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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训还是把紫貂雪衣带走,贵人们说话,不轻易的说,也没有说赏东西又退回的话,袁训乐得又捡个便宜。
但是他不肯穿,他还真的是新衣裳不冷。就把雪衣和顺伯送出来的雪衣放在马上,用家里的旧雪衣包住太子殿下的这一件,二月初的天色有星星,雪也开始化冻,基本看不出二更以后三更四更的区别,袁训以为天色还不算晚,满心欢喜的上马,想着回去把殿下的赏赐拿给宝珠。
殿下这一件衣裳是过年前外省进上的,还没有穿过,紫貂皮毛又厚又丰美,特别是均匀分布的那一点白色毛尖,是行家说的“墨里藏针”,犹其珍贵。
回去给宝珠穿上一定好看。
他虽然挨了训斥,又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先知道有弹劾这件事就能早有准备。这就打马兴高采烈的回府去,打算和宝珠玩耍一会儿再去看书,经过文章侯府那条街时,袁训勒住马淡淡一笑。
不,他不准备知会韩世拓这件事情,而且也想得到文章侯府接下来的一通乱。这是他们自己种的树,自己吃果子去吧。
马后打一鞭子,袁训回转家门。在家门外遇到巡逻的,袁训亮出夜间行走的腰牌,这才失笑了。
这些当兵的全是三更以后才出来巡视,这天色,不但早就晚了,而且离第二天的黎明不远。
想来宝珠已经睡了,袁训不无遗憾,回去不能就给她看新衣裳,还不能玩耍了。但他还是很兴头的往房中回来,至少还能看看宝珠睡颜。
在房外见到窗上还有烛光,袁训讶然的止住步子。
竟然还在等我不成?
外面见不到红花出来,想来红花倒已经睡下。
而宝珠还在等着。
一股甜蜜顿时涌满袁训心头,他揭帘进来,正想着将面对宝珠浓困欲睡的面容,却见到榻上伏着一个人。
三、五只烛台上烛泪堆得老高,把睡着的人圈在烛晕中。宝珠手中是一段衣料,旁边放着剪刀尺子,已经沉沉睡去。
“呆丫头,不睡做什么衣裳!”袁训自言自语的嗔怪着她,再抖开新得的雪衣裹住宝珠,借着烛光打量宝珠睡容。
黑褐色貂皮的映衬之下,宝珠的面容更熠熠如珠。那小鼻子愈发的尖挺又有圆润感,尖挺的是鼻尖,圆润的是宝珠小巧的鼻端。黑眼睫根根卷翘,贴在面颊上也不肯老实,有几根动了动,像是主人不愿意醒来,而眼睫却先迎表凶。
“呆!”袁训亲昵笑骂,呆丫头熬夜做衣裳呢,看你明儿早上说累,我才笑话你呢。说着,他把宝珠连人带貂皮抱起来,送到床上把貂皮锦被全给她盖好。
还是不走,看着一团皮毛中宝珠香梦沉酣,好似夜间花睡去,袁训笑嘻嘻揪揪她的小嘴儿,尽量轻又柔的如掬雪花。
“噘起来,”
再按上一按:“扁了的,”
宝珠显然累极,还是沉睡一动不动。
袁训自己玩了一会儿,再悄笑转身出来,暖捂里有热水不用。出门外面栏杆上抓起一把冰雪,在脸上擦了擦,顿时一股清凉不但在面上,而且入骨地让袁训打了几个寒噤,但精神随即就清醒过来。
他嘟哝着:“还看书去,免得殿下又要说一甲不错,二甲也行。要是中在二甲上,可真的要买块豆腐自己去撞才行。
重回房中,把宝珠点着做活的烛台熄了两个,免得影响到宝珠睡不好。留一个重新换上蜡烛,放到书案上,再打开书本,开始苦读。
窗纸上发白的时候,宝珠醒过来。觉得身上轻暖过于平时,手推了推,触手处不是表凶光滑而有弹性的肌肤,而是另一段柔软细腻。
宝珠睁开眼,见一件黑褐色貂皮衣裳盖在被上,貂尾巴就在宝珠下颔下面。拿起来看时,顺便估了估价格。然后窃笑,铺子东家果然与别人不一样,见到新鲜东西先算价格。
但算过这衣裳很是昂贵,而枕边又不见有表凶回来睡过的痕迹。宝珠嘟了嘟嘴,难道一夜没有回来,拿这件衣裳堵宝珠的嘴吗?
