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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眼光分很多种,由主人的身份可以分成,圣贤的眼光,帝王将相的眼光,一般人的眼光……
但不管什么样人的眼光,都有一个共同点无庸置疑,所有的人都喜爱沉静的人,或者说叫沉稳的人。
女人贵在沉静,男人贵在沉稳。
人若渊亭,渊亭岳峙,意思是像渊水一样深沉,像高山一样耸立,带来的美感和形容人的品德久久能刻在心中。这大多说男人。
说女人呢,贞静娴雅,光看字面就是种享受。
宝珠的美,就带着这般沉静。
邹宁这“念书人”在头一个照面里让宝珠吸引,就是宝珠虽然行动之中,也带着静女其姝姿态;虽然有面纱,也带着美目盼兮之妙慧。
居能移气,养能移体。固然与宝珠优渥的日子分不开,但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占很大一部分。
在邹宁眼里,她像这经济人家墙角种的一架木香,在夏日静静的开放着,把浓香撒遍东墙西隅。
邹宁已成年,还能头一面就对女人神魂颠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邹宁虽然有钱,却从没有见过真正的闺秀。
他家是做生意的,往来的表姐妹们全是撒欢儿的那种,没有把女儿往闺秀方面培养的环境,也没有哪一家子亲戚是个榜样,眼前没有比头,就都这样,也不稀奇。
太原城里和邹家往来的女眷们中,安宁的倒是成车成船,但邹宁少东家是见不到的。别人家里深闺他也去不了。此时见到宝珠,见到她袅袅婷婷扶着人走进来的姿态,好似大石生生撞在邹宁胸口,撞进他的心扉里。
他这就生出一种“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美人儿”的心思,原本不是登徒子,情根儿一系,又情根儿出来得全无道理,这就和登徒子没太大区别。
门外见礼,不过是彼此客气,往门里走时,邹宁怎么看宝珠怎么爱她,爱她肌肤丰润——宝珠才生过产,在家里养足了月,吃好睡好,自然好。
又爱她的行步端庄——宝珠没事儿可东张西望做什么呢?自然端庄。
又爱她的衣裳——自然是锦绣。
又爱她的首饰——可见珠宝这东西,男人女人全爱看。
人入魔怔,顺势而下,有点儿难医。邹宁本是来看热闹的,心想我虽然是要中举的,虽然哪一科中还不知道,但家里旧经济不能丢开。
以后管家人,也得自己懂点儿才行。
现在他把生意学问全抛到一旁,眼睛里只有袁家娘子走一步,又走一步,衣角拂一下,又拂一下。
可见无聊透顶。
“少东家请。”经济没看出邹宁的心思,以男尊女卑的心思,请邹宁先入房中。邹宁却在门槛外停住脚步,对着宝珠深深一个大揖:“娘子先请。”
宝珠倒不客气,她是丈夫不在身边,但也让宠着的忘忧草。又身份不同,并没有把邹宁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少东家客气有礼,欠欠身子以为道谢,轻易并不开口,红花扶着她先进去。
小小细微的动作,让经济看在眼中,心中把他们重新定位。
本来经济以为邹家并不急着卖,也许是抛售一下,看看市场是个什么价儿?而早打听过红花姑娘是一定要买,那就是红花姑娘和她的主人袁家奶奶为低,求着邹家才是。
求人的事儿,自然是谁求谁低头。
但现在经济犯嘀咕,看上去倒像是邹家急着要卖?没听说邹家最近有急事等银子用不是?不管了,他想再看看吧。
再一看,经济就更糊涂。
邹少东家是晚于宝珠一步进的房中,但抢先一步走到宝珠前面,对着上座笑道:“奶奶请这边坐。”
邹家对外的掌柜邹信,都觉得不对味儿。上前一步扯扯邹宁衣角,低声交待他:“咱们不急,是她急。”
谈生意呢,这位次可不是乱让的。
这就把邹宁提醒,但他并不省悟,尴尬地笑笑,回身也低声道:“那不是个女人,让一让没什么。”
邹信知道少东家是不懂的人,也就没再多话。两个人再看宝珠时,又愣上一愣。
要知道他们说这句话的功夫,有十个人也早坐下来了。
那一位没有。
袁家娘子俏生生还站着,她的丫头,前几天出来谈生意,口吻老道得跟没事就杀鸡宰猴似的,后来才知道是个丫头的红花姑娘。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在上坐上擦呀擦。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红花姑娘擦过椅面擦椅背,擦过椅背擦椅脚。那椅脚又不坐人,你擦它作什么?
