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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飞舞狂雪呼啸,夜晚更乌云团卷铺天盖地。灯笼下人影闪掠刀光剑寒,似春月下划破花幕,摇晃乱动不曾停歇。

四面邻居有出来看的,但伸伸头就又紧闭大门。而袁家独特的位置,一边是御史台街,是都察院所在的位置;而另一边则是五军都督府之一的都督府,都不是坐视闲看着的人。

左都御史今晚办公事,闻报皱眉:“去人看看袁家怎么了!”

“大人,只怕是柳家来闹事。”有人小心地告诉他。

眉头更拧紧,左都御史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没有去看过,就诬陷柳丞相吗!”骂得那人讪讪回座,暗骂自己笨了。

既然都不认为是柳家,自然就要派人出去看看。

另一边都督府,当值的将军眉头上压的全是黑色,火气正足:“过年都不让人当值喝口酒吗!闹事,这他娘的是谁闹在我眼皮子下面!”

大手一挥:“点兵去看看!”

他的副将嘻嘻哈哈道:“我趴墙头上看过,小袁占的是上风,我们这一出去,他就不能打痛快。”

“他不能痛快是他的事!手脚慢了怪自己。我这里听到,总不能等他把柳家打残废,我还装耳朵聋。”

一语,把他们两个全提醒。当值将军忍俊不禁也笑一笑:“我猜到了,这小子是想废几个,不然哪来这么大动静。”

盔甲哗啦啦响着,他腾的起身:“走吧,我去买好柳丞相,不让小袁废他的人。”他整盔甲理靴子,副将开始揪自己衣甲上铜扣带:“这哪哪都不舒服,将军帮我看看,整舒服我们再走不迟。”

柳家虽人多势众,却不能处处都安置下人。

这里磨蹭个不停,袁家门外,宝珠马车缓缓进来。“顺伯,您把车再赶慢些。”宝珠吩咐过,赶车随她去太子府的顺伯又放慢马速。

见自家大门外面,袁训、关安、孔青、万大同,还有辛五娘的儿子天豹,都已经停下来。脚底下,各踩着几个人。天豹横劲上来,正逮着一个人狠踹:“娘的,你还敢跑,跑哪里去找人,下回再来,带足人再来!”

关安大刀柱在地上,对着让他打出来的伤势,满意无比。大手再抹去脸蛋子上的雪,关安嘿嘿:“保你以后好不了,爷爷我保你废!”

“你…。留下姓名……”有一个倔强,抬手去指关安。关安一看就乐了:“这手还能动!”刀尖斜挑下来,那人惨呼一声,鲜血从身上喷出,手软软地垂下,似热锅里煮过的干面条。

“小子!骨头断可以医,筋断无药医!”关安目光凶狠,扫过柳家其它人,大喝一声:“还有能动的没有,说出来爷爷我帮你收拾!”

一嗓子声太响,穿过雪花直透入附近街道。

左都御史眉头更锁着下不来:“这是袁家的谁,这么嚣张!”

而“整”好衣甲,总算出来的都督府将军和副将一起白眼儿:“娘的,小袁这家伙没用好人!这是个谁!”

又一声大喝过来:“爷爷关安是也,都给爷爷记住了!”

左都御史和将军一起皱眉,胆儿真大。

袁训嘀咕:“小王爷会记恨你的,你抢他名字。”他对场中扫过,走到柳明身边。

柳明是打斗中飞出去的,此时位置在街中间。

“姓袁的,你……君子报仇……。”柳明垂死还要挣扎。

灯笼光雪光惨淡月光,在袁训面上交织,灯笼是暖红晕,雪光是冰寒,月光则清凉。这交织出来的似暖还寒,都比不上袁训面上戾气。

两根手指,捏住柳明要紧处的筋络。看出袁训的意思,柳明魂飞魄散:“你敢……”剧痛涌上,柳明一声不出,就此晕过去。

万大同喝声彩,在一个柳家人身边蹲下,半仰面庞似笑非笑对着关安:“关将军,像小爷这样不见血才好。”

“我见血痛快,”关安道:“再说地上这些人,难道不是为见血来的!”刀尖再一挑,又一个人身上鲜血喷出。

万大同和他同时出手,一捏就断一根,看得红花在车里用帕子堵住自己嘴,红花想了起来,万小糟原来是厉害的!