太子殿下找你去,他总不能不睡觉吧?表凶后面的一夜不回……宝珠脸儿黑黑的下床,已经看到外面还有烛火。
找他理论去。
床头放着起夜的一件玉瓶色萱草花的小袄,宝珠有了貂皮就不要它,披起紫貂皮,见往下还长着一大截儿,就以手拢住,扯住皮领子上貂尾巴往外面来。
“呀!”
在隔子间内伸出头,宝珠就原地站住。见袁训伏在书案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半松半扣于手中,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烛台在书案上,又何尝不是堆满烛泪。这个人竟然看了一夜的书?
宝珠心疼地过去,轻手轻脚地取他手中那本书,免得掉下来“扑通”一声,把睡得正沉的表凶惊醒。
而袁训是警醒的,宝珠一才抽书,他就醒来。等见到是宝珠在身边,而着眼处是黑漆高几楠木书柜,自己是在房中,袁训立即又睡眼惺忪,他的习惯性动作,把个脑袋往宝珠怀里一拱,头发反正是要重梳,乱与不乱不再去管,拿脑袋顶上几顶,发上簪子这就歪了,他睡意朦胧:“你醒了?快去对镜看看脸上有没有画雀子?”
“呆,在这里就睡了!”宝珠先拿手指头给了他一点,才不相信自己脸上画的有雀子。再抱住他乱拧的头,娇滴滴调侃道:“这衣裳是王府的?”
“王府的。”
“王府姑娘的?”
“晋王府的,哈,你没猜对!”袁训低低地笑。王府的姑娘的?你是嫌太子殿下昨天气得还不够狠?他是姑娘吗?
宝珠嫣然:“原来是殿下赏的,”
“殿下说我的新衣裳好,怪我,说宝珠没有新衣裳,万一哭了不肯出门儿可怎么办,就给了这件,说只给宝珠穿。”袁训已经不再乱动,但还窝在宝珠怀里不肯起来。
宝珠抿着唇笑,难免光彩上面颊,看看殿下也说宝珠做的新衣裳好,这才关注是不是?就着这得意,又打趣道:“那后来有没有再去王府的姑娘那里看视过?”袁训嘻嘻:“自然是去过的,岂能不去,半夜三更的正好踏雪访姑娘。”
耳朵让宝珠拧了一下。
袁训就更胡说八道:“王府的姑娘说这件衣裳好,管我要去穿,好进宫装体面,我说给了你,宝珠哭了没处哄可怎么办,是我力气大,才抢回来带给你。好好的穿,别辜负我出了力气。”听起来那王府的姑娘好似女金刚。
宝珠忍住不笑,咬唇问道:“你给了我,她难道就不哭?”
“她哭起来不如宝珠凶,宝珠哭起来让人怕,我更怕你,就想着还是抢回来给你吧。”袁训嘿嘿哈哈地笑。抬眸寻宝珠面上,见宝珠小嘴早噘起来,袁训就更促狭起来:“珠儿,你若是不喜欢这衣裳,还给我,我今天晚上再去送给她……”
额头上又挨了一记轻敲,宝珠叫起来:“不许,这是宝珠的!”然后推着这个人:“起来床上去睡,睡饱了才能晚上踩着雪去见那王府的姑娘,真是的她家里就没有绣楼吗?你说进去就进去了?”
“绣楼高百丈,有心上去还是能上得去,”袁训往内间去,还没有忘记和身后的宝珠贫嘴。宝珠推着他,就在他腰上拧上一把,把这个人说话讨嫌的人推到床前。她绷紧了面容,却半点不肯怠慢他,给他解衣裳去鞋子,见他一身新衣裳早就脱下来,宝珠又不乐意:“难道是先回家换下衣裳才去见的她?为什么不穿着去见她,让她看看我的好手艺她哪里能有?”
