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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觉得今天真是诸事儿不顺,先是听到紫花说大姑奶奶要害人命,不然她的命就让人给害了;接下来就是她吓得魂掉一地,安家也忘记去——奶奶允她去,红花自然是要往安老太太面前代宝珠请个安的——青花的点心,自然也没有给。

没给就没给吧,最多明天给青花在街上称个好盒子点心补她,却又见到碎点心染了衣裳。

红花是很能干的,可红花也还是个小姑娘。

她傻巴着眼瞪着衣裳,忽然欲哭无泪。这是红花最喜欢的一件衣裳,这是夫人找出来的衣料,至少有十几年的年头。颜色轻俏,花色又好,外面铺子上早就买不到。

家里只有奶奶和红花是年青女人,奶奶宝珠做了一件罗衣,一条裙子,在家里穿。

余下的红花做了这衣裳,是出门儿才舍得穿,而今天还是头一回穿。

红花就眼泪汪汪的往里面走,本想先回自己房里去换衣裳,不想宝珠坐在窗前——四月里天气好,碧窗推开刚好吹风看花两不误。宝珠就唤她:“红花儿,祖母婶娘可好不好?”

说着话,见手中扎的花儿该换丝线,宝珠就低头另取一枚绣花针,又问道:“三姑娘的嫁妆打到了哪里?”

为了嫁妆,宝珠都收到玉珠好几封信,在信上玉珠那语气都像要哭出来:“样样不能越过宝珠,可宝珠去年成亲,木料没有今年的贵,我花费的银子却要和宝珠的一样,打同样数量的床柜子箱子都不能,”

想到这里,宝珠微笑,等着好好听一出子玉珠姑娘挨骂记,却听到“呜呜”两声。宝珠惊骇抬眸,见红花哭着走到面前:“奶奶,不好了,”

“你别急,慢慢说。”宝珠自然是惊的,她强自稳住。

红花用袖子拭泪水。这水红色的衣裳最怕让别的颜色染上,一旦染上就不好洗。她索性大方一回,用新衣裳擦眼泪,看在宝珠眼里更让她吃惊。

红花经常一个人去办事情,也算练出些胆量。能让红花吓得神智不清,擦泪水不取帕子,那会是什么大事情?

宝珠就急上来,先问她:“是铺子上有人来讹诈?”

孔老实看管的那铺子,春风一路无风无浪,喜喜乐乐的赚钱,半点儿悬念也没有。

而另外三个铺子上,卫大壮是个外地人,早就有附近的市井混混们去敲诈。敲了头一回,第二回再也没有上门。宝珠和卫大壮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放下狠话,却不再来,但庆幸之余,都存着小心。

宝珠想红花哭得这么凶,应该是指这件事情不好了。

红花却摇头:“呜呜,不是的。”

“那,是老太太病了?”

“不是,”

“是三姑娘见嫁妆不如意,又孤高起来,不愿意成亲?”宝珠忍不住笑

“呜呜,不是。”红花还是摇头。

宝珠就嗔怪道:“那,就只能是你红花弄脏了新衣裳,你哭起来对不对?”无事儿就让表凶指责孩子气的宝珠,笑红花孩子气:“没几天就端午节,还给你新衣裳呢。再说,该!你那一块两块点心作贼似的从宫里往外面拿,还全碎了难讨人情是不是?你拿它们作什么。”

她一个人抿着唇笑起来。

姑母是娘娘,以后进宫的次数多着呢,红花你每次都揣点心,仔细让人把宝珠也笑话进去。

红花就不再哭,眼泪还沾在脸上,惨兮兮地说出来:“不好了,大姑奶奶侯府里要出人命了!”袁家真正的姑奶奶没见过一面,红花和卫氏还用安家称呼叫掌珠。

宝珠脑子“嗡”地一声,手中针指滑落,空出双手握住红花肩头,急切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适才去见紫花,她这般的说……”红花就把话学出来。她怕紫花学话有出入,尽量按紫花的语气,一个字不少的说出来。宝珠还没有听完,已经信了七分。

这是大姐掌珠的个性。

这是她能办出来的事情。

宝珠亦哭了:“套车,去文章侯府。”

红花才刚哭完一场,心里明净许多。见宝珠急急忙忙的就要过去,就劝住她:“话是紫花学出来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我吓得哭,是觉得句句跟大姑奶奶很像,奶奶急着要去,可万一紫花学错了话,大姑奶奶那性子,难道不怪奶奶吗?”

