到了对方的资料。</p>

但让余思雅意外的是，对方在平反回城后并没有回到学校任职。据值班的老师说, 恢复高考后，学校里比较缺有经验的老师, 系里曾请对方回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答应。学校里以前分的房子, 还给他, 他也没要。</p>

问清楚对方的地址后，余思雅找了过去。</p>

这位贺中华教授目前居住在城西的一处老旧小巷子里，屋舍都有些年头了, 路边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两旁是低低的瓦房，有种岁月的陈旧感。</p>

循着纸条上的地址，余思雅敲了敲门。</p>

过了半晌，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扶着门框, 紧接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出现在门缝中，他的声音粗噶带着戒备：“找谁？”</p>

余思雅透过门缝打量了对方一眼, 有些心惊, 资料上显示这位贺中华教授今年49岁，可看这人的外貌, 说是六十也不夸张。</p>

“请问这是贺中华贺教授的家吗？”余思雅轻声问道。</p>

男人瞥了她一眼，抬手就关门：“不认识！”</p>

余思雅赶紧抵住门，飞快地说：“你好，我没有恶意, 我是省大经济系的学生余思雅，也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找贺教授是想了解一下……”</p>

呜呜呜……</p>

屋子里突然出来呜咽声。</p>

男人脸色大变，用力猛地关上了门。门板啪地一声撞过来，差点撞到余思雅的鼻梁，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p>

“姑娘，你找这怪老头子？”背后一道声音传来。</p>

余思雅回头一看，是个四十几岁的妇女，笑道：“是啊，婶子，你认识他们家吗？”</p>

妇女撇嘴摇头：“谁认识啊，一个怪老头和一个疯子。”</p>

“疯子？这里面还住了个人啊，跟老先生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余思雅走过去，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水果糖塞给妇女。</p>

得了糖，妇女热情多了，知无不言：“好像是他老婆子吧，是个疯子，只要见到陌生人就又喊又叫，可吓人了。咱们巷子里都没人敢跟他们来往，姑娘，我看你是个体面人，别跟这种人来往了。”</p>

余思雅若有所思：“这样啊，他们每天都不出门，一直关在家里吗？”</p>

妇女撇嘴：“有时候也要出去，都是怪老头出去，买点柴米油盐，再把糊的火柴盒送到厂子里……”</p>

“糊火柴盒？他们以糊火柴盒为生？”余思雅震惊不已，这可是留过洋的高级知识分子啊。</p>

妇女奇怪地看着余思雅：“这有什么稀奇的吗？咱们这边没工作的，很多人去火柴厂拿盒子回来糊，没关系一般人还捞不着这样好的活呢。”</p>

好吗？对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来说，有个能挣零花钱的工作可能挺好的。但对于贺教授这样的人才，余思雅只觉得痛心。</p>

又问妇女打听清楚了贺教授的活动时间后，余思雅去卤肉店买了两只卤猪脚和一只肘子，在傍晚的时候等候在巷子口。</p>

因为妇女说，为了省钱，贺教授一般都是傍晚的时候才去买菜，这样更便宜，还能捡些老菜叶子。</p>

果不其然，五点半的时候，余思雅看着贺教授佝偻着背，提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被太阳晒得焉哒哒的茄子苦瓜，踏进巷子里。</p>

路过余思雅时，他看都没看一眼，眼神冷漠，一点都不关心周遭的一切。</p>

余思雅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日薄西山的悲凉气氛，可他才49岁，不过才走过生命的三分之二而已。</p>

“贺教授，等等，这个你拿回去尝尝。”余思雅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他。</p>

贺中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苍凉的目光中带着厌恶和防备：“滚开，你想要什么？”</p>

“贺教授，我没有恶意的。我找你是因为听说了十年前你在省养鸭场计划搞饲料的事，我们养殖场准备建饲料厂，想请你去研究配方。省大化学系的闫教授目前就在我们厂子里工作，还有经济系的龚教授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信，我明天带龚教授和元教授来拜访你。”余思雅试图安抚他这种激烈的情绪。</p>

但贺教授还是无动于衷：“不认识，都说了，别来找我。”</p>

真是个顽固的老头子，但也可以理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尤其是他的妻子还疯了，这对他来说恐怕是一种难以磨灭的伤害。他现在对所有人都不信任，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稍有风吹草动，人就紧张。</p>