“我怕你辛劳又做,回来就脱了,叠得好好的还在考篮上,没有脏,我爱惜着呢,就脏了,你让红花收拾一下就得,家里现有的衣裳都还新,不用另做。”袁训前半段是正经的,等到执起宝珠的手,又玩笑起来:“再说给她看了,她昨夜不说好,还是赶快丢下来,考场里面再去丢人才是正经。”
床前丢着个玉如意,是宝珠昨夜用来搔痒的。此时抓起来就要揍表凶,袁训一骨碌滚到床里,大笑着道:“气了气了,宝珠小气鬼儿。”从床里钻进锦被,那被子还没有叠起,袁训嗅了嗅:“还有宝珠的味儿,我说宝珠,我要睡了,你可别来纠缠我。”
“你也别混叫混纠缠宝珠,老实睡到中午才好。”宝珠扮个鬼脸儿,满心里想他快歇着,就不同他胡扯,把锦帐重新扯好,关好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出来打算洗漱,等红花送热水的功夫,无意中看到阁子上,新衣裳叠得四平八稳,颇有表凶办事的风格。宝珠就又笑了,对自己道:“宝珠的手艺,她能吗?能吗?”
就是自己看上去,也还是得意的。得意的东西,自然是表凶才给使用。宝珠又对着自己扮了一个鬼脸儿,想宝珠才不怕王府的姑娘呢,宝珠有新衣裳穿,她就没有。不管谁来,宝珠全都打将回去,让她回绣楼上哭,就宝珠是要笑的。
她的丈夫在房中陷入沉睡,就没有听到宝珠这番“豪言壮语”。要是听到,又该拿宝珠好一通的取笑,笑话她没来由的醋根子断不开,可那吃醋的源头---王府的姑娘,你是哪家的?
醋已经吃了几大瓮,就是这姑娘是谁,袁训还是没弄清楚,也就懒得管她是谁。
……
袁训一觉睡到上午,他揣着看书的心思,又打熬的身子骨儿好,不到两个时辰也就精神百倍自然醒来,坐起来就唤:“宝珠,倒茶来。”
红花答应下来,小跑着过来:“奶奶在会客。”袁训就问:“什么客人?”
“是家里的大姑奶奶和另一位夫人,说姓杨。”
袁训就知道掌珠来了,而另一个姓杨的,袁训微沉下脸。如果是昨天案卷上有名的杨夫人?掌珠肯带到这里来,又来得这么的快,说明这杨氏不简单,她不但是消息灵通,而又和掌珠大姐关系非浅。
不是关系好的人,掌珠就会往这里带了?
家里会人的小客厅有三、五个,袁训在房里睡着,他和宝珠的房间从来是三大间打开,来客人多有不便。宝珠见人只能是在小客厅上。
袁训挥手让红花出去,他边扣着衣裳,边绕到小客厅的后面,打算来看看宝珠的客人姓杨,是不是那个太子殿下面前有名的杨夫人。
殿下暂时的不动她,自然有他的道理,袁训从来不去猜测,他只执行殿下的吩咐。见小客厅的后窗户就在面前,袁训又个子高,不用踩东西就凑上眼睛。
袁家不是天天有客人上门,小客厅看上去都布置简洁。一张榻一张几,四张椅子夹两个高几,上有过年宝珠为了好看,新放上去的水仙花两盆。
余外就是墙壁上别有洞天。
粉刷得雪白的墙上,笔力是纵横的意味,却写着缠绵的诗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是一首情意绵绵的恋词,说的是小夫妻们恩爱无间。而字又写得相当地不错,大开大合间胸怀万千,气向直指云端。
这本应该是写金戈铁马的字体,却用在这缠绵爱情上
杨夫人这样想着,边细细揣摩主人的恩爱,边暗中道,可惜了这字,却用在这种词上。又见这首词的旁边,又有两个大大的字。
俗也!