“顺伯,把马车退出去吧,别让小爷看到我们回来过。”宝珠低低。

顺伯居然懂了,依言轻轻退出马车。街口,宝珠对蒋德解释:“表凶要是知道我见到这些,他会担心,我们外面转一圈再回来,请蒋将军不要说。”

外面,还是繁华热闹,宝珠深吸几口热闹气息,才觉得好过。

……

“袁将军,你家这是怎么了?”都察院和都督府不分先后,一个从街那头,一个从街这头,同时赶到。

袁训横眉怒目,抬起一脚,地上有个人直飞出去,“砰!”重重落在地上。“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柳丞相打发人上我家打劫来了!”

落在地上那人翻滚几下,露出面容。

都督府将军惊呼:“这不是柳明柳大人吗?”随即板起脸对袁训:“你怎么把他伤得这么狠!”袁训往地上重重一呸:“他要不伤,我还能站这里!”

……

“姓柳的一家乌龟混蛋,柳丞相派人到我家来打劫来了!”

咆哮出声震满街道的嗓音,不管是话也好,动静也好,都吓得听到的人更不敢出来。

……

刑部关押嫌犯的地方并不是太差,木板房里还有薄板床。一灯如豆,跟鬼火似的闪动。一个妇人双手捂脸,面向床里。

“张保家的,丞相亲自来看你了,”

外面有人说话时,妇人如梦初醒,不回身先问:“啊?”

“张保家的,你还记得我吗?”柳丞相在外面唤她。怕妇人再受惊吓,柳丞相尽可能放软嗓音,听上去有些可笑。

妇人身子一震,尖叫一声:“丞相!”跌跌撞撞下床,直奔到房门,双手用力摇晃着,面上乱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但依稀像是张保家的。

“丞相,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他!”张保家的忽然闭嘴,目光惶然。

都知道下一句话最关键,柳丞相屏住呼吸,跟来的人也屏住呼吸:“谁?”

“他……啊……”张保家的转身就走,回到床上,重新抱膝对墙,尖叫不止:“负心人,负心汉……。”

下面不管怎么问她,就是一句:“他,我看见了他!”

“去府上查看张保家的以前和谁来往最多!”柳丞相带着跟来的人走出刑部,面沉如水吩咐。他的心情已经够糟,却又见到迎面匆匆过来一个人,惊慌失措:“丞相,不好了,柳明他们……”

柳丞相心往下一沉,但他这会儿想到张保家的是个人证,好歹有个人证,就还有希冀,喝一声:“稳住!”

“柳明柳青柳……让袁训打伤,袁训现在都察院里,一定要去宫门上击登闻鼓!”

外面台阶上冬天有雪,可能是滑的。柳丞相身子一歪,他稳不住了,而旁边的人也让这消息惊骇,没想到扶他。

“哧溜!”丞相摔了一跤。

他站在台阶上面,这一跤往前,就“腾腾腾”地坐滑梯似的,滑下台阶,“扑腾”一屁股落在地上。

冰雪寒意立即涌满身上。

众人七手八脚扶他起来,抚衣服的抚衣裳,问候的问候。柳丞相顾不上回他们的话,怒睁眼睛问道:“袁训什么!”

这大晚上的去击宫门外登闻鼓,这是催皇上大晚上的上朝。袁训他想做什么?

家人也就不吞吞吐吐了,虽然袁训的话很难听。“他从大街上开始骂老爷您,满大街的骂,骂您想霸占英敏殿下的亲事,骂您违背圣意,骂您……”

柳丞相胡子翘动,往后一歪,幸好背后有人,他没有摔倒。

饶是这样,柳丞相只觉得神思昏昏,头脑晕沉,眼前不时的冒星星。四面的眸光,都不再是提到袁家就耀武扬威,而都有些怯意。

暗问自己这时候能倒下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一挺腰子,柳丞相站起来。家主人物,越是风浪大,越是能稳得住才行。

“稳住!”

随着这两个字出来,柳丞相旁边的人齐齐伸出手,都有扶他的意思。柳丞相这一回没功夫摔,但让吓了一跳,黑着脸:“作什么!”

推开来扶的手,装作大步走出去。但没走上几步,他沮丧起来。他摔的是屁股,屁股连着腿,又摔的是冰冷雪地上,大腿抽痛上来。

难道我老了吗?