宝珠想想有理,就按捺自己重新坐下。这才发觉满面是泪,帕子搭在一旁小几上,宝珠取在手中拭泪水,红花又小声地道:“不然,让爷去打听打听?”

“这可不行。”宝珠先就不答应。

要知道袁训在宝珠和红花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化身。

当差,行的!

办铺子,行的!

中举,行的!

打架,行的!

另外,哄宝珠笑,逗宝珠哭,样样来得。宝珠从嫁过来以后,天天心宽笑容多。带动她的小婢红花,也是把主人放在半天里仰望着。

可红花在此时,就想的和宝珠不一样。红花只想劝住掌珠不要和人下药,小爷无所不能,一出面必定能成。

宝珠却还怕表凶知道,把掌珠看不起。

在掌珠来看,不以牙还牙怎么行?

在宝珠来看,能有什么样的事情,足够你去对自家人下药?

但再不愿意表凶看轻掌珠,在红花把表凶提起来,宝珠心头一暖,人就镇定下来。对红花解释道:“这事儿还没有听真,你千万不要对爷透露一个字。”

“是。”红花也忽然的明了,是啊,奶奶的铺子还瞒着小爷呢,奶奶也不是所有的话,都会对小爷说。

从红花的角度来看,奶奶是怕什么呢?当然是小爷太好,小爷太俊,奶奶不敢全抛一片心吧。红花倒也能理解。

帮着宝珠收拾掉地上的针线,见宝珠颦眉不语,红花好生的担心,又进言道:“不然,明儿去文章侯府里看看怎么样?”

宝珠稍有霁容,语气也缓和起来:“啊,红花儿你愈发的能干,就是你说得对。那常家是说过殿试过后,帽簪金花好成亲,日子前天祖母打发人来告诉我,我回去看看也应当。横竖这几天家里也没有事儿,你去换出门衣裳,我去回母亲,请她应允我明天回家去,对了,就说祖母也请母亲一起回去,祖母本来就说请母亲喝雄黄酒,先聚上一聚,索性我们明天都回去。”

主意拿定,宝珠恢复不慌不忙,款款地起身,告诉红花:“你换好衣裳就候着我,等我回来,你再去见祖母,就说我们明天去聚,问是她打发人请大姐,还是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儿告诉大姐明天也回去。”

红花也觉得不错:“还是在老太太那里更好说话。”就目送宝珠走开,红花回房去换衣裳。

宫式点心早就融化得不能下口,红花就给青花包上一个大石榴——捡那皮没绽开的拿上一个,免得又染了衣裳——在袖子里揣好。

袁夫人照例坐蒲团上思念丈夫,她回说不去,宝珠再三的劝她:“隔些日子,也要出去走动走动,再说祖母早就说想您,再您也散散岂不是好?”

袁夫人知道宝珠是好意,却不过她的情意,就说去,又让宝珠备办礼物,说家里没有,就外面去买。

宝珠谢过回来,拿钱给红花,又包上一盒子果品说给祖母,打发红花再出去,宝珠一面为掌珠担心,一面备办明天回家的东西。

总要时新菜,再加上四色东西。

她往厨房里去看,忠婆听说后,就道:“老太太我虽然没有见过几回,但知道也和夫人一样,爱新鲜东西。石榴樱桃都有,那么大个的石榴,一个好有半斤重,我们家得的算早的。再来明儿一早又有人来送新鲜鹅肉,拿上一只,再拿上一条活鱼,奶奶看这样可行?”