这字写得稚嫩,和诗词的笔力相比绝不能比肩。杨夫人正在纳闷,掌珠吃吃的笑着,眸子在两个字体打了个转,却不说破。
宝珠就微红了脸。
她只想着这个花厅相对的温暖,离外面梅花又近,不出厅就能见到,是招待姐姐最好的地方,却忘记这墙上过年前戏写的两幅字。
那是过年收拾房子,宝珠说秋有红叶冬有梅花,让人走进来就先知道主人不俗,这房内的布置上,也不能太俗才行。
要说家里不俗的人,宝珠头一个认为是她的婆婆袁夫人。可她的婆婆并不管她怎么收拾屋子,而宝珠又满心里想自己收拾,就转而问她的丈夫表凶。
表凶正看书看得闷气,听说就提个笔过来,大笔一挥,用他男人的笔力写下这道相思的恋词,随后得意如诸葛之亮,骄傲好似周公之瑜,自拍胸膛自夸自:“也不用画匠辛苦去裱,也不用宝珠张罗去挂,我一写就成,所谓胸中有大气向者,就是我这样的。”
逼着宝珠说好。
宝珠也觉得好,可是小嘴儿上不肯服输。又这是自己的房子,和以前还在闺阁中不一样,这个家里一多半儿由宝珠做主,这整个院子则全是由着宝珠统筹的,她也玩心上来。
夺过袁训的笔,想表凶写了,宝珠也得配上才行。就写上一个大大的俗字。
本意是卖弄宝珠的字也是练过的,但她不习惯在墙上写,笔力就稚嫩出来。
因此杨夫人闷得不行,心想这一个写得好,往墙上提也就罢了。而另一个写得不好,也往墙上写什么?
但就是这不好的与好的相衬在一起,反而生出缱绻旖旎,无端溢满人心最柔软之处。
掌珠是一见就知道的,就偷偷地对着宝珠刮自己面颊羞她。看你和四妹夫恩爱的满溢出来,在房里还写不够吗?又写到客厅上来。
宝珠就紫涨面庞,幸好吃的已经上来,就殷勤的让客人吃东西。才取过一枚橄榄,还没有放到嘴里,红花儿捧着一壶添换的热水又上来,放下水,从容对宝珠道:“奶奶说中午给夫人备的菜,忠婆说请奶奶再掌眼看看,再上炉灶才好。”
宝珠就奇怪。
中午饭早就看过的,太子府上送来的新鲜竹笋,袁夫人爱新鲜,宝珠也爱,宝珠特地洗手配好料,正在厨房里炖煮。又有袁训昨天熬夜,宝珠让红花现出去给他买了猪肘子补一补---今天太子府上送菜,恰好是送海鱼,而宝珠想尽尽心,家里的冻肉不用,出几个钱买个新鲜现宰的回来给表凶---也是宝珠配的料,正在熬煮。
还要我去看什么?
不是都看过的?
宝珠就怔了怔,没看到我有客在吗?
红花一本正经,面上带着红花是认真来说的这事儿一定要去看的神色,再次道:“请奶奶去看看,忠婆婆就可以烧菜。”
宝珠虽没有想到原因,却也起身,对掌珠道:“请姐姐陪着杨夫人,我去去就来。”杨夫人含笑说请便,宝珠出来,红花等在外面,悄悄的往厅后面指:“爷找奶奶。”宝珠就笑,低声道:“我说好好的又要我去看什么,原来你们主仆串通着弄鬼儿。”
就往厅后面来,见袁训衣襟只扣到一半,正在梅花下面踱步。可巧儿这厅后面全是白梅,春催晚梅开,若飞雪流云落在袁家
树下面的那个人,半掩衣襟,斜了金簪,只从衣着上面看,颇有楚狂人之态。散慢的如幽咽冰下轻流水,倜傥的让人眼睛一亮。
宝珠就亮了眼睛,顾不得脚下是泥地,泥地里有融雪的湿润。握着裙子轻提奔过去,心中想的是他必定又想宝珠,宝珠不守着他他就不依,娇媚的埋怨道:“作什么不好生的再睡?不肯看书吗?要宝珠亲手倒茶吗?”
袁训满腹心事,对着这憨态可掬的话也一笑。宝珠这才看到他的面上不是叫宝珠出来玩笑,而是拧着眉头想心事。
那眉头在笑容中,还只放下一半。
“怎么了?”宝珠吃惊的问。
袁训按住她肩头,想了想,道:“珠儿,那姓杨的要是对你求事情的话,你且不要答应,而且,不管她打听哪件事,你都问问她是从哪儿知道的。”
却原来真的不是来开玩笑的,宝珠诧异过,又敏锐的明白过来,悄声有了兴奋:“是帮你当差吗?”表凶总给宝珠他无所不知的感觉,那他想知道来客的想法,宝珠也认为正常。
他不经常就打听着,怎么就能在掌珠出嫁前,就能报出文章侯府的事;又在宝珠“捡到”常五公子后,又能知道常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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