柳丞相茫然四顾,我竟然连个小儿也对付不了?让他弄得六神无主。想上半天,总算想明白。不再逞强,回身对子侄们厉声道:“来扶我!”

子侄们已经在心中嘀咕,到底是要我们扶,还是不要我们扶呢?走上去几个,扶起柳丞相,一起往都察院来。

……

“别拦着我,我要去擂登闻鼓!我要面圣!”袁训初到都察院的时候,是一直这样咆哮。左都御史让他闹得烦,冷笑道:“小袁将军,今儿是我在这里,你别撒野。”

袁训对他冷笑连连:“柳丞相派人上我家打劫,我还不能诉冤了!”

“你过来,我们单独说话。”左都御史对袁训勾勾手指,袁训附耳过去,左都御史骂道:“袁御史,有在自己衙门里撒野的吗?有能耐,你上柳家撒去!”

袁训才悻悻然不再闹腾:“我会去的。”

都察院最高的官职,左右都御史,有一个是以前老侯的官职。他们自己有多少御史在外面,还是清楚的。

但袁训不走:“这事情今天就审,现审,我在这里等着!”

左都御史让他逗笑,吩咐人:“给袁将军看茶,他现在犯糊涂,硬是把怎么审案子都忘记,不是他说今天审就今天审的……”

“所以我要擂登闻鼓!”袁训又拐回话题。

左都御史让他气得笑:“不许你擂!这大晚上,你也没吃亏,这不是紧急到半夜把皇上请起的事情!”

“不让我去,你就现在给我审!”袁训接过茶水,往手里一端:“我是苦主,我在这听着!”孔青等人跟他过来,袁训往外面道:“回去一个看看奶奶回来没有,如果没有,往太子府上报信去,就说家里让打劫,请太子府上放她回来吧!”

左都御史头大:“也不许去,大过年的,不许惊动太子府上!”

“你左也不让,右也不让,你到底想怎样!”袁训问他。

左都御史把袖子一拂:“我陪你坐着,你愿意坐到明天,老夫我年不过了,我陪你到底!”

正说着话,外面柳家的人一拥而进。柳丞相上了年纪,先进来的自然是年青腿快的子弟和家人。

看一看,袁训安安稳稳,毛发无损,舒舒服服跷着腿,左都御史正陪他用茶。

“姓袁的我们和你拼了!”他们才去看过柳明等人伤势,还没有发现从此好不了,只见到满身是血,就把他们一直骄奢的个性全都引发。

走出家门只在京里,一般是不带剑的。但柳家宅子都让炸塌,这是如临大敌的状态,都带的兵器。

“唰唰唰!”长剑钢刀全都出鞘。才一出鞘,左都御史变了脸:“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来人,拿下!”

“砰!”

有人跑得太快,直冲到袁训面前。袁训侧身避过剑锋,一拳捣在他面上。那个人倒在地上就装死,往后一摔,就此一动不动。

“小袁住手!”左都御史正在喊,见袁训把手中热茶一泼,全浇在他面上,骂道:“还敢装死!”

“啊吆,啊…。”跳起来就冲出去一个,一头栽倒雪地里,试图用雪来降温。

左都御史啼笑皆非。再看那个人,他差点撞到进来的柳丞相。

柳丞相还没有见到袁训的面,家里人就又倒下去一个。他气急败坏往里进,和袁训四目对上,柳丞相是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而袁训阴沉阴森森,斜眼反目直瞪到柳丞相面上。

两张全是黑面,刚一撞上,柳丞相跟来的人又大骂出来。

“袁训,你胆子不小,你敢冲撞丞相!”

“我呸!什么东西!你敢上我家打劫,我不但敢冲撞,老子揍你!”

柳丞相跟来的人,有些是他的兄弟,比袁训年长至少一辈是有的。他们在京里受荣华富贵受人敬重,从不习惯受人这样对待。

听到“老子”二字,惊得眼珠子都要出来,而柳丞相就更脑袋嗡嗡作响。

……

关于丞相这官职,在有些朝代是天子之下,百官之上,代天子统百官。但不是所有朝代都是同样官职有同样权力,本朝就不是。

几代皇帝都是父子同心,太子少年参政,太子才是代天子统百官,到柳丞相这里,权力就更不高,官职品级虽高,却有些虚空的味道,军机先参与得少,让兵部全拿走,有点儿封个爵位褒奖那感觉。