余思雅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学校了，他这状态也没法再走上讲台。</p>

看到他这样子，余思雅觉得非常痛心，哪怕不是为了饲料的配方，她也想帮助他走出来。</p>

深吸了一口，余思雅还是将肉塞给了他：“你不吃，阿姨总要吃吧？”</p>

丢下这句话她就跑了，跑出巷子见没人追来，余思雅松了口气，躲在巷子口，贴在墙上，悄悄探出个头，往巷子里看了看。</p>

贺教授拿着手里包好的肉，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想扔提起来又舍不得，十年挨饿的经历让他无比的珍惜食物，犹豫了许久，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提着东西打开了木门。</p>

余思雅松了口气。</p>

她想起白天碰到的那个婶子的话，糊火柴也要找关系，莫非贺教授在火柴厂有认识的人？直接找贺教授肯定行不通，得想想其他法子。</p>

余思雅干脆去了火柴厂。</p>

火柴虽然是生活必需品，但需求量不大，而且从火柴盒还需要手工糊就知道，这个厂子的机械化程度很低，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厂子。</p>

找到了看门的大爷，余思雅拿了介绍信和学生证给对方看，然后说明了来意，想找一下他们厂里的领导。</p>

大爷见余思雅也是厂长，还以为要跟他们厂里有什么合作，就报到了厂子里，正好他们厂长还没回家，接待了余思雅。</p>

“余厂长，你，你可真是年少有为。”火柴厂的柴厂长看到余思雅跟许多领导干部一个反应，都觉得清河鸭的厂长也未免太年轻了。</p>

余思雅含笑说：“柴厂长过奖了，火柴关系着咱们千家万户的吃饭问题，你们才是咱们能轻松吃上热饭的大功臣。”</p>

谁不喜欢听好话？柴厂长被余思雅奉承得很舒服：“哎呀，余厂长说笑了，咱们就一个小厂子。我上次看报纸说，你们跟省城铁路局有合作，莫非余厂长今天也是来跟我们谈合作的？”</p>

你个火柴厂，能谈什么合作啊？</p>

余思雅哭笑不得，不好意思地说：“暂时还没有，要是柴厂长有好的主意，咱们也可以讨论讨论嘛。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你们厂子里有同志认识贺中华贺教授的吗？”</p>

柴厂长脸上的笑容谈了一些，打量着余思雅：“余厂长是来找他的？”</p>

余思雅看出来了，柴厂长应该认识贺教授，既然贺教授还能从厂子里拿火柴盒回去糊，说明柴厂长至少对他没恶意。</p>

“是啊，我特意来找他的，我从省大生物系找到了他的档案，据说他家有一处老宅在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见到了他。柴厂长你知道的，我们养殖场主要是养鸭的，我听省养鸭场的曹科长说，当年贺教授在省养鸭场主持过一个饲料的研发工作，但做到一半，就遇到了变故，这个事自然也就中断了。我今天来找贺教授就是想请他去我们厂子里研发饲料。”</p>

柴厂长吃惊地看着余思雅：“你们要开饲料厂？”</p>

余思雅点头：“是啊，工厂用地都已经看好了，也跟县里面报备过了，等月底就开始建厂，机器的事我也找了机械厂的田主任，现在就差配方了。贺教授这样的人才糊火柴盒真的是一种浪费，如果柴厂长认识贺教授，还麻烦你帮我劝劝他。”</p>

柴厂长不意外余思雅能看出他跟贺教授有关系。思索了片刻，他扯了个有点难看的笑容说：“我家小时候就在中华家的隔壁，他从小就会念书，18岁就因为成绩优秀被学校里的教授推荐出去留学，一走就是好些年，后来还带了个漂亮媳妇回来，在省大教书做研究。我也进了厂子里当职工，就没什么往来了。再见面是去年底，他带着爱人回来，我看到他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你知道吗？他其实就比我大了三岁，可现在看起来却比我老了十岁不止，你能相信吗？”</p>

余思雅默默摇头。面前的柴厂长穿着体面，已看就是个中年干部，可贺教授已经像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看起来就像是两代人。生活的磋磨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p>

柴厂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他当年是被他资助的学生举报的，所以他对省大的心结很深。后来省大邀请他回去教书，当年的房子也还给他，但他不愿意回去。除了这个因素，就是他的爱人现在的状况很差，不能见陌生人，连见了我都害怕。余厂长，你的事迹报纸、电台都讲过，咱们省城人民也都清楚，我也知道你是个一心为民富有正义感的好干部，我也希望中华能去更好的岗位发挥他的能力。可他家现在这种状况，恐怕实在是不合适。”</p>

柴厂长这番话情真意切，余思雅有些触动。但他不赞同柴厂长的：“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阿姨如今这个状况，整天关在屋子里，生活环境也很差，两个人都看不到希望，这样下去对他们没好处。有了钱，他才能给阿姨住上更明亮舒适的房子，更好的食物，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也是很重要的。恕我直言，他们这样，无异于慢性自杀！”</p>

