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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爷的话给韩世拓狠狠一击,大奸大恶的人也有人性的一面,何况韩家兄弟叔侄们,只是清一色的无下限不要脸风流浪荡爱玩乐,离杀人狂魔还远。
韩世拓的爹,现任的文章侯。在府中怕二弟妹,厌四弟妹,远离三弟妹,算是家务上的受气人,但从不做分家之想。
这些年闹下来,文章侯的心思曾通过话语,或多或少的和儿子说过。他每到最烦恼时,总摸着脑袋,当时估计是感觉焦头烂额,带着思虑:“世拓啊,以后这家是你的,你可记住一点,家是不能分的。”
头几回韩世拓年纪还小,脖子梗梗:“为什么不分!才刚欺负母亲,又欺负父亲你,分家!分了省得盯着我花钱!”
小小世子不到十岁,就让婶娘们盯得紧紧的。这都怕吃亏的人,好似全跑到这家里去了。
文章侯就呵呵笑了:“没有一家不闹家务,分家的有几个?再说分出去要让人指脊梁骨骂不能容人,家人不和,少了臂膀,出门才真的让人欺负。祖宗传下来到我手里,到你手里,分家这事你和我都不能做。”
后来韩世拓大几岁,甩女人勾搭女人上面,发现叔叔们中用的地方不少。什么叔侄结伴而游,青楼上和人吵架也多张嘴。
又结交许多的纨绔,家里打得头破血流的都有,但是人家也不提分家。分家这事,在古代大家族来,好似是个笑话,而且极不光彩。
更不要提现在把丁忧去官闲置在家的叔叔们分出去,他们可还守着孝呢?这像是不让他们守孝,这事情其实是严重的。
见韩世拓慌乱,三老爷也正经起来,缓缓出声:“御史们要闲的慌,哪怕你媳妇再说分家也守孝的话,也可以参她一本。”
“三叔,参她是参不到的,这算家务。如果是掌珠不许祭祀,起了冲突,官司打到顺天府,这倒能落人口实。唉……”韩世拓说不下去,胡乱的面上抹一把,拿起筷子,见满桌子菜全是他为三老爷送行点的,尽是佳肴,也茫然不知道随便吃点什么好。
挟一筷子菜到嘴里,明明是大厨名家所做,昨儿还夸不比京里的差,今天却味同嚼蜡。
叔侄慢慢的吃喝起来,都心情沉重。
两个酒杯缓缓的碰着,再分开,再缓缓的碰着。酒过几巡不知道,但两个人都脸上染上酒意,韩世拓才闷闷出声:“三叔,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们家的男人出娘胎带出来的德性,一个一个没皮没脸的,”
“以前不这样!”三老爷打断他。
韩世拓吃惊不已,为自己家里以前是好的而震惊,僵着舌头:“不,不会吧,从我生下来,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你祖父,我的爹就不这样。有妾逛青楼都是有限的。”倒不能说没有,到底是一古代官宦家庭。
韩世拓想想,忽然破闷似的笑了起来:“我懂得这事的时候,祖父都奔五十,他老了是玩不动了吧?”
他心想三叔你还蒙我,我们家里的根,我还能不知道。
三老爷对他瞪瞪眼:“你结交的那个,在红香院里一住就是大半年的,是个雏儿就要抢先的那大官人,姓什么来着,”
“扑哧!”
韩世拓又乐了:“他是在行的,五十多岁了还这般精神。”
“所以这玩和老没关系,你祖父就不这样。他这辈子就收了几个妾,有两个是宫里赏出来的,他哪还敢冷落她们,往外面玩去。抛下老太妃的人,老太妃也不答应啊。”
韩世拓懂事的时候,妾已去世,但因是赏赐下来的,家谱上自然有一笔,而灵位和一般的妾不一样,也摆在家庙里,年年受香。
因三老爷的话,韩世拓把他记得的事情想了一回,对自家根源有点新的认识,但是好奇:“那为什么从父亲叔叔起,我们全是这样儿?不要说我,就是三叔你房里的我两个弟弟,小的那个也十五了,那天按住丫头做嘴儿,让我看得真真的。”
“唉,这事儿要从老太妃那说起。”三老爷叹气道:“纨绔都是养出来的,家境太顺,那几年也没有人敢招惹我们,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皇上尚且忍让太妃,满京里自然是我们横行。就这样,一里一里的全这样。”
韩世拓再饮一杯酒,酒意上头,冲口道:“这样说,倒是老太妃害了我,害了叔叔们。”三老爷觉得这话真新鲜,他闻所未闻过。但他也酒劲有几分,会喝酒的都知道,酒意上涌时,你不想说实话,估计出来的也都实话。
“是啊。”三老爷还附合一句。
三老爷摇头:“我们韩家以前不敢说书香门第,也出过榜眼探花。”
叔侄都脱口吐露的是真心评论,让两个人的心情又黯然起来。在这黯然下,韩世拓把三老爷堵在这里要说的话,清晰的在他心里重浮出来。未说以前,他先摇摇酒壶,见酒声晃动,叫来小二添上酒,又重加几个热菜,让房内重新菜味氤氲起来。
酒和菜香,让叔侄的心似贴到一处,韩世拓再开口,也是极诚恳的。
“三叔,你知道我的。我小时候念书还成,学里来附学的一混蛋,说我中了以后,文章侯就真的是文章侯,让我扇了他一大嘴巴,把他撵走。他这话忒难听了,是不是?”