邹信忍不住对经济打个哈哈:“你家里的家什原来是脏的,我们刚才没看出来嘛。”经济就着这话,忙解释道:“见天儿都擦的,我这里见天儿有人,不擦干净客人不嫌弃吗?”
“就是因为你这里见天儿坐人,才得好好的擦。”红花回着他话,把袖子里取出的帕子收好,还放回袖子里去。
经济正要说这就可以坐下来说话,又让红花姑娘的动作闪到舌头。姑娘你左边袖子里又取出一块帕子是为什么?
大家憋着气,看着那纤细身影又擦了一遍。再收好帕子,怀里又取出一块帕子来。这下子看的是人人更闷气,都没有坐和说话的心思,看着勤快的红花姑娘把第三遍擦完,又是仔仔细细收好帕子,可见她帕子也是不乱扔在这里的。
端端正正的,对宝珠蹲下身子,娇滴滴道:“奶奶这就可以坐了。”宝珠嫣然,这才坐到椅上。
邹信心想,我的娘呀,这买卖山头不是一次能谈成的,以后这位娘子天天这样的坐下起来的闹,别人光等她就能急死。
掌柜的打定主意,这一回大家分手,再约下次见面,可不占着先儿的到了,得派个小子打听着,几时袁家娘子进门坐稳当了,几时我才能过来。
掌柜的时间全是钱呐。
别人坐下都不费力,这就大家商谈起来。
邹宁频频偷看宝珠,见她并不说话,全是侍立在一旁的红花姑娘说话。但她也不是一点儿作为也没有,抬眸一个眼神,隐在面纱中若秋水烟波动人心魄;侧面一个暗示,如巫山十几峰上来着,好似神女下凡。
他怎么看宝珠就怎么喜欢,竟然忽略宝珠完全是妇人打扮。
妇人又怎么样?邹少东家不过是喜欢看几眼,并没有多想什么,他也就是看一看,他自己心里是这样的想,谁还能在这一会儿扳得过来他?
不是小数目的银子,头一回都谈不拢,不过是大家彼此交个底,你是真心想卖呢,我是真心想买,全是废嘴皮子的事儿,不过却是必废不可的流程。
都说得口干舌燥,茶碗里茶早就没有,经济为他们添上茶水,邹宁这才看到宝珠也有茶水,但一口没动。
“娘子,天这般炎热,怎么不用茶水?”邹宁献了个殷勤。宝珠在面纱里面对他只眼珠子一转,话是由红花回他:“我家奶奶不喝这茶。”
由此,红花催促道:“有话快点儿说吧,这房子倒不凉快,别把我们奶奶热到,今儿再没有说的,咱们下回再说。”
邹信笑一笑:“红花姑娘,这说生意的事情,哪能快?”邹信心想怕热你别出来啊,那面纱罩脸上难怪说热。
是宝珠回了一句:“红花儿,你不要急。”红花这才无话,继续从山林到山脚,把那山头贬得一文不值好压价。
而邹掌柜的则从泉水到石头,把他家山头说得跟天上仙石下凡似的,寸土寸金。
再加上经济在中间说合,这房子里离口沫纷飞不远。他们在竭力的争,宝珠在凝视的听,就没有人注意到少东家溜出去,对着院子里乘凉等候的家人低声交待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一碗晃动着冰块的市卖酸梅汤送到。邹宁看也不看别人,自己亲手接过,恭恭敬敬送到宝珠面前,躬身含笑:“娘子请用这个更能解暑。”
