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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作是谁,大半夜熟睡之际被搅扰好梦,强行唤起,不论什么原因,心情都不会太好,便是向来温文尔雅的太子也是一般。
但是,等刘旸出现在弘德殿,虽只一身简单的单衣,但步履从容、面色平静,如寻常一般沉稳有度,让人看着便觉心安。
刘旸对李继和并不算熟悉,但对宿卫宫廷的大内将领,总归是有印象的,同时他也清楚,若非十万火急之事,李继和绝不敢如此冒失莽撞,逾制闯宫。
行营那边出状况了!刘旸心中暗暗做下了判断,然当见到风尘仆仆、眼布血丝的李继和时,心中仍旧不免一个咯噔。眼能通神,而在会面的刹那间,刘旸便从李继和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妙,也许还有不妙背后的大妙。
“行营有何诏旨发来?”沉下心情,刘旸盯着李继和。
见到太子,李继和则彻底绷不住了,在刘旸的注视,取出始终贴身保存的信筒,双手捧着,泣声跪拜道:“奉寿国公之命,急报殿下!”
内侍王约见了,立刻近前,准备代呈,刚要碰到信筒,便被李继和迅疾地出手推开。而李继和,则更加用力地抓着信筒,还是那句话。
见状,刘旸缓缓走下台阶,到李继和面前,一伸手,很轻松地便从他手中接过了他视若生命要送达的东西。
取过封筒,感受着筒身传来的汗意,刘旸迅速扫过一眼,确认密封完好以及封口边缘三道象征着万急的金纹。也不作声,从王约手里接过小刀,亲自破封开盖,取出里边薄薄的一页纸。
字数不多,但表达的内容,可以想见给刘旸带来的冲击,热血上涌,几乎直冲头顶,脑袋一蒙,刘旸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跌坐在地。
王约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惊呼道:“殿下!”
几个呼吸的功夫,刘旸缓过来,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但一双眼神已经十分吓人。看着有些麻木地跪在那儿的李继和,刘旸狠狠地甩开王约的搀扶,走到李继和身前蹲下,双手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凝视着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感受着两臂传来的痛意,迎着太子凶狠的目光,李继和哭声大作,却压抑着说话音量:“陛下宾天了!”
死死地观察着李继和的表现,刘旸脑子里一时极乱,但所有的思虑最终都指向一点,不管是李少游还是李继和,都不敢拿此等事情来玩笑!
有这样一层判断,刘旸缓缓地松开了李继和,一屁股墩儿向后坐下,确认亦是缓和的过程,理智重新占据头脑高地,但刘旸双眼仍旧克制不住地开始泛红。
见状,李继和在极致的情绪发泄后,也恢复了些思维能力。临行前李少游的叮嘱抑或警告在脑海中浮现,李继和也谨记着自己的差事,但稍作犹豫后,还是忍不住磕头多一句嘴:“天地惊变,殿下身肩社稷万钧重担,还望振作,不负陛下托付
闻言,刘旸又看向李继和,注意到他恭敬的模样,深深地盯了一眼,似乎要将之彻底记住。沉吟少许,刘旸说道:“我自有区处,你一连日夜回京报信,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是!”
“你们一行多少人?”刘旸似乎想到了什么,凝眉问道。
李继和:“连末将在内,共十三人!”
刘旸转向王约,道:“吩咐人,腾出几间房,将他们暂且安置在东宫内!”
王约会意,立刻叫人安排去了,说是安置,实为软禁,李继和似乎也听出来了,但他认识到了其中的干系,因此谢恩之后,很顺从地跟着退下。
至于刘旸呢,还那么坐着,甚至还有些缺乏安感地双手抱膝,一脸的沉凝。未己,王约便匆匆归来,躬身候命,这阉人此时此刻,面相平静,但内心的起伏只怕一点也不比刘旸小。这么多年了,他这个做奴仆的都替太子感到着急,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他们这些鸡犬也终于能彻底升天了。
当然,这样的心理,王约是一点都不敢表现在脸上的,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内侍,太知道在主人面前的分寸了。
抬头瞥了王约一眼,刘旸就那么坐在地上发号施令:“把殿中侍候的这几名宫人也先看管起来!”
“是!”
“派人通知鲁公(刘暧),吕、辛、韩、三相公(吕端、辛仲甫、韩徽),潘枢密、高尚书(潘美、高琼),还有杨都台(杨业),半个时辰后,广政殿议事!”刘旸沉着吩咐着:“再传李继隆、杨延昭,让二人同我一道进宫!”