三老爷嘿嘿:“小子,别夸口。不要说你小子念书曾经好过的话,就是三叔我,以前也是好的。”再面上一沉:“以后就不念了就是。”
他冷淡地道:“我们家聪明是有的。”
“人肯用心,熟能生巧,聪明有天生的,也有后天苦累出来的。”韩世拓在这里停住语声,把一盘子三老爷爱用的菜挪到他面前:“三叔你吃这个,素淡,解解酒,我们慢慢喝。”
全是有酒的人,酒有一个好处,是消去人的杂乱心思。
三老爷此时想不到他是当贼的怕见侄子这官,也想不到京里要闹分家,自己这一房和二房四房,全让对面这侄子的媳妇逼得没路走。
面对韩世拓的体贴,三老爷笑了:“世拓,你出京不到一年,真的是改变不少。”以前哪有这种体贴。
韩世拓道:“所以,这里我想着法子也要呆下去。”他的话就势可以出来,和三老爷对上眼儿,韩世拓微红了眼圈,也许是酒薰的也未可知。
“三叔,你说我披上官皮就装模作样,你说得没错。不瞒你说,昨天我出去,官道上见到一大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还同她俏皮了两句,她没敢回我话。男人嘛,不风流枉生一场。”
“嘿嘿。”三老爷坏笑:“所以我知道你,你撵三叔走,全是装的。”
韩世拓没接他这句,继续道:“说起来古代圣人,哪一个不披着皮。圣人们说,食色性也,但他们见国君呢?见学生呢?这层皮就不要了,就换成新的皮,端庄肃穆了,恭敬安宁了,所以三叔你说着了,我这层官皮,我还得继续的披。”
他执杯在手,对着微漾酒液无意识看着:“三十年我披的是风流游荡,可见书就没有念好,那皮怎么能从早披到晚,从家里披到家外面去呢?”
三老爷诧异,但手把桌子一拍,赞道:“这话说得准确,叔叔我对你刮目相看。”
“我说完了,您就不刮目相看了。我今天约您出来,话要挑明着说。前一阵子,我收到萧二爷的信,四妹夫的信,四妹的信。三叔,我不是蒙你,那刀剑真的杀了人!你没听说钦差往这里来吗?”
三老爷心头一紧,但佯装听不懂,而且他也真的没想到钦差是为这件事来的。丢失刀剑的事,现在也没有沸沸扬扬。而且就问南安老侯自己,他的确不是为这个出的京。
三老爷更想不到,他把脸一沉,摆出当叔叔的架势,斥责道:“你胡说什么!钦差与这个哪有关系!”
“有关系没关系,小心为上!”韩世拓道:“三叔你走吧,出事就没有你,我顶着!”
他再激昂,三老爷也不信:“索性的,我也对你说实话,你不舍得离开这里,怕我拖累你才打发我走,就没想过,三叔我也舍不得走。”
想想在这里呆的几个月,三老爷不无陶醉:“这地方可真是好啊,和军需沾边儿的都是肥事儿,如今你送神走,没门儿。”
“这地方是好,是有亲戚照应!”韩世拓急了:“出了事情,他们照应我还说得过去,不能把我七大姑八大姨全照应进去!”
三老爷稳稳地道:“哪个是你亲戚,你亲戚,对了,连升三级的那个,在战场上呢,哪天下来都不知道,世拓,你还有什么亲戚?”