功劳不小,荫及后代,就丞相吧,官职高于别的官员,但是不是真的天子心腹重臣,重臣还有别人。

历朝历代算起来,讨天子真心信任的,都不见得三公或三孤。

但这官职崇高,这是事实。

再说袁训,他官升三级,前朝有过。直到他女儿加寿定亲太子嫡子,而英敏殿下是定亲以后才封皇太孙,他这个新贵才冉冉升起在朝堂上。

老臣对上新贵,就是今天的局面。

左都御史上前,站在柳丞相和袁训中间,沉声道:“丞相,袁训,这里是都察院,专审官员的地方!”袖子拱起,客气也不能少,不然这两个人拆都察院,今天晚上非惊动皇上不可。

“两位大人,本案已受理,明儿再来听信吧!”

对自己的人使个眼色,提高警惕,这两个人不出去,半点儿不能放松。

袁训可以从他面子。

柳丞相也可以从丞相身份来闭嘴。

但别人呢?

柳至的父亲闻言大怒,对左都御史狠瞪一眼,从柳丞相背后走出,指住袁训就骂:“小畜生!……”

“啪!”

袁训狠狠一巴掌煽走他。

“姓袁的你敢动手!”叫骂声中,又再次大乱。而避到外面的关安蒋德孔青万大同也冲进来,孔青以前是强盗,万大同是野性子,都大骂不止:“同他废话什么!这都察院是老贼开的,他们敢在这里闹事,我们倒不敢!”

万大同瞅准站在最后面的柳家人,抬腿就是一脚,骂道:“狗娘养的,王法看来是你们家定的。什么东西,你家做着官,你们家还负责打劫!”

再看袁训,借着机会,早又挤进人堆里打个不停。

“丞相!”

左都御史火冒三丈,官体也不顾了,直冲到柳丞相面前,恨得一把揪住他官袍:“老夫我要告你,老夫我同你面圣去!”

旁边有人叫嚷:“姓袁的火烧我们家你怎么不管,他打伤我们人你怎么不管!”左都御史咬牙切齿,头一晕,想也不想,劈面也给他一记巴掌。

他另一只手还揪住柳丞相,一记巴掌带得自己身子一歪,柳丞相也就跟着一歪,险些摔倒。

不容他站起,左都御史恶狠狠的面容又回到他面前。

柳丞相是半歪身子,但好在后面有人及时扶住。左都御史恼得太狠,为和他脸对上脸,把个脑袋一歪,硬是对上眼。

“丞相,”他压抑嗓音:“你这是打雁让啄了眼!你醒醒吧,袁训不是好惹的!”说过,把柳丞相衣袍一推,左都御史大喝一声:“送客!老夫这里招待不起,你们出门打去,老夫我今天耳朵聋,我再也不会管你们!”

而此时,外面腾腾进来十几个人,全是太子党人,苏先走在最前面。

“小袁,说你家出事,我们来看看!”苏先正眼也不看柳丞相。

袁训冷笑:“我劝你们都别来!当朝丞相派人往我家去打劫,现在又追到都察院来打我,他马上就要谋反,你们都躲远些!”

谋反?

柳丞相不是从刚才进来就一直不能清醒,而是从他家宅子让烧,就一直没清醒过来,他的心就一直高了低了的,他就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一个激灵,还是没醒,但袁训的话他不能不接。

上前怒目:“袁训你血口喷人!”

“丞相!”苏先喝住他,冷着面庞:“请你去见太子殿下,”再转向袁训:“小袁你也去。”袁训往地上重重一呸,骂了句:“坐家里也能有事情!”

柳丞相眼皮子一跳,怒容满面,卷卷袖子,对自家人喝道:“我们走太子府上!”

……

太子极不情愿的出来,懒洋洋的从后面走出,漫不经心:“哎哟,你们还真到我这儿来了,我说反正没有王法了,你们继续打吧,打到死绝了人,我想也就差不多了。”

袁训听到这话倒还罢了,柳丞相听过泪流满面。太子可是他亲女婿。

问题是,袁训也是亲表弟。

自然是糊涂的柳丞相痛哭不止:“臣,自十五岁有父萌出仕,兢兢业业,并不敢有一日犯错,臣,……”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太子不客气的打断他。

柳丞相哆哆嗦嗦,寻思着太子并没有给他赐坐。而另一边,袁训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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