宝珠就说费心,果然是周到的。谢过忠婆回房,还是心绪不宁。

宝珠就自语道:“就真的想和人出人命,也得去花功夫买药!可恨那甘草,怎么就不劝着大姐姐,反而助着她!等到她把药买回来,文章侯府人来人往的,下药也得寻个机会吧,不至于今天就出事!明天呢,就能见到大姐姐劝她。宝珠啊宝珠,你千万要镇定,不要着急的才好。”

隔上一会儿,又失手打翻茶盏。宝珠心头一酸,险些又哭出来。强忍住泪,对自己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情,有宝珠呢,还哭什么。宝珠不行,还有表凶呢。”

心头格登一下,好似有把钥匙扭开了郁结。宝珠恍然大悟:“原来我想的,是告诉表凶呢?还是先不告诉他?我想的却是这个……”

她垂头凝神,又痛苦起来:“不!”宝珠不愿意让表凶知道,怕他把宝珠的姐姐看成心狠手辣之人。

掌珠是个性强,性子差,可那是宝珠的姐姐。宝珠素来看别人都往好处去想,何况是自己的姐姐。

“出了什么样的事!上有长辈,外有司法衙门,就是这两样也不行,还有祖母还有宝珠,为什么偏偏要去和人下药!”宝珠想着,又叫起来。

一想到掌珠可能又犯糊涂,宝珠就心如火焚。就揭帘出来,准备往外面散散心。

满面忧愁才下台阶,就见到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怕他会笑话的人——夫君袁训,大步匆匆回来。

宝珠怔住,就看天色。这才不到中午,表凶回来算是早的。忧愁才上眉头上,就要往心头上按,更是一件不易的事儿。这也是宝珠不想现在就面对袁训的原因。

她往一块不大不小的山石后面藏起身子,见袁训先去见母亲,松一口气,快步回身坐在菱花镜前面,把胭脂又涂上一些,遮盖住泪痕,又对着镜子强笑几回,才笑得有些自然时,帘子一响,袁训的嗓音先过来:“小宝儿,快过来告诉你喜事儿。”

……

袁训今天心情不错。

一大早的,他往太子府上去当差,想到这科举之路总算走完全程,步子就轻快的如踏春风。太子府前才下马,看门的人先过来,恭喜他高中;进府内没几步,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问他昨天宫里簪花的事情,又一个一个地问他讨花儿戴。

平时都是闹惯的,就都跑上来。

袁训没有办法,就地把太子府里的杏花拔了。

侍候太子的心腹小子,叫长庆的那个,就数他最会侍候。长庆就往太子面前去报信儿,故意装得哭丧着脸儿:“殿下不好了,府中的伴当们把袁家小爷围住,问他要花儿戴,小爷正在爬树,掐的就是您昨天才夸日边红杏倚云彩的那杏花儿树。”

太子殿下当时就笑喷,他正在卷头绘瑞草大黑漆书案后看东西,笑得跑出来给了长庆一脚,笑骂道:“蠢才,你这是唐突唐诗!日边红杏倚云栽,到你嘴里就成了倚云彩。”

就出来去看,见袁训果然正在树上掐花儿。

探花郎果然好风采,在树上爬着,绿叶也遮不住他的俊脸儿。就有人在下面起哄:“树上又多一朵子花,这朵花儿大。”

太子掌不住的笑,在厅口儿上负手道:“这探花郎昨天风头没有出够,又来荼毒我的杏花。不过今天这里没有你媳妇,你头一枝子花可就给谁呢?”

下面的人就更哄笑。

宫里的事情,只要不是,好玩的从来传得快。而太子府上的这些人,又全是消息灵通的。昨天圣旨下,探花夫人不簪花,别的人都不能簪花这事情,早就传遍京中,乐坏一干子风雅人士,和一干子房闱中会风流的人士,街头巷尾都在说今科的探花这是疼媳妇呢?

还是怕老婆。

冷捕头就在下面“犯坏”,凑太子殿下的兴致:“回殿下,他准保一会儿第一枝子花,又要装相揣怀里。不过他回去给不给媳妇,这倒不好说。”

大家更笑起来。

袁训瞪下来一眼,跳下树来,把一捧的好杏花,衣襟兜着的,先送到殿下面前。太子一乐,就对他招手:“把花散给他们你跟我进来,免得他们追着你要,你天天在我的树上倚云彩。”

