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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霜回道:“老宣提了一句,也是问粮食,现在寨中所余,吃上三五个月不成问题,田地里的禾苗虽然被毁去了一些,但补种也还来得及,应该能撑到秋收。老宣说不必太俭省,等你醒来,会想办法的。”
夏小乔无语:“……他倒推得干净。”
周霜笑了起来:“他这人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一句亲近点儿的话都没有,还非要左嫌弃右不屑的,但真遇上事,他却每次都挺身而出,从未只顾自己。”
那是因为他本事大、没人伤得了他!夏小乔心里偷偷嘀咕一句,却因不知道曲文轩的意思,并没明说出来,只道:“好吧,我知道了,等我跟老宣商量一下。大伙都还好吗?伤亡怎样?”
“有十几个兄弟不幸身死,已经安葬在了大哥墓地旁边;棋师父受了点轻伤,没有大碍,有梅爷爷守着呢;再就是廖前辈伤得不轻,但也没有性命之忧。你就放心吧,谢老爷一家也很好,午间谢老爷和夫人还来看过你一回,见你睡着,他们坐了坐就回去了。”
“那就好。”
周霜笑道:“其实属你伤的最重,你只要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别的都不用担心。哦,对了,你那只鸟儿在老宣那里养着呢,它羽毛烧焦了,一边翅膀也被雷劈中,飞不起来,不过老宣说它不是凡鸟,养养就好了,你只管放心。小师是看你醒来、平安无事,一时欢喜才跟你开的玩笑,后来琴爷爷知道他嘴欠闯祸,还教训了他一顿,罚他跟着葛爷爷修补城墙和房屋门窗去了。”
夏小乔听师无言挨罚就高兴起来:“活该!就该让他多做点事,省的嘴欠。”高兴完了,就让周霜也回去休息,说自己好得多了,没什么事。
周霜也没多留,对许元卿点了点头,就带着碗盘走了。
许元卿在夏小乔睡着的这大半天里,已经大致将寨子里的情况了解清楚,等周霜走了,跟夏小乔说:“我到如今才明白你为何那么同情修真界的凡人。”
夏小乔一愣,就听大师兄继续说道:“原来你们下界的凡人竟能这样自给自足、安居乐业,城寨是为了庇护他们才建立,而非奴役压榨。”
“是啊。”夏小乔这样说着,却叹了一声,“古人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非只一城一寨,就连天下一统之国,只要不是暴君在位,都不敢一味残虐百姓、奴役压榨,总还要想着与民休息。说白了,在下界是有民才有国,光顾着敲骨吸髓,将百姓逼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这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修真界却不同。”
修士与凡人,力量之悬殊,就如凡人对上蚁虫,蚁虫就算百倍于人,也不可能消灭人类,凡人对修士也是如此。所以修士们有恃无恐。
许元卿若有所思,“也没什么不同,翼宿派不是覆灭了么?极东之国也早改换了传承。说起来,我在去奇松雪山之前,还到北冥山走了一趟,那里仍是一片死地。”
“可是几千年才出了一个曲文轩而已。”夏小乔说着有些沮丧,“大师兄,我很难过。你知道吗?这次率大军围困桃园寨的屈丞相,原本是我和这寨子的大当家以为的能平定天下、免除百姓流离之苦的人,可他却因事业未成,不甘心就此死去,就带着两万大军围困山寨,叫我们交出一位活了百多岁的老人,因为他怀疑那老人有什么灵药。”
她越说越难过,“大当家为此殒身,屈丞相也把大好局面葬送,现在下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乱局……。要知道我们本来都是支持他的,还帮过他不少忙,他竟然就……”
许元卿听着听着就伸出手按住夏小乔放在膝头的双手,并轻轻拍抚表示安慰,“人心险恶之处,原不分凡人还是修士。到了生死关头,除非无能为力或者无可留恋的,其余任何人都可能会因那百分之一乃至千分之一的希望而奋力一搏,在这种时候,能清醒理智如平时的,本就极少,至于能分辨善恶是非、将别人放在自己前面的更是凤毛麟角。我尚且希望我们小师妹不是这样的人,少受些伤,何况是别人?”
其实这些道理夏小乔也能想到,宣谋更是早就提醒过她不要把屈政亮想的太好太简单,但想明白这些反而更让她难过,因为她记起自己曾经对曲文轩说过大话,振振有词的说下界是有公理的,还说过什么人心向善、官民守法各安其份之类的。
屈政亮如此作为,不只让夏小乔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更让她觉得自己是当着曲文轩的面,被屈政亮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又疼又屈辱。而曲文轩之所以会变成宣谋到下界去,恐怕就是因她说的那番话,去一探究竟的。
这会儿这些道理从大师兄口中说出,夏小乔却觉得心中一暖,尤其他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说自己就是那种能在生死关头还坚持信念、不以己身为念的人,她顿觉得到了最高褒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那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不能让我关心的人就这么枉死。”
“这正是你的好处。”许元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小师妹头顶,将她裹着的巾帼都揉歪了,“所以你不必难过,道不同不相为谋,那人既然与你背道而驰,又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是挺好的么?再者,天道自有平衡之术,他逆天而为,失去天意民心,自然会有另外的人来收拾残局、重整河山,你期待的天下平定,一定会出现的。”
夏小乔听得精神一振:“对啊!还是大师兄看得明白!为了这样一个人就怀疑自己的信念,我真是太傻了!”