余思雅想说请心理医生给贺教授的爱人看看，可现在国内哪有什么心理方面的专家啊。这个事只能靠他们两口子慢慢走出来，用时间去抚平创伤。</p>

柴厂长有点触动，又有点犹豫：“这……”</p>

余思雅向他保证：“柴厂长，要是贺教授愿意去我们那里，我给他单独建一座离厂房几百米远的小院，他们夫妻单独居住，谁都不会去打扰他们。他可以在房子周围种花养狗，平时吃的也有食堂，他只需要去打饭回去就好了。物质上绝不会亏待他们，我想这样的环境对阿姨的恢复也比现在这样强吧？”</p>

柴厂长感受到了余思雅的诚意，并基于对她人品的信任，终于松了口：“我帮你劝劝他，但我不敢保证。”</p>

“这就够了，谢谢柴厂长。”余思雅感激地说。</p>

***</p>

第二天中午，柴厂长拎了半只烧鸡敲响了贺教授家的门。</p>

贺教授给门拉开一条缝，见是柴厂长，脸上凝重的表情明显松懈了下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带东西吗？”</p>

柴厂长自顾自地推开门进去，将烧鸡放在桌子上，然后看着桌上摆着的两碗玉米糊糊和一盘没什么油水的青菜，眉头皱了起来：“你们就吃这个？”</p>

再看堆在墙角的火柴盒和屋子里发霉的气息，暗淡的光线，紧闭的门窗，柴厂长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余厂长说得堆，这种地方住久了，就是没病的人也要憋出病来。</p>

贺教授淡定地关上了门，满不在乎地说：“能填饱肚子就行。”</p>

柴厂长无奈地看着他，知道这人固执，三言两语说不通，遂从包里掏出一叠报纸，塞了过去。</p>

贺教授接住报纸，瞥了他一眼：“干什么？”</p>

柴厂长抬了抬下巴：“瞅瞅，我已经折起来了。”</p>

贺教授打开报纸一看，头版头条就是“录取通知书去哪儿了”，他接着往下读，越读越气愤，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这个事解决了吗？”</p>

“你往下看啊，后面还有很多报纸呢，都是说这个事的。”柴厂长卖了个关子。</p>

贺教授花了大半个小时，将报纸看完了，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折起报纸，还给柴厂长：“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不都已经解决了吗？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糟老头子可帮不上忙。”</p>

柴厂长笑着问他：“发现没，里面有个名字出现的频率特别高，清河鸭养殖场，有没有觉得很耳熟？”</p>

贺教授一怔，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昨天那个漂亮小姑娘的话“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厂长”。</p>

他顿时明白了柴厂长的目的，脸也拉了下来：“你也来做说客！”</p>

柴厂长一看就知道他的牛脾气又上来了：“怎么，你觉得我还会害你不成？贺大哥，你就说说吧，你现在还有什么能让我图谋的？”</p>

贺教授虽然现在对人充满了不信任感，但这位从小长大的邻居确实没害过他，相反还帮过他不少。</p>

他缓了缓语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p>

柴厂长摆手：“行了，咱们都认识几十年了，还不知道彼此的为人吗？你觉得我会害你吗？今天上午我一直在收集余厂长的资料，也找熟人打听了她的事迹，报纸一点都没夸张。她这个人特别务实，一直为员工考虑，凡是跟她打过交道的，就没一个说她不好的。而且她一直挺喜欢帮助弱小的，乡下的事我不清楚，就说她当上学生会主席吧，今年暑假就给省大弄了一百多个实习名额，让贫困生们去参加有偿实习，管吃管住管路费。这人是真不错，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她一次。”</p>

贺教授没有吭声。</p>

但柴厂长知道，他没反对，就已经是有所动摇了，便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任任何人，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嫂子想想。你们住在这样的环境中，食不饱，穿不暖，整日呆在如此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她的状态能好吗？余厂长说了，如果你愿意去他们的饲料厂，在厂子几百米远的地方，单独给你们建一座三间屋的小院子，远离人群，没人会打扰你们，嫂子也可以出门活动活动，这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你说是不是？”</p>

贺教授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妻子。她比他小了八岁，祖辈就已经是华侨，在当地家境富裕，她从小就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长大，最后为了爱情跟他远赴重洋，回到国内。没过几天好日子就遭受了磨难，还流了产，失去了孩子，最终成了这个样子。</p>

如果能让她过得好一些，让她恢复一些，他愿意倾其所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