王约迅速记录着,对于太子口中的这些人,他也同样熟悉,这些可是大汉帝国当下最靠近权力核心的人物。
“安排完,你也收拾收拾,即刻动身,东去行营,给寿国公带句话。行营之事,悉委决于他!”刘旸严肃地道。
“是!”王约再拜,心中涌过一股激流。这个差事虽然不难,但对他却有非凡意义,万急之时,他才是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人,就冲这一点,他也当拼死效忠。
刘旸当然信任王约了,他很清楚,当此剧变之时,凡涉及他的事情,再没有比这些东宫侍从更尽力,更忠心的了。
随着一切迅速安排铺开,弘德殿内迅速冷清了下来,刘旸终于缓缓起身,踱至殿外。站在廊下,伸手微倚着合抱之柱,遥望东方,在这深夜,视线极处,正是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眼神渐恍惚,目光愈迷离
对老皇帝,刘旸若说一点怨气都没有,那定是假的,从刘旸开始以各种方式在各种事务上与老皇帝周旋开始,君臣父子之间就已经丧失了最基础的信任,刘旸对老皇帝也不再具备绝对的尊崇。
自符皇后崩后,双方之间之所以还能维持着关系,根本原因在于,两者都有巨大的沉没成本,矛盾冲突固然有,但不敢轻言毁弃。
人死道消,此时此刻,刘旸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情绪,除了一时的热血上涌之外,内心尽是空落落的。一辈子都没怎么流过的泪,悄然之间,不由自主地从刘旸眼眶滑落。
而如问起当下大汉权贵们对老皇帝的感情,大抵都找得到共同点,和太子刘旸差不了太多,都是同样的复杂。
说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在一种紧迫的氛围中,被刘旸点到的大汉中枢权贵们,都在这深沉的后半夜,齐聚广政殿。
这些公卿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从太子如此急切而又强硬,还上在大半夜的召见,就感觉到了异样,绝对非比寻常。
但心理素质再好,城府再深,从太子嘴中听到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也都是震悚不已。如杨业者,甚至直接提出质疑,不顾尊卑地向刘旸提出质问。
其他人态度虽不如杨业这般激烈,但震惊之后,同样都想确认老皇帝驾崩的真实性。等确认之后,广政殿廷议厅内,顿时跪倒一片,哭声阵阵,大汉帝国的公卿大臣们一时之间如丧考妣,悲恸难已。其中哭得最厉害的,乃是杨业、潘美与韩徽,哭得最严重的,乃是枢密使潘美,他哭至晕厥,使廷议厅内一时鸡飞狗跳……
老皇帝之后,掌握着大汉帝国最高权力的这些权贵们,初闻噩耗之时的痛哭,若然说是表演,那有失偏颇,多少是带有几分真情在内的。几十年的君臣感情,其间恩怨之复杂,往往是一言难尽。
不管平日里有多怨、畏、敬,亦或是恨,真到这一刻到来,除了一哭了事,用其他任何方式、言语来表达这种情况,似乎都显得不那么合适。
同时,他们哭的,也不只是大行皇帝,还是几十年的君臣情分,更是在哭一个即将彻底逝去时代。在场的这些大臣,年岁都不小了,便是从整个帝国范围来看,比他们资历更深、威望更高的也找不出几人了。
即便在过去的这些年头,他们同样对老皇帝的刚愎、暴戾感到惧怕与不满,但他们却从不会想着反对老皇帝,抑或是更直接地期待老皇帝驾崩。
归根结底,他们能到如今的地位与老皇帝息息相关,双方的利益从根本上是一致的,他们是老皇帝在政治上的近卫军。便是太子刘旸,即便都认可其英明贤能,但两者之间终究是隔着一层的。
他们哭的不只是大行皇帝,更是自己!
因此,悲伤之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五味杂陈,而刘旸,也待众人对此消息发泄、消化完毕之后,方才开口,与众臣商讨起后续事宜来。
不需多说,核心问题只有两个,一是迎梓宫、治国丧,二则是登基继位问题。
前者自不必多讲,在忠孝大义的指导思想上,没有任何人敢在此事上打折扣,抑或发表什么不恰当的言论,否则必被群起而攻之。
后者,刘旸显得很矜持,但有刘暧、吕端、辛仲甫几人帮忙提出,这是干系到社稷安危的事情,同样容不得疏忽,总得有人站出来表态。在这种政权交接的时候,往往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即便权力地位已经稳固如太子刘旸,也难言万。
而两者,显然都需要朝廷稳定,人心安定,这些从太子及众臣以下,就得做起。
当然,如果搞得太紧张,反倒体现不出三十余年实权太子的影响力及掌控力了。事实上,除了迎驾备丧事宜,真正需要他们额外做的事情并不多。
刘旸召大臣们与会广政殿,除了通报消息之外,也是为了取得一个共识。有此共识基础,朝局他们足以镇抚,军队也尽在掌握,至于剩下的,只待合适时机昭告天下罢了。
广政殿议,在一种悲伤且从容的气氛中结束了,太子与诸臣就大行皇帝丧事与继嗣的问题迅速达成一致,同时决议,让仍在开封的侍中、宰臣、东京留台、广阳伯赵匡义去行营接灵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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