许元卿看小师妹眼睛亮晶晶的,头上巾帼却歪着,露出略有些凌乱的焦黄发丝来,既可怜又可爱,不由伸手把巾帼取了下来,替她理了理头发,并说道:“你也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一看到我,就觉得找到了依靠,想跟我撒娇而已。我看你跟周二当家说话时清楚明白得很,还很有主见,可见这两年你在外面,长进了不少。”
是这样么?夏小乔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任大师兄帮自己整理,小声回道:“再长进也赶不上大师兄啊。我在下界受人看重,说话有人听,其实还是因为跟大师兄学了那些年的本事,没有大师兄教导我,我哪里有今天?”
“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回去紫霞峰可千万不要说,还有师尊在呢。”许元卿说到这,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其实师尊待你,与其他弟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夏小乔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件事,她立刻抬头打断:“大师兄,我都明白,我从来不敢怨恨师尊。只是……,总之,不管怎样,我永远都对四极宫和师尊心存感怀之心,若有需要,我也愿为四极宫和师尊赴汤蹈火。”
她脸上都是坚定之色,许元卿怔了怔,缓缓收回手,问:“小乔,师兄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可怨过大师兄?”
两人之间不过一臂之距,许元卿问出这话,亲眼见到小师妹眼神闪躲了一下,正想解释,夏小乔先开口了:“最开始,我是有点怨大师兄不告诉我真相的——我不是说慕师兄的事,而是我的资质。但我后来又想明白了,不要说当时师尊不叫你说,就是后来,你心里一定也是希望我能心无旁骛好好修炼的,大师兄也是个自负的人呐,准是想着资质差有什么要紧?只要小师妹需要,再珍稀的宝物,你也能找来,就不信不能帮着小师妹筑基。”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诙谐,把许元卿逗的忍不住笑,偏她说完还要歪头问:“我猜的没错吧?”
许元卿难得爽朗的笑出声音:“没错!所以你也不要再有顾虑了,等你伤好了,跟我一起去东海找到元廷,咱们一同回四极宫去。这一年多来,外八峰包括紫霞峰内都对师尊多有非议,你亲自回去把齐元宏的事情说清楚了也好。师尊自不好再怪你不听话,元廷的天劫难题也有了法子解决,正是皆大欢喜。”
夏小乔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道:“段师伯不是已经处置过了么?怎么他们还对师尊不满?”
“师尊本是青华峰弟子,因故接任紫霞峰峰主,紫霞峰中颇多不平之辈,这些旧事你也知道的,偏偏这次出事的齐元宏也是我们紫霞峰弟子,外八峰和紫霞峰中都有些质疑师尊处事不公。还有人说师尊只顾自己侄儿,更借题发挥,想叫师尊退位让贤……”
夏小乔惊奇:“紫霞峰峰主,除了师尊,如今还有旁人堪任吗?”问完见许元卿面露苦笑,她顿时福至心灵,“他们、他们不会是推举大师兄你吧?”
许元卿叹道:“你也知道,我生父是狮头峰弟子,他们大约觉得我与外八峰有香火情,我又替师尊管着峰内日常事务、有些资历,再往险恶里说,我是师尊大弟子,若因此事,师尊与我师徒失和,他们更能看笑话了。”
“可是,可是大家都是四极宫弟子,何至于此?紫霞峰若是有什么不好,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夏小乔觉得匪夷所思。
许元卿脸上也有些抑郁之色:“也许他们觉着,紫霞峰就算好了,他们也没好处,那不如不好,他们还能幸灾乐祸一番。你也读过《修真界大事记》的,应当记得,有些传承日久、门徒众多的大派,到了后来难免会出一些心术不正的不肖子弟,将一个好好的门派搅得七零八落,从此烟消云散,这不是什么奇事。”
读过是读过,但那时不过是当史书读的,就像她幼年在下界读书,也听父亲讲过历朝兴衰,可谁也不愿相信自己所处的时代是那个衰落动荡的时代啊!
许元卿看她显出焦急之色,便又安抚道:“不要担心,我是说有这种事不稀奇,但只要掌门人能稳得住,及时去芜存菁,对门派反而有益无害。我看段师伯是心中有数的,莫师叔和袁师伯也都支持段师伯,此事不至于酿成大祸。但毕竟刚刚有了魔修内应之事,段师伯也不好这时操之过急,咱们先回去解释清楚,他们无话可说,慢慢也就消停了,之后段师伯自然能从容料理。”
他说话一向有理有据,夏小乔从来信服,又想到大师兄一直在外奔走,恐怕一是为了找她和慕元廷,二就是为了避嫌了。不然他留在紫霞峰安心修炼多好?就算不用闭关,四极宫中既有弟子竞技的大事,他也可以留在天姥山多留心,选一两个合心意的弟子嘛!
想到这里,她终于下定决心:“我听大师兄的,等伤好些了,就跟你一起回去。”
话音方落,门边一个人影缓缓现身:“回哪去?四极宫?那里你恐怕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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