“陈留郡王府是我的亲戚,萧二爷是亲戚。”
三老爷眼睛亮了:“我恍惚听过一句,是你说过还是别人说过,但没听真。”
“陈留郡王妃,是我四妹夫小袁的亲姐姐,一娘同胞!”韩世拓鼓起眼睛:“三叔,我全告诉你了。所以,你走吧。你这事把我弄得脸上难看,有事算我自己的,别让亲戚看着我循私弄来一个你,还出这么大乱子!”
把胸脯一拍,韩世拓道:“我送你回去,分家这事,我不答应!”
三老爷到此沉吟:“你小子像是来真的,你这是为披官皮,大义灭亲上来了。”但真的韩世拓肯回去不让分家,三老爷却肯回去。
在这里挣银子不是一辈子的,分家却是关乎到自己下半生,还关乎到孩子们。三老爷就点头,但没忘记敲打侄子:“这回我依着你,但风头儿过去,我可再来。”
韩世拓面上一喜,道:“行。”
这个字才说完,外面泼风般的脚步声出来。叔侄才纳闷儿,这是谁在这里撒野?门帘子一掀,那力气用的门跟着晃了两下。
十几个大汉从门口堵到另一间房外。两个人面容肃然,手执腰牌进来,喝问道:“敢问是韩世拓大人,”又把三老爷的名讳也叫出来。
“是我。”韩世拓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虽然他刚才一直在和三老爷说钦差查案。见腰牌是萧二爷的人,韩世拓忙陪笑:“大人们有什么公干到此?”
大汉面无表情:“大人,我们奉萧大人之命,带所有与丢失官制刀剑有关的人问话!”再一抱拳:“得罪了!”
哗啦一声响,腰上挂的铁链揪下来,往三老爷脖子上一套,扯着就走。
三老爷正醇酒香浓之中,脖子上冷冰冰的就多了个链子,让人拽着连走几步,三老爷急上来:“冤枉,我冤枉!”惊吓之中,仅余的一点儿神智想到自己并不冤枉,三老爷又对着韩世拓大叫:“世拓救我!”
还没喊出第二声,嘴里让塞上一把麻核,这是带犯人时,不让他说话的一个东西。有的解释说是麻绳打出来的结,这样一塞,犯人就不能喊叫。
三老爷以前对别人用过这东西,他自己尝这东西头一回。铁链和麻核,这已经是把他当成重要犯人来对待。魂飞魄散中,三老爷对着韩世拓不住看去,泪水流下面颊。
“三叔!”韩世拓也吓得不轻,但那是他的叔叔,他追在后面就要跟出去。两个大汉把他拦下,阴沉着脸道:“大人,萧大人还有话!”
韩世拓用袖子抹抹泪水:“是。”
“萧大人说,凡与刀剑丢失有关的人,全系重犯!但与此事无关的人,依就当差。让大人好自为之!”
大汉们说完,扔下遍体冰凉的韩世拓,大步而去。韩世拓这就不敢再追出去,但痛急上来,把桌子狠狠捶上一拳。
“我让你走,你不走,这下好了吧,这下好了吧……。”
小二们见到大汉们气势汹汹进来,都吓得不敢乱动。直到大汉们上马离开,才嘀咕道:“像带走的是韩三老爷,”就又听到雅间里一声巨震。
“哎呀娘呀,韩大人不会把屋子拆了吧。”过来两个人看,就见到韩大人一个人喃喃。
见到他们过来,韩世拓再呆也不是救三老爷的办法,这就离开。在外面上马,心神全碎得不能拼起。
他本来已经告假,只等萧二爷回话就和三老爷回家,阻止掌珠说分家。但现在三叔让押走,和分家相比,同样是件大事。
石榴还是开得灿烂,但行走在下面的韩世拓目光呆滞。先去看三叔呢,为他寻机开脱,上下打点呢,还是回京?