又把长庆说的笑话告诉袁训。

袁训也笑得“噗”一声,把花散给别人,跟着殿下进来。长庆见哄得太子开心,又见到他们是要长谈的意思,早就退出去守在门外。他手里也有一小枝子杏花,长庆嗅那香,又自语道:“难怪他中探花,以前就香喷喷得殿下只爱惜他一个,现在探花了,就更加的倚重他才是。”

守住殿门,不放外人进去。

殿内,太子把几个公文交到袁训手上,悠然地道:“我的表妹表妹夫要还朝了,母后知道,又是一件喜欢事。”

“真的?”袁训还没有看,先就大喜。

太子此时说的表妹表妹夫,只能是袁训的姐姐陈留郡王妃和姐夫陈留郡王。袁训把公文看了一遍,又去和冷捕头呆上一会儿,就不在太子府上用饭,欢欢喜喜回家里来报信。

他先去告诉母亲,接着就回房来找宝珠。

见宝珠坐在梳妆台前,袁训又要开她玩笑:“妆罢低声问夫婿,你也知道贴过花黄才能见我?”换成是平时,宝珠小嘴儿巴巴的早就还回去了。

今天她没有,宝珠正在维持她“嫣然”地笑容,生怕自己调侃着回表凶的话,会把心中让掌珠引出的尖刺给带出来。

宝珠是“得体贤惠”地一笑,俨然一个小贤妻。笑容满面起身迎接,用的是解释的口吻:“快中午,怕妆容不整齐,才照的镜子。”

袁训倒奇怪了:“你照镜子也要对我解释吗?”

宝珠也一怔,对啊,这件事儿也要解释吗?再说表凶从来不是处处过问的丈夫,难怪他起疑心。宝珠就又想掩饰,又怕自己掩饰不过去,走过去握住袁训的手,把话题岔开:“你刚才叫我要说什么?”

“哦,姐姐姐夫要回来了,舅舅也要回来了,”袁训开心地道。

宝珠就更嫣然,她虽记挂掌珠,也是真心为袁训喜欢,神思暂时能把掌珠放下去,道:“那要收拾房屋是吗?他们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花色的摆设衣裳,衣裳总要提前做的吧?”

袁训哈哈笑起来:“他们不住在我们家里,另有御赐住所,以前还朝时,也是这样。”主妇宝珠听过,松了一口气,原来不住家里。又觉得遗憾,原来不住家里。宝珠咦了一声:“舅父不住在家里可以明白,姐姐姐夫也不在家里住吗?”

“不住,”袁训把宝珠搂入怀中,轻声地道:“有没有人对你说过我是独子?”宝珠想了起来:“媒人都这样说,就是舅祖父也这样说。”

袁训微笑:“南安侯也不完全清楚。”

“那,是怎么一回事情?”宝珠今天已经遇到一件惊吓的事情,由不得担心又要遇到一件。好好的,怎么袁家对外都不承认有姐姐这个女儿。

有了卖皇后的故事在前,宝珠心惊胆战,手指冰凉起来,往袁训怀里挤了挤,颤声地想说句什么,却因为心情而带出来几个字:“我怕,”

袁训的心尖也随着哆嗦了一下,这里面其实也是一番隐情,只是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以后大家意会。他还以为是宝珠过于敏感才这样说就搂住宝珠回榻上去,让宝珠坐在怀里,才告诉她:“不必怕。姐姐生下来那天,就过继给了舅父,是舅父的嫡长女!”

“啊?!”此时就是红花来说掌珠杀了人,宝珠也不过就这么惊讶。她眼睛瞪得溜圆溜圆,怕也不记得了,手指揪得袁训前襟紧绷,吃吃地问:“为什么?”

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过继给舅父家。

宝珠今天是一重惊再加上一重惊,就晕晕懵懵地,没想到一个很明显的原因。袁训告诉给她:“呆子,舅父是国公府第,我们家可是布衣平民。”

一个是国公府的嫡出长女,一个是袁家的布衣小姐,这是不能相比的。

话都说到这里,宝珠也就想问个明白。她还没有理清这里面的弯弯绕儿,只觉得亲生的女儿给了别人这多痛苦,管他是什么国公府第去,就难免还在战战兢兢:“那嫁的又是什么人?”

“陈留郡王,他是姐丈。”

宝珠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对住自己夫君,眼神儿连动都不会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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