经济愣住。
邹信也愣住,想到什么就皱皱眉。
而宝珠也愣住,见那碗梅汤送到面前,又不好不接。可接呢,宝珠不会吃这个。这就看向红花,红花会意接过。邹宁这就喜欢起来:“是是,我应该给红花姑娘才是。”
这句话把殷勤心思表露无遗,邹信带着少东家出来,这就又皱皱眉。
而红花却好笑:“多谢好意,不过,我们奶奶不用外面的碗。”把梅汤又送回到邹宁的座位上。
这下子邹宁的脸色很是精彩,红花姑娘没有说汤不好,人家说不用外面的碗,可见外面的东西袁娘子是不用的。
纵然红花姑娘说得满面笑容,可少东家还是僵着面皮回座。酸梅汤暗红色泽就在面前,中间有冰块晶莹沉浮很是悦目,但红花姑娘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让这梅汤也变得不中看起来。
最伤害邹家的那一刻,他甚至看了看自己的手。红花姑娘言下之意是嫌外面的碗不中吃,也就是配不上和不干净的另种说法。那少东家的手呢,是不是她也嫌脏。
邹宁失魂落魄的扫扫别人,见大家都装看不到这一幕,这一幕也的确凉人,不过是自己找上去的又能怪谁。
他悄悄抽出帕子,在桌子下面擦手指,擦手指,颇有红花姑娘刚才擦椅子的劲头儿。正擦着,腿上让邹信轻碰下,邹信使个眼色过来,再对袁家娘子努努嘴儿,小声道:“您安坐吧。”邹宁涨红脸,这就有些收心时,一股奇怪的香味儿,似甜非甜,带着花香不知不觉到他的鼻端。
宝珠涨红脸,她涨奶了。
奶香味儿加上衣香,这味儿虽然清得似白石水,但又似水面无波水底暗流有迹可寻。略一抬眼,就见到邹宁对自己盯了一眼。
这一眼盯得宝珠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觉察出这人不地道,就有走的心思。看红花时,却还没有注意。红花在家里闻惯花香胭脂香,这院子里还有一大盘木香,有香味儿很正常。
把宝珠急的,暗示红花好几眼,才把红花弄明白了。这就三言两语约好下回再谈,出门登车往府中去。
车里备的有茶碗茶水,宝珠揭去面纱忙着喝茶,又用帕子掩在衣裳上,道:“吃的回奶药不中用,又幸好不中用,才能给寿姐儿吃几口,我喂得上兴致,舍不得不给她吃。她吃着,奶汁倒像是比原先更多出来。”
这种事儿在家没想到,出门才出来这个警示。这位不是头一回带孩子不是,而且奶汁并不足够,在家让寿姐儿啃几口也就没有,这还是头一回涨奶。
马车急急的往府中去,宝珠还想着赶回家去再给寿姐儿吃几口。
而邹家的人也离开经济家,在路上邹信才慢慢地对少东家道:“这对女人,还不知道来路呢?家里也没个男人出来说话,就一个赶车的也是外路人,少东家,乱花迷人眼啊,太原府里让外路女人骗的可就不少,咱们小心为上。”
说得邹宁脸紫涨着,一个字不敢回。
……
寿姐儿却有客人,她骨碌碌转动眼睛瞅着,这个人自称是姨丈,姨丈是什么呢?