这对他来说,真是个大难题。
……
有风吹过,杏花掉落一层。有的树上,可见点点青色杏子。石榴花则开得更为浓艳,为五月装点出它的风采。
天气暖洋洋的,身体好的人早可以换上夏衣。蔷薇花架子上,千繁百红里悦耳鸟声不断,听得人心头融融。
邵氏着件月白衫子,带着紫花在花架子下面做针线。
紫花在絮叨:“不到这里来,想到四姑奶奶过得这般的好。不瞒奶奶说,在京里虽然老太太和亲家太太都说山西好山西好,可我想着背井离乡的,又寄住别人家里,有个名儿叫寄人篱下是不是,但如今看上去,四姑奶奶果然福气大,不管到哪里,都过得比别人要好。”
邵氏含笑。她经过这一次的行程,笑容忽然的就多出来。
在船上时,水面宽阔,人的心思要跟着开阔许多。到了这里,又天天算游玩。郡王之府,相比于以前住过的宅子,自是不同。
她笑容满面,眼神儿一瞄,打在小桥旁边行走的两个人身上。邵氏笑对紫花道:“这是自然的,宝珠打小儿就性子好。”
水边儿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袁夫人,一个是宝珠。
她们都带着笑吟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上去很是融洽,这就足够让宝珠的娘家人喜悦。
紫花又拈起一张珠儿线,还沉浸在她的心思中,倒没有去看袁夫人婆媳。她带着不敢相信的笑着:“不到这里来,可真想不到红花这般的出落,听说要让她当大管事的呢。昨儿她告诉我,四姑奶奶打算买几座山,”
“几座?”邵氏头一回听说,也听进去。把手中为宝珠做的小孩衣裳也先停下,先打听着:“买山做什么用?”
紫花疑惑地道:“我也不知道,才说到这里,红花就让卫妈妈叫走,今天我想找她来问个明白,偏偏她一早就出了门,说是会经济。”
“她一个小丫头家,就敢去会经济?”邵氏愈发的惊奇,随即,掩面轻笑:“跟着宝珠走一回,果然她这就了不得,紫花啊,”
紫花嗯上一声。
“你羡慕她,等我对四姑奶奶说说,让你去给红花帮把手如何?”邵氏柔声道。紫花是喜欢的,但再就摇摇头。她一直是个忠厚本分的人,还是不丢她的本分:“我去了,谁侍候奶奶。”邵氏对院子里瞅瞅,感激地道:“郡王妃有情意,这里倒有十几个侍候的人。”
“那我也不去,红花有红花的命,紫花有紫花的命,我就跟着奶奶。我不跟着奶奶,可怎么能玩到这里来?”紫花面上一红,低下头继续拈线。
邵氏也不勉强她,接上紫花的话,失神的微笑:“是啊,我们可是玩到这里来的,在这里,还接着玩。”
几片蔷薇落下,掉在邵氏眼前。邵氏回魂,自己笑了:“你说你不跟着我,就不能到这里来。我说我不跟着老太太,可怎么能玩到这里来?”
“正是这话呢,”紫花是个有些呆的丫头,因为呆憨,所以耿直。她正色道:“若不是奶奶有对老太太的孝心,我紫花就不能到这里来。说起来,我就得侍候奶奶,不能离开你。”
邵氏忍俊不禁,在她面颊上轻轻拧一把:“那你就一直跟着我吧,你也大了,本来想给你配个小子,可你跟着我出来。不过我昨天想到这事,你看跟着宝珠的人都出息,我想红花配什么人,也给你配个一样的,红花要是等回京再配,也就不显得你成亲晚,面儿上不好看是不是?”
紫花又是感激,又是羞涩,低下头来:“凭奶奶作主罢了,都是我的福分。”为了解尴尬,紫花往院里院外的寻找,见张氏带着她从京里跟出来的丫头,叫画罗的,也是笑容满面的在逛,紫花就道:“看了半天,不见老太太,又让老王妃留住,要说上半天的话,中午还在那房里用饭不成?”
“老太太让接走出去逛什么大庙,昨儿说好的,是城外四房里的老太太许愿做法事,让老太太去游玩。老太太本不想去,说四姑奶奶怕这几天就要临盆,是我劝着,大老远的来了,天气又暖得人心舒畅,不玩还等什么?我说我和三奶奶守着就行,有事儿就送去,再回来也方便。”
邵氏好笑道:“老太太在这里出个门,到得二十几个人跟着,从没有这样气派过。”紫花也笑:“这是王府不是,可不是我们小城里,就是京里达官贵人多的,可舅老太爷家也不比这里。”又转头看看:“难怪舅老太爷今天没进来,想必一同游玩去了。”
这样看来看去,紫花眸子重又放到袁夫人和宝珠身上。见那一对人又坐到亭子上去说话,紫花羡慕地道:“话还没有说完吗,可说了好些天了。”
宝珠斜坐对水,听袁夫人细细地说起龙氏兄弟。
袁夫人不在这里的时候,宝珠就很想去信问她,自己应该怎么和龙氏兄弟和舅母相处才是。可信中怕添烦恼,就一直混着没问。
可喜的是母亲到来,方便宝珠问她心思。还是那个想头,问的全是给袁夫人添烦恼的话,宝珠就一天问一段儿,徐徐的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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