邵氏抱着寿姐儿,送给韩世拓看。韩世拓正在夸着:“生得好,岳母,小姑娘鼻子眼儿像袁家妹夫。”
“明明像宝珠。”邵氏这样说过,又低声交待:“等会儿见到袁亲家太太和郡王妃,你记得说像四姑爷。”
这就还给奶妈:“可不敢多见生人,还小呢,”奶妈这就抱进去。
邵氏对着韩世拓上下一打量,见他风尘仆仆,满身汗水,但不知怎么的,比在京里时中看的多。这就动了邵氏心肠,她扳起指头算着:“你和掌珠要守三年的孝,这就一年过去了。再过上两年,你们也生几个孩子吧。生得像你也好,像掌珠也罢,都会是好孩子。”
韩世拓就陪个笑容,他满腹心事,实在没精神陪邵氏说闲话,话不多勉强陪着。好在邵氏并不要他说太多的话,只顾着说他如今上进,以后和掌珠要过的好日子。
韩世拓苦笑,还好日子……掌珠背着我把家分了。他心中有事又急又燥,虽坐在这花香浮动的凉爽房中,又有热汗出来,韩世拓就再抹汗。
“哎哟,看我竟然糊涂,见到你太喜欢,只想多说几句。”这是邵氏的女婿,在她面前是独一份儿,如今又肯收心当差,邵氏满心里疼他,忙向外唤道:“紫花,”
门帘子一动,紫花进来笑:“二奶奶可是叫我备洗澡水吗?”邵氏笑容满面,手指紫花对韩世拓道:“这个丫头,如今比掌珠还中我用呢。我想到的,她都能想到。我这忘记了,她也能想到。”
紫花也就笑着上来请韩世拓:“水已备得,请姑爷把换洗衣裳给我,我先放到那房里去。”韩世拓干笑:“并没有带。”
在三老爷让拿走以后,韩世拓急得白头发都要生出来。京里这就不能回,先保住三叔最要紧。他现在有公务在身,又不敢随便离开。就频频寄信萧瞻峻,信中言词卑下,就差也学小沈将军的表妹,也弄出一封眼泪信出来。
直到前几天,才收到萧瞻峻信,信中就两个字:“速来。”几乎没把韩世拓命吓没,好在早就准备离开驿站,不是往京里就是要来见萧二爷,公事上早就安排妥当,这就见信就走,跑出半天才发现啥也没带,只有银子是充足的。
为了三老爷,恨不能彻夜奔驰,这就不回转了,衣裳路上买一身丢一身,客栈里上房洗漱东西全有,将就到太原府。
韩世拓对邵氏尴尬地道:“我有公事儿,萧大人让我过来。萧大人衙门不在这里,我就往府上来。来以前,并不知道祖母亲家太太岳母三婶儿全在这里,央人往内宅里送信儿,是门上说萧大人不在,我本来想见见四妹妹和小姑娘的。”
宝珠不是住在这里,韩世拓还不会往内宅里来。
走道儿出门不带动用的东西,邵氏愕然了,我女婿倒有多忙碌?随即她欢天喜地,忙碌好,忙碌不相与混帐女人。
忙道:“衣裳有,”又唤紫花:“这府里别人的衣裳我们寻不来,郡王妃和亲家太太老太太可巧儿又不在,说是给加寿添福气,又去哪个大庙还没回来,这就不用回人,你只把舅老太爷的衣裳寻一件子给姑爷穿,”
“姑祖父也在?”韩世拓一惊。他在三老爷出事以后,是想往京里去个信,讨他那做官经验丰富的姑祖父,掌珠的舅祖父南安老侯的主意,可韩世拓丢不起这人,怕姑祖父对自己家里又添一桩笑话,就打迭精神只和萧二爷去求告。
现在听到老侯在,惊过还是喜欢的。想姑祖父是个有情意的人,姑祖母一生与他不合,可姑祖母去世后,老侯为她守灵,一丝儿不错,又让三个儿子全丁忧。
说起来韩家四兄弟的丁忧,与钟家三兄弟丁忧有关。
钟家三位老爷全是庶生,为嫡母丁忧,博得满朝赞赏。韩家兄弟们怕触霉头,是不得不一起丁忧。
这样有情意的人在这里,怎不叫韩世拓又惊又喜。这就有处儿寻主意了是不是?
邵氏看出女婿喜欢,在等紫花去寻衣裳的空儿,也很喜欢的再说闲话:“老侯来到这里,忙呢,”
“哦,”韩世拓满心欢喜的听着,心思转动心想老天开眼,必然是怜惜我最近为三叔忧愁。四妹妹在这里虽然是好,可指着四妹妹去和萧二爷求人情,这女和男说话,又不是嫡亲兄妹,也为难四妹妹不是?
而且三叔犯的是贪污案子,四妹宝珠每回有信,每回寄银子为的是什么?就是让自己不要贪钱。
为贪钱这事儿来求人,韩世拓也羞于和宝珠提起。事实上他来到以后,在明知道宝珠在内宅居住,却偏偏先往大门上见萧二爷,是有打算先见萧二爷后,请他不要在宝珠面前提前三叔的糗事。
宝珠那一封封叮咛的信,一张张百两的银票,让韩世拓怕极伤到宝珠